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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看出太平和乱世之别。”
“大人高见。”
“我若不明确区分昨日和明日,就连正纯和正成等人,也会成为古董。旧衣服怎会有买主?”
“大人圣明。”卜斋毕恭毕敬点了点头,家康已开始思量别的问题。
三浦按针究竟能否听从安排,出使吕宋?若是二人之间无真正的信任,这很可能成为一次冒险。让他造一艘船,装上货物,出航之后,那便是家康力所不能及的了。按针若想念故乡妻儿,径自回了西洋,不去吕宋也有可能。与其说这是一次巨大的赌博,不如说是家康与按针的较量。
阿胜夫人知本多正纯和司茶人会带三浦按针进来,正欲起身回避,家康制止了她:“阿胜,你留下。”
阿胜似有些吃惊:“不碍事吗?”
“不碍事。我和三浦接针的较量就要开始了,你也留在此处看一看吧。待他来了,你与他烟袋。”阿胜心领神会,可她分明有些不知所措。
阿胜本名阿八,才思敏捷,性格要强,家康因此叫她“阿胜”她先前所生市姬不幸夭折,正想认领阿万夫人的第二个孩儿为养子。家康故意将阿胜夫人留下,一起会见三浦按针,乃是出于何种考虑?
“将军大人,三浦先生到。”
“噢,按针啊,久等了。来,坐到这边来。”
按针跪在门口,两手伏地,如古时的武士,毕恭毕敬拜过家康“将军大人依然康健如昔,小人欣慰之至。”他的声音有些奇怪,给房中增添了一丝异国情调。
“按针,最近怎样,还是难忘故国吗?”
“是,经常梦见故乡情景,恍惚就在眼前。”
“此乃人之常情。我已不记得自己的出生地冈崎了,但在梦中却常常徘徊于少时生活过的骏府。”家康边说话边向阿胜递了一个眼色,阿胜毕恭毕敬把烟袋递给了按针。“来,吸上一口吧,按针。”家康道。
“小人惶恐,多谢将军。”
“抽完之后,我们二人就敞开心扉谈谈。按针啊,倘若我说准你回国,你会沿哪条航路回去?”
问题有些突然,按针用他那双蓝色的眸子盯着家康,轻轻放下了烟管“将军大人,您若许小人回国,小人想开辟在此之前谁也不曾走过的北冰洋航路,回归故里。”
“哦?”家康从心底里感到佩服。
南方的航路已开辟出来,对于按针来说,它安全而方便。但沿着那条路回去,似有损他威廉亚当斯的自尊。
“按针,我原是想研习几何,但在此之前,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请大人尽管吩咐。”
“你的冒险,就是要为世间开辟新航路?”
“正是。”
“为你尊敬的女王——叫什么来着——效忠,是吗?”
“是,为了伟大的伊丽莎白女王,为了大英帝国,也是为了后世的航海之人”
“我明白。我甚是清楚你的志向。可德川家康还想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是。”
“这条路并非海上的航路,而是一条人人都可安心生活的太平之路。”
“小人感佩之至。”按针甚是感动,眼里散发着光彩“将军大人的鸿鹄之志和主的志向乃是殊途同归。”
“人们跨越重洋交易,绝非为了战事。”
“大人明鉴!”
“战事是由那些不明战事目的的愚蠢之人发起。”
“正是。”
“聪明之人,心中有路之人,若能敞开心扉,享受互通有无之乐趣,便能得到满足。”
“是。”
“但现在这个世间,远非如此。为了争得眼前薄利而丢掉性命者,仍比比皆是。”
三浦按针不断拍膝。这个蓝眼男子的刚直,多少让人联想起加藤清正,但他比清正更喜把心思表现在脸上。
“按针啊,在你看来,南蛮人和红毛人之间的争端,难道不愚蠢吗?”
“诚然非常愚蠢。同样信奉主,却非要分成两派,相互争斗。小人以为,这其实是恐惧新事物的旧势力发起的愚蠢战争。”
“按针啊,你想不想与我协力,共同在世间开辟一条将人与人联结起来的航路?大家所寻并非战争,而是可以互通有无的喜悦。此路总有一日得有人去开辟,若非如此,你们好不容易开辟的海上航路,恐怕只能成为通向战争的道路,你说呢?”家康眯起眼,观察着按针的表情。
按针的脸孔愈红了,心中燃烧的火苗似乎蹿到了脸上。“大人圣明。”他毫不犹豫道“本来,轮船乃是为了和平航行。但不知从何时起,它便被用于战争和侵略。倘若还不纠正这个错误,便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因为有了船,便会导致流血;因为有了船,人们便可互相残杀。”
家康使劲点头,道:“这么说来,你和我的想法一致:为了太平,可以鞠躬尽瘁,是吗,按针?”
“是。违背大人,便是违背主的意志。”
家康让司茶人为按针端上一杯茶,方道:“我跟你说,将来我一定会遂你心愿。”
“将来?”
“要建造一艘可以绕道北边海上把你送回祖国的轮船,需要很长时日,故才说将来。”
按针垂下他那双蓝色的眼睛。
“你说过,北面的海上浮冰甚多,还记得吧?”
“是。”
“船必须造得足够结实,能抵抗浮冰。”
“是。”
“必须安下心来,制造这样的船。”
“按针也在思量这些。”
“按针,想必你已明白。造新船急不得,你不如安下心来,在日本娶妻生子,着手制造开辟新航路的船只。”
“娶妻生子?”
“是啊。听说洋教的旧教义规定一夫一妻,举行了婚礼,便不许离散。但红毛人在这一点上自由一些。既如此,在造出满意的船只之前,不如就把日本当成你的第二故乡吧,怎样?”
按针脸上突然罩上一层悲哀,显出犹豫之色。他恐想起了此地与故乡的遥远距离。
“你经常说要效忠女王。”
“是。”
“为了女王,在东洋诸国争取通商的权利,洗却海盗的恶名,在此基础上,再发现新的航路,荣归故里。而要做到这些,必须有相应的准备和时机。你以为呢?”
家康很少用这种诱导的方式跟人谈话“你要是有这样的决心,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和你颇为相配的女子。便是阿胜的妹妹,是个很好的女子。”
阿胜夫人吃了一惊,抬头紧紧盯着家康,她哪里多出了个妹妹?
家康全然不在意阿胜夫人惊异的眼神,道:“男人要过活,必须有个女人为伴。你若有这个意思,在你的领地三浦安顿下来,着手造船,我会马上给你做媒。按针,你觉得怎样?”
按针的眼睛里再次出现了生气,半晌,他慎重地看了一眼阿胜夫人。
按针还年轻。家康在江户的大和桥赏给他一处府邸,那个府邸里也有几个女下人。但按针却一直压抑着欲望,他怕因为女人导致无谓的争端。家康乃是从土井利胜口中听来此事,他想用婚配这种方式来消除按针的乡愁。可为何偏偏说女方是阿胜的妹妹呢?
按针的视线从阿胜身上回到了家康身上,长叹了一口气。迄今为止,他像旧教徒一般压抑着欲望,认为自重与否乃是性命攸关之事。然而,今日他的心却如一团乱麻,欲望亦开始燃烧,这一看便知。
“将军大人圣明。”按针有气无力道“小人已方寸大乱。”
“哦,按针啊,我并非想拿女色做诱饵。我也是男子,自然明白你的苦衷。因此,要安安稳稳埋头造船,身边必得有一个像阿胜这般女子。”
“那么那么,待船造好了之后”
“首先要试航,先到南方的海上航行一遭,若能在那里经受住海浪,方可再去北方大海中。”
“那,试航的时候是去吕宋?”
“一次不行,我再派你去一趟暹罗。不管怎的,这也是为了谋求新的航路,你若不知去向,许久以来的苦心便会化为泡影。你明白吗,按针,我是想尽量让你安心。”
一旁的本多正纯险些笑出声来,遂急用扇子遮住了脸。在正纯看来,家康其实在施计。他认为,家康已将善良的流浪者三浦玩弄于股掌之上。
但按针却始终颇为认真。他听到家康所言,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么说,小人前往吕宋乃是为了将军大人,从北边海上”
“对,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小人明白。小人将迅速着手造船,以便早日造出一艘可以在满是浮冰的北方大海中航行的大船。”
家康微微点了点头,转向阿胜夫人道:“阿胜,为按针上饭,我也要用些。”
饭菜端上来,家康让人为按针拿出红酒,特意让阿胜斟酒。按针颇为惶恐。家康觉他既可怜又可笑。
方才家康说让按针造一艘西洋轮船,按针其实甚是清楚,那实在难办。他虽擅长航海,但并非一个造船匠。只是,在关原合战前夕,家康就下定决心,自己若能幸运活下来,必会善加利用按针等人。
因此,家康巧妙地将按针等人乘坐的那艘博爱号的船长迈鲁希扬凡圣弗鲁特派到了江户。威廉亚当斯成了三浦按针。圣弗鲁特成了八重洲(耶扬子)。家康在江户给他们分封了府邸。江户百姓把按针住的那地方叫作按针町,把耶扬子住的地方叫八重洲町,和他们相处甚好。换言之,他们二人似成了家康的俘虏。
要是本地人,定会说家康奸猾,从而怒上心头。然而他们却不同,他们只有在知道自己将有所用时,才会心安理得接受家康的好处。对那些莫名其妙的优待,他们反而觉得于心不安。
家康拿起筷子,一边咀嚼着麦饭,一边思量已故太阁和他自己的施政方略有何不同之处。秀吉公以实力平定天下之后,便似不知如何是好,而他又有着与生俱来的旺盛精力,便开始了征伐朝鲜的莽撞之举。秀吉公发动那场战事,自有许多理由,洋人的影响也算其中之一。
大约是庆长元年五月,在土佐附近,一艘班国商船圣菲利普号在从吕宋驶往墨国(墨西哥)途中触了礁。
当时,秀吉立刻派出五奉行之一的增田长盛,没收了其货物。因为那时他不仅取缔了洋教,还禁止与南蛮通商。但那时的船长戴蓝达曾恐吓增田长盛。他在长盛面前打开一张地图,道:“我国的领土现在遍及全球,广博无边,你们要是胆敢虐待这样一个大国的国民,后果将不堪设想!”
增田长盛便道:“你们的天子是如何获得这样广博的领土的?”
那船长挺直胸脯道:“其手段就是:先往该地派遣传教士,扩大天主教的影响,使当地土著归顺,再派驻军队,与当地信徒里应外合,征服该地。”
当时秀吉尚未完全放弃征服大明国的念头,听了增田长盛禀报,拍了拍胸脯,哈哈大笑:“要是我们不赶快下手,就无地可以征伐了。”
每当家康想到这里,都禁不住微微一笑。他经常告诫自己,绝不能重蹈秀吉覆辙。上天往住只会赋予人一种特别的才能,善于打仗者常不擅治国,可不管怎生说,太平之世又往往是擅长打仗之人拼命取得的。好不容易用战争换来了太平天下,若他们发现,除了战争,自己已一无是处,那么,不久之后便会去寻求新的战机。秀吉公便是很好的例子,只是他发动的战事,规模实在太大。
家康找到了另一个可以供人驰骋的地方,他以完全不同于秀吉的方式,打开了世间地图。世上大陆广阔,海域无边。在这广阔的世上,不仅有南蛮人和唐人,还有知礼仪讲信义的红毛人在海上冒险航行
首先要着手的便是造船。家康已命令以茶屋清次为首的角仓、龟屋、末吉、尼崎屋、木屋、末次、荒不、高不等人开始制造。他们大都是最初的九艘朱印船的船主,各自负责,正在有条不紊地实施家康的计划。
但,在航海和造船技术上,日本落后南蛮人甚多。作为掌管天下之人,家康应做的,便是咀嚼和吸收西洋的知识。
“按针,你考虑好了吗?”看着一边吃饭一边沉思的按针,家康笑问道“你一定想早日回到祖国吧?”
“正是。”
“在这个时候,我却让你在日本娶妻生子。不过,看似要将你留下,其实并非如此。”
“是。”
“欲速则不达。航海也和打仗一样,待到发现了自己的失误时,多已命丧黄泉。丢了性命,也便失去了一切,故,稳稳当当,不急不躁,才是实现愿望的捷径,有远虑之人定能明白这些。”
“是。”按针似有些不知所措,眨着眼睛往前探了探身子“少年时,小人曾在故乡泰晤士河畔的雷姆造船所待过一些时日。”
“哦?”“在那里,小人作为造船所的学徒,学习的便是航海术,但怎么造船,却也只知个大概。”
家康微笑着点头。
“将军大人,小人要在伊豆的伊东建个造船台。那里多有树木,适合造船。”
“好。”
“先造一艘百吨以下的船,当作模型。然后让它航行到浅草川边,让将军大人过目。”这个四十岁的洋人如少年般自负而气盛。
人都有软肋,判断失误,反而会触怒他人。故,洞察别人心思的人,亦最易说服别人。家康似抓住了关键,几句话后,按针似已准备全身投入到造船诸事中,去实现梦想。
“要在伊东造船,驶到浅草川?”
“是。这是第一艘船,成功之后迅速着手第二艘。按针能得将军大人这般赏识,做事也变得慎重了。”
“很好。在第一艘船的航行过程中,定能发现些不完备之处。”
“正是。发现弱点之后,便着手改进,再造一艘约一百二三十吨的船。”按针激动地涨红了脸“要是在以前,小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将它驶入冰海之中。但现在,即便是第二艘第三艘,在未确认其航行能力之前,都必须安安稳稳,不急不躁。”
“这样就好。”家康微微笑道“按针啊,知你为何会有安定下来的心思吗?”
“明白。小人从将军大人处得封三浦的土地。但仅仅如此,还不能安心,现在突然安下心来,是因为将军大人”
“是因为我要给你说媒,‘你也愿意接受?’”
“是。人和飞禽走兽一样,必须有窝才能安定。小人会依照大人的意思,构筑一个自己的这样想的一瞬,小人突然觉得不再那么性急了。”按针毫不掩饰说出了想法,脸愈红了,暗暗朝阿胜夫人看了一眼。
阿胜夫人忙扭开头,看着家康。
家康脸上依然挂着暖昧的微笑,点了点头。家康心中是否真的有了合适的人?既明说是阿胜的妹妹,定然是有了合适的人选,让她作为阿胜的义妹便是。
“伊东确实有一条不甚宽,但颇为合适的河。小人想在那条河上建一个造船所,便是船坞,或者说是可航至海上的地方。”
“是啊,伊豆助川也要用上了。”
“是。今日乃是大吉之日,请将军大人命令向井兵库,迅速着手准备。”
一听要娶新娘,按针似立刻年轻了十岁。阿胜夫人忙用衣袖掩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