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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为何?”
“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夫人性情温和多了。”
“哦?”“而且,千姬小姐收我生下的千代为养女,实在感激不尽,束缚我的枷锁便已打破。”
“哦!你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千代成了千姬夫人的养女?”
“是。少夫人说,以前她年幼,让我受苦了,要我宽谅她。”阿蜜抬袖擦了擦眼角。
光悦又拍手叫母亲:“来客了!茶点稍后准备也行,请母亲过来见见客人。”只有两人相对,必会泪下,光悦可受不了。
阿蜜本可与茶屋清次速结良缘,却被秀赖染指,进而被淀夫人疏远,被老臣排斥,又被千姬的侍从敌视。她若非心如磐石,恐早已不堪重负,香消玉殒。如今她终得离开秀赖,和过去比,她虽瘦了些,气色却颇佳。
“哦,真是太好了!”端茶进来的妙秀,瞪大眼睛,在门口站住了。
“婆婆,您一点没变,真令人高兴。”
“没变?呵呵,变了许多。看看这头发,已全白了。”幸而母亲赶来,光悦赶紫取出怀纸,速速擦着眼角。
“以后阿蜜会常来。只不过进城那么一些时日,出来一看,却觉恍如隔世。”
妙秀佯装糊涂,摇头道:“世道如常啊,依旧有穷有富,有官有贼,只是大家都把心思用在了家业上。”
“呵呵,婆婆真会说话。”
“是真的!我自己不喜改变,却希望儿子能稍稍改变一下呢。”
“哦?”“是啊!媳妇先他而去,至今仍然独身一人。他要是能像撮合灰屋之子和吉野太夫那般热心就好了。”
“哦。”
“姑娘,有无适合的人?我都等不及了。”妙秀打趣道。
光悦本想说说阿幸的事,却又打消了念头,他不想让母亲以为自己还在思念亡妻。
“好久不见了,你必有很多城里的故事讲。我这就去准备牡丹饼。阿蜜,你喜欢牡丹饼吧?”
“是,非常喜欢。”
“好好,我马上去做。”虽说上了年纪,妙秀依然甚是细心体贴。她定是察觉到阿蜜必是来打听茶屋清次之事的,因此借故离开了。
“阿蜜,你刚刚说淀夫人变了?”
“是,真变了。夫人最近成了一位无可挑剔的主母。”
“使淀夫人改变的原因,只是年纪?”
阿蜜摇摇头。
“哦,还有其他原因?”
“是,淀夫人毕竟是女人”
“此话怎讲?”
“大御所特意派了人去,也有信函送至,她才变了心意。”
“我不明白。难道过去大御所对她不好?”
“呵呵,先生真是不解女人啊!”“嘿。你细说说。”
“淀夫人先前似认为,大御所亲近别的女人”
“别的女人?”
“高台院。呵呵,阿蜜以为您很是清楚呢。”
“高台院?”光悦险些笑出声来。他从未听过这等事。从未生育过的高台院,看起来确显得并不甚老,可到底也是老妇了。难怪他想发笑。
阿蜜却道:“先生一定误会了。”
“哈哈!若淀夫人真这般想,只能说明她心志失常。”
“不,此乃女人真心。她认为,大御所信任高台院,不信任她,心中自有怨念。”
“这不就是嫉妒吗?”
“是比女人的嫉妒更甚的争斗和固执。如先生所知,大御所先后两次给高台院建寺宇,将军进京时,还想让秀赖以高台院之子的身份去伏见。”
“哦?”“淀夫人此时的心情,男人不会知悉。其实,阿蜜也是生下千代后,才体会到夫人心思。”
“淀夫人那般固执,完全是因为怕儿子被抢走?”
“不只如此。有一次她喝醉酒,无意中向阿蜜透露了一事。”
“何事?”
“她似想到大御所身边去,起因为大御所还在西苑时。”
“哦?”“可是,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的便是少君。为了少君,她必有所忍,自然也顾不上情爱了。淀夫人认为,高台院乃是太阁正室,故大御所才区别对待,她因此心怀怨恨。”
光悦轻轻合上眼,心想,阿蜜一定也曾那样困惑。他不由叹道:“人之真心,外人真正意想不到。淀夫人若是太阁正室,定是一位贤妻。”
“淀夫人还说,如今她还怨恨太阁。”阿蜜继续道,她似欲将心中的积郁吐尽。
“因为不是正室?”光悦道。
阿蜜露出神秘的微笑,摇头“不,据说太阁在病中,曾劝她带着秀赖嫁给大御所。”
“此事我也略有耳闻。”
“淀夫人为此夜不能寐。”
“这个我也能体会。”
“到了第七日,她终于下定决心,可太阁已绝口不再提此事,似已忘了。不只如此,石田治部又说出完全不同的话来。”
“说了何言?”
“他说,太阁有遗言,要她嫁与前田大人。”
“这个我也听说了,太阁当时恐已神志不清了。”
“因此,她怨恨太阁不解女人真心,竟随随便便说出那等话,害得她在大御所面前甚是尴尬。”
“哦。”
“可一切都已过去,高台寺已建好,大御所也未令淀夫人和少君分开。况且,大御所已从伏见搬到了离高台院甚远的骏府,淀夫人心里方平静下来。阿蜜真高兴啊。”
光悦松了口气,他以前亦常担心,天下会因淀夫人再动干戈。“淀夫人真变了?”
“是,千姬小姐定会幸福。”
“姑娘,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拜托我?”
“对,我和你都须好生维护淀夫人和千姬夫人的幸福。”
“这是自然。”
“可是,我似听到了令人不快的乱声!”
“乱声?”阿蜜蹙起眉头,侧耳倾听“什么乱声?”
“你回到堺港后,便又是纳屋家的小姐了。那里一定有些从海上传来的消息。你能否仔细查查有马烧毁葡国船只一事?此事可不能大意。”
阿蜜不解地望着光悦,看来她还未听说此事。“有马家烧葡国船?”
“对!可能会因此掀起一场风暴,我很是担心。”
“究竟怎回事?请把事情经过简要告诉阿蜜。”
光悦点点头,不把事情告诉阿蜜,她就无从打听。光悦简言几句,道:“此中最重要的人,便是有马修理大夫晴信。他到底是因私愤而欲烧南蛮船,还是获得了大御所默许,这需弄清楚。”
“这一点至今尚未查明?”
“对,只查出长崎奉行似与此事有些关联,其余就不甚清楚了。”
“未获大御所默许”
“那就无甚好担小的了,事态应不会演变为日本与葡国之间的冲突。有马大人有不是,大御所自会责罚他,如此而已。”
“反之呢?”
“便是我所忧心的了。如你所知,日前大御所对海外交易寄予厚望。南蛮人和红毛人对此也颇为清楚。若是大御所默许烧毁葡国船只”
“嗯,南蛮人确可能这般认为。”
“这正是我担心的,南蛮和红毛如今打得难分难解。”
“班国、葡国同尼德兰、英吉利相争?”
“正是。这种争执不同寻常。同为洋教,却分裂成两个教派,为了争夺海外利益打得头破血流。”
“我听说过。”
“嗯,若此时大御所下令烧毁南蛮船,南蛮定以为乃是三浦按针说动了大御所。他们必会担心被赶出日本这种想法恐引起大乱啊,亦会使大御所的志向和天下苍生渴望永世太平之心愿成为泡影。”
“哦。”
“我们过去之所以站在大御所身边,为他尽心尽力,便是祈望太平万世,不想再有乱起。总算结束了那烽燧四起的日子,本以为终于太平了,却又要卷入洋人的纷争。这样一来,事态将如何演变?天下苍生的愿望又会如何?”光悦说到激切处,忘情地用力拍膝。
阿蜜屏息看着光悦,她已明白一切。浮现在她脑中的,是大坂城里的淀夫人,以及千姬、千代的面容。
“先生担心,若烧船确是大御所授意,日本恐有再陷乱世之忧?”
光悦严肃地点头。
阿蜜又道:“那样一来,大坂和江户可能再启战端先生这样看?”
“正是!”光悦斩钉截铁回答“大御所若信了红毛一方,南蛮人为了对抗,只能以大坂为据点。”
“”“可是,方才听你的意思,大御所的忍耐已让世人看到春景,大坂城里现已吹起了和风可是这和风之城虽拥有无比坚固的城墙,却是一座只有女人和小儿的无防之城。”
“”“你应明白,不可让城里的春风休止!只要大坂城春风吹拂,畿内和近畿,甚至整个天下,人人都能沐浴其中。这个时候若再起纷争,可怎么了得?我是担心这些,才从加贺回来。从总见公、已故太阁,到大御所,天下总算太平了,怎可令南蛮人和红毛人坏了千秋盛事?”
听着听着,阿蜜身体颤抖起来。
“阿蜜明白。阿蜜一回堺港,马上派人调查从长崎来的船。我虽为一介女子,也能听得见乱声。”
光悦轻轻点头,仍然十分激切。
世人分成两派,争斗流血,大坂与江户将再起纷争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光悦真的很是为天下忧,阿蜜想着,内心益发感佩。
“从前太阁身边有利休居士,另有纳屋先生和曾吕利先生,我们能看得更远。可是秀赖的身边啊”光悦使劲摇摇头,换了个话题“唉,我只顾说自己的事了。你怎样?茶屋有信函来吗?”
“有。”
“他等了许久了。你既出来了,还是早些办了的好。”
话方出口,光悦大吃一惊,阿蜜脸上竟浮现出冷漠的苦笑。她与茶屋之间似发生了何事,他能觉出那绝非好事,只是未立刻问出口。
“此事,阿蜜有些话对先生说。”
“你是指”光悦压低声音,心生怜悯。
“我决心不嫁给茶屋了。”
“哦?你是要毁了婚约?”
“是。”阿蜜昂首挺胸,朗声笑了“起初,我以为必须遵守约定,可如今才发现,约定也有许多,并非当一一遵守。”
“你并不厌恨茶屋,却不想嫁他了。你是为了茶屋,才改了主意?”
“是。”
“阿蜜!”
“嗯?”
“唉,你的想法是对是错,我没法立刻回答,也不知是否该赞成你。”
“先生难道不知,有些贵人想替茶屋说亲?”
“这是两回事!”光悦稍稍提高了声音“所谓约定,乃是经双方商谈之后,互相承认的。”
“这我明白。”
“既如此,就不能因你一人的想法改变,坏了约定,明白吗?你必须先明白茶屋的心意。男人的想法有时超乎常理。你的算计并不见得是为他好。”
阿蜜吃一惊,垂下头,耷拉着肩膀。她定是因生了秀赖的孩子而羞耻。这种想法虽出于女人的善良,却未必适用于男子。茶屋清次若愿意撇开这事,接纳阿蜜,又当如何?况且,清次身边的人都已知此事,若阿蜜毁约,不只伤了清次的心,更会伤了他的体面。
“这样吧,”光悦道“你以受我之托为名,去向茶屋询问烧船之事。唉!看他的回话,再决定是否遵守约定。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阿蜜不由悄悄擦了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