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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见守手中有一个和那小盒一样的盒子,里面应该封存着那份联名状。”
“联名状?什么联名状?”
本多正纯端言:“松平上总介大人号召以大坂城丰臣秀赖为首的洋教大名,将箭矢对准将军。长安那侧室说,联名状便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故意用淡淡的口气,择要点把事情说了。
然而,即使正纯假装平淡,家康还是大吃一惊。家康吃惊过后,会发生什么,正纯已无法想象。
“叮——叮——”书架前红毛人赠送的钟表打起了钟点。待钟声响过后,家康道:“正纯。”
“在。”
“你再给我慢说一遍,我似有些耳背。”
“是。松平上总介大人号召以大坂城丰臣秀赖为首的洋教大名,将箭矢对准将军,为此缔结的联名状应收于另外一个绿色盒子里,藏于八王子宅邸某处。那上面是这般写的。”
“忠辉?忠辉!”家康团着身子朝扶几探了探“联名的都有哪些人?”
“还不知。那联名状还未找到。”
“哦。除此之外,那书函上无其他的了?”
“是。”
“那么,正纯板仓、安藤和成濑也都知道了?让他们查一下书函的真伪。”
“传言让人太意外了。”
“长安煽动上总介谋反,若真如此,确不不过,陆奥守政宗不知此事吗?”
“这,还”
“还只是传言吗?将军知否?土井利胜可知?”
“还未透露出去。也还非透露的时候,因为眼下这也许不过是传言。”
“哦。”
“石见守树敌甚多。若他那个侧室乃是因为私怨而胡言乱语,恐有不妥。”
“唔。”
“大久保长安作为金山奉行,使起黄金来有如流水。他甚至召妓去矿山町,荒淫无度,令世人瞠目。正因有这等传言,故人觉得他可能和女人结怨。”正纯的口气愈发淡然“另,之前被下令切腹的有马晴信,其实还写了一份密状,说自己受石见守秘托,暗中藏匿武器和金银。”
“正纯!你怎的这般爱绕圈子?”家康的口气突然变得很是严厉“为何不明明白白地说,想搜查八王子宅邸?你心里难道对长安就无判断?”
罕见地被家康斥责,本多正纯仍如寻常一样,面无惧色。他使劲直起身子,道:“大人让在下意外。世人一直传言,正纯本与大久保长安不甚和睦。”
“所以你就绕圈子?你认为这样便是为天下好?”
“在下未这样想,才绕了圈子。若在下之言带有私心,那便成了谗言,将引起万般恶果,只望大人明断,才不敢多言。正纯并无搜查长安宅邸的打算。大人若这样想,正纯今后对长安一事不再有任何看法。”
“混账!”家康涨红了脸,怒斥道“别装得那般无谓!退下!退下待命!”
一瞬间,正纯的眉毛森森立了起来。然而他没出声,只回答了一声“是”单膝下跪,平伏施礼,脸色苍白地退出房间。
“且等!”家康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自从关原合战以来,还未见他流露过如此强烈的感情。他斜睨着伏在地上的正纯,道:“好了,退下吧。可以退下了。”
正纯退下后,家康盯住桌子上摆着的“南无阿弥陀佛”表情高深莫测。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他方道:“叫茶阿来。”在这一时辰中,他所虑的似不只是正纯和长安的事情,他把上总介忠辉、右大臣秀赖、千姬、淀夫人,以及生下了忠辉的茶阿局等人都想了一遍。
“大人叫妾身?”茶阿局进了房中,看到家康弓着背,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找人来,叫罗山先生,还有从江户来的柳生又有卫门来!”
“罗山先生和柳生先生?”
“对。我想听听年轻后生的见解。虽说我现在无欲无求,却并非不能思虑。”
“大人心里有何事?”
“跟你说也无用。我非担心什么。”家康又突然道“长安这厮,死得真是时候!”
家康对大久保忠邻和本多父子之间的不合已略有所闻。他还知,导致这种不合,直接原因其实不在忠邻,而在长安。长安这人,到底干了多少坏事,恐无法计算。开采金矿逐渐变成了他一人专事。家康并不怕他会隐瞒矿脉不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生性耿直的正纯却认为长安此乃不可容忍的牟私。
林道春被茶阿局带进来时,家康已恢复了冷静。去岁腊月初九,家康令林道春从江户移居骏府,这也是他为身后打算。乱世遗风逐渐得到了改变,然而伦理道德的确立仍需时日。正世之道在于教化,家康明白这些,然而只有想法势难打破局面。所以,他把林道春叫到身边,早晚和其议事。这次长安的事,家康也想听听他的意思。然而道春来了之后,家康的想法又变了——这毕竟是为政之事。另外,他也不欲使政乱外泄。故,他只是和林道春聊了聊在各藩建立书院一事,便让其回去了。然而,他和随后到来的柳生又右卫门却密谈了约一刻钟。
“又右卫门,大久保长安死了。”
宗矩似已知此,眼神复杂地看着家康。
“上野介大人说,长安的名声很是不好,想查一查他的宅邸。”
“那大人同意了?”
“不,我骂了他。若这般做,本多父子和大久保相模守必势同水火。”
“是。”
“日前派阀萌生啊,才当好生安排以后的事。”
“大人已不欲检视了?”
家康缓缓摇头“到了这一步,纸终包不住火。何况,上总介和秀赖也有些牵连。真假尚未知,却也不能置之不理。故,我要麻烦你。”
“不敢。”
“我不让上野介去查,也不让町奉行去查,由我亲白查,故我想让你帮我暗中打探。”言罢,家康把正纯所言一一讲给了又右卫门。
柳生又右卫门对家康所言丝毫不惊。他现在的官位表面上是“将军府修正”负责指正兵法,其实乃是被家康派到秀忠身边为谋,其敏锐的判断比剑还要锋利。见又右卫门毫不吃惊,家康心中充满疑问:难道这些风传已到了将军耳中?若真是这样,自己便更加为难了。忠辉和伊达政宗并非全无干系,但秀忠对此却一副淡然之态,不予挂怀。家康便不得不快刀斩乱麻。
说完正事,家康突然想试探宗矩。“将军那边,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他尽量问得若无其事,而这句话还是令又右卫门的面上紧绷一下。
“伊达陆奥守去为索德罗求情时”
“他说什么?”
“大久保长安大人和索德罗先生乃是密友,不过双方似都不大信任对方,将军这般说。”
“唔,互不相信。”
“更多的,在下也不得而知了。请大人宽谅。”
“哈哈,宗矩还是这般谨慎啊。好了好了,我也不多问了。我给将军写封信函吧。你就放心调查,休要带任何成见。不过”说着,家康又有些疑惑“本阿弥光悦、茶屋四郎次郎,另,有必要的话,所司代、伏见奉行,以及石川丈山等人,我想也可以了解一下。记住,要暗中行事。若乱了天下,我可就保不了你。”
宗矩似已充分明白了家康的意思,他表情坚定地施礼领命。
“好,拿杯子来!万万不可让莫须有的传言散布世间,拜托了。”家康又强调了一次,方叫茶阿局端酒盘上来。
问题变得有些微妙。又右卫门感到家康的视线在回避着茶阿局,不由为之侧然。茶阿局所出六男松平上总介忠辉,微妙地出现在旋涡中心,家康也很无奈。这些风言风语有意无意地扰乱了家康的晚年。事实上,越前的秀康故去时,便曾有过流言。那时,世人以此作为话题,津津乐道。传言说,秀康乃是被家康秘密下令毒杀的,理由自是因为秀康违背家康意志,过于同情秀赖。传言说,秀康少年时成为秀吉公养子,然后继承了结城氏。对他来说,秀吉公遗孤秀赖便是他的兄弟,凡事都当照顾有加,家康却把他看作德川一门的异端。秀康家臣中或许也有这等喜生妄想之人。不过柳生又右卫门对于这些传言只是付诸一笑。但眼下的风言风语,自比之前更为恶劣,稍不留意,恐会闹出乱子来。
又右卫门接过茶阿局递上的酒杯,莫名地感到阵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