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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吉竟说出达等话来。“既然如此,朝日的事派你去,定是白费力气!”
“唉!”数正好像被雷击中,连声音都变了。
“因此,待我平定了四国,就可以让德川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时间大概在七月中旬吧。但必先礼后兵,我不会突然发兵去征讨他,而是要先派使者去请他来大坂城。这是最后一步。”秀吉依然在笑“但,你为我办了这些事,我会收留你。一旦我决定付诸武力,你就过来。不早些过来,恐有性命之忧!家康把我想得过于天真了!哈哈哈。”他说到这里,把下人端过来的麦茶一口喝干。
“内府大人!”数正恍恍惚惚道。他最担心的时候已经到了。家康一步也不肯退让,秀吉又完全看穿了家康的心思,决定德川氏命运的时候乃是七月中旬!“内府大人!”数正又急急叫一声,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夹在两块巨石之问,发出“咔咔”的声音,快要被压碎了——我愚笨,实想不出好办法来了。
秀吉和家康对数正而言,仿佛是异类。如数正是被周围的压力压得变形的土块,秀吉和家康则是被锻造过的西洋铁。数正为自己不能抽身而感到悲哀,毕竟“我是德川氏的人”这句话,已深深扎根于他内心深处,他无法摆脱。
“请再重新考虑考虑?不然,数正太凄惨了。”
“嘿,”秀吉轻笑“我说了,在爆发战争之前,我会收留你。”
“抱歉!数正绝非能站在主公和内府大人之间,推动局势发展之人。和二位大人相比,在下是个小人物对,就如一只虫豸。”
“你这话真让人费解,数正。”
“但是,这只虫豸也有卑微的心意。凭着这卑微的心意,数正至少不会让二位大人争斗起来。否则,会给天下苍生带来灾难,因而在下正竭尽全力。”
“数正,我明白这一点,才把朝日都拉了进来。家康反而以此作为防御我的盾牌,想使秀吉成为世间笑柄。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若耍阴谋,我岂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无需我说,我家主公以为这样做,可以避免战争,这一点内府大人也当洞悉。”
“哼!正因为我明白,才决定不再宽容他!”秀吉严厉地斥责正走进营帐的贴身侍卫“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谁也休要进来!”
“内府大人,”数正仿佛感到吹绿新芽的柔和春风也成了虚幻之风“请允许在下这只小虫豸再作一次努力,去说服我家主公!如不能说服,自是在下愚笨之极,但仍要拼命一试。请给我一次机会!”数正频频恳求,觉得旁边好像还有一个数正,正冷漠地看着一面哭泣一面点头、一直在坚持义理的自己。
“数正,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另一个数正道“不论是秀吉,还是家康,都不是凭你的努力就可以撮合的人。他们完全没有顾及和理解你的感情。每个人都本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志,不择手段地开拓自己的大业。”
坚持义理而顽固的另一个数正,听了这个声音,执拗地咬住秀吉不松口——若不在此时欺骗秀吉,使时局向好的方面转变,你的一生就毫无意义了。或许正是这种不驯服的意志,令数正咬牙道:“在下一定会办好这门亲事,请大人再等一阵子。”
秀吉不言。
“小虫如意志坚强,也能改变天下大势。没有看出这一点,就不是真正的大将。现在,平定天下是所有百姓的心声。为了这希望,现在更要坚韧不拔。在下一定尽微薄之力,坚定地走下去!”这并非哭泣便可解决之事。什么面子、名声,数正统统不在乎了。他仿佛一只发狂的螳螂,挥舞着前爪,想要挟住虚空。
秀吉终于笑了,道:“哈哈,知道了,知道了,数正啊!”“大人真的理解了我的苦心?”
“知道了,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路旁的土地公公也会感动啊!”“多谢大人!听大人这么一说,在下觉得还算没白活。”
“家康真有好家臣啊!数正,你一定在担心,如我问起朝日姬的事,你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正是知道你为此焦虑,才想让你轻松些。不要担心,我没有动怒。”秀吉说着,眼眶有些红了,旋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数正低下了头:这样太好了!
他这么想着,却觉得另一个数正不怀好意地揶揄着他,令他难以忍受。“石川数正,你对秀吉又背土一个义理的包袱了呀!你想骗秀吉,可是秀吉是能忍耐得住的,更何况秀吉从一开始就看出你胆小如鼠!”
如此一来,数正只好夹在两块巨石之间,毫不屈服,做给他们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不知为何竟流下泪来。
“好了,朝日的事就暂且托付于你了。”秀吉表现出既感激又得意的样子“但,我不要你勉强去办。我完全相信你的真心,你可以轻松些。”
“抱歉,在下告辞。”数正慌忙起身,走出营房,他不想再让另一个数正看到自己的丑陋。
一到屋外,如火的骄阳晒得头盔发热,风在绿叶间穿梭,给人带来惬意的凉爽。
已先打过招呼的秀康,在距此地二町左右的山丘上,让人搭好了桐纹的大帐,正在里面歇息。他已经不是德川家的人,而是羽柴三河守秀康了。
数正直接朝那大帐走去,却又突然收住了脚步。樱树丛夹着右边的一条羊肠小道,绿意盎然。他在无意之中走上了这条路,可能是因为心神不定,他似怕见于义丸、胜千代和仙千代他们。
碧空如洗,美不胜收。数正透过绿荫注视着头顶的天空,在路边的树桩上坐了下来。附近没有拴马的地方,也看不到士兵的影子。数正连连叹息。他成了夹在家康和秀吉中间的一只螳螂,一动也不敢动。这只螳螂刚刚在秀吉面前说了出人意料的豪言壮语,却没有说服家康的自信。秀吉或许能被数正的言语打动,可家康就不一样了,一旦他下了决心,表面上似会接受别人的意见,其实是绝不会改变心意的。
数正突然看到阳光透过树隙斑斑点点地照在地上,无数的蚂蚁连续不断地在树桩下的洞穴进进出出。他用脚踏着那群蚂蚁,但立即意识到自己太残忍。他后悔地把视线转向别处,但再次去看那些蚂蚁时,却发现那些小小的红蚁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前进着。
数正吃惊地看着蚁群,似有了新的感悟,却无法用语言清楚地表达。
他觉得那一只只蚂蚁坚韧的举动,比秀吉和家康更接近自己。看到那几度被踩的蚁阵竟又恢复了原样,他兴奋地站起身,此时,他内心深赴突然闪出一道金光,拨开了迷惑的云雾。
数正站起来,对着天空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过去,他一直认为秀吉和家康始终互相对立,但实际上他们彼此都不可缺少。而且,属于家康的数正,在任何事上都与家康息息相关,不能游离于家康之外。然而,主宰着蚂蚁行动的天意,却与秀吉和家康的敌对毫无关系。
“应还有一种更真实、更一致的利害才是。”数正自语道。那便是家康得志,就等于秀吉长威风;秀吉不利,亦对家康无益。须把他们的利害合二为一,否则,争执必对双方都不利。
“若我不属于任何一方呢?”
于义丸不已经是秀吉的孩子了吗?桐纹幔幕里的,不是羽柴三河守秀康吗?
数正似看到了一丝曙光,整个身心都轻松了许多。不论秀吉还是家康,再过三十年,都会像泡沫一般从这个世上消失,其后活跃在世上的,便是另外的后来人。如数正必须重新考虑,就不应只想到家康或秀吉的得失,而是探寻天道自然之理才是!在强大的天意面前,秀吉和家康不过是毫无差别、命运相同的一体!
数正伸了个懒腰,微笑着,畅快而去。他已经看清楚了,心情越来越轻松。夹着他的两人,已不是什么巨石——我今日无意之中有能力独自抵挡秀吉,如也用相同的态度和方法去改变家康就好了。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使双方不发生冲突。
数正进入大帐时,本多作左的儿子仙千代问道:“公子初征的事定了吗?”
“初征?”数正在床几上坐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笑了。
“定了吗,老人家?”秀康也着急地问道。
“哈哈哈,别着急,以后的战争,已经不仅是消灭敌人了,而是要想办法多多利用敌人,才能取得彻底的胜利!”说罢,数正乐呵呵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