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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多得啊!”秀吉说完,扶着屁股,起身如厕去了。
利休表情阴郁地回到葭屋町,把道安、少庵、阿吟三人叫到房里,道:“先叫人整理好大厅。”
随后,利休马上动手煮茶,给他们三人一人一碗,自己也喝了一碗。直到喝完了茶,也无人开口说一句话。儿女们了解利休,知道轻易开口会乱他心神。
“有人来了。阿吟,你去问问是谁命令他们来的,客气些。”
利休一说,三人才发觉宅子被人马团团围住。阿吟点头出去了。不久,她回来对利休复命道:“是上杉景胜大人手下的千坂兵部。”
“哦,有多少人?”
“约七八百人。”
利休听了,微微一笑,低声道:“我赢了!”
“赢了?”
“我赢了关白,好,去厅里!”
“父亲约了客人吗?”少庵害怕地问。
“少庵,莫要惊慌。”
“啊?”
“哈哈,马上就会明白了。上使会立刻到达,正式宣布放逐之令。”
“那么,父亲是在等那上使了?”
“对!茶人就是茶人。我们去等上使,他一到,你们就去玄关迎接。”
这也完全在利休预料之中。千坂兵部守住前后出口,富田左近将监知信和柘植左京亮二人便骑马赶到。二人和利休都是点头之交,可是,众人都看出他们乃是石田治部的人,与利休并无交情。当二人进到大厅时,听到茶釜中的水声宛如静静的松涛,不禁吃了一惊。
“上使辛苦了!利休不是武士,而是茶人,对茶道有些心得,让在下先敬上一碗,再听来意吧!”
“先吃茶?”柘植左京亮看着富田左近将监,将监使了个眼色,催促左京亮坐到上座。
“居士,”将监喝完茶,放下茶碗道“大纳言秀长大人去世,你很泄气吧?”将监打算安慰利休,他的意思是说,如果秀长活着,定会出来协调,而石田三成也不至于煽动秀吉这么严厉地惩罚他。
利休收好茶碗,安详地微笑道:“他的早逝实在令人惋惜。”
“居士,江户的大纳言来了,你可知?”
“德川大人?不,在下不知。”
“细川大人和大纳言大人都在。”将监大概想让利休去求他们向秀吉说情。可是利休好像没有听出来,平静而大胆地道:“关白大人流年不利,这一两年没有好事。请各位务必多加注意。”
“收敛一点!”柘植左京亮斥责后,站起身“关白有令!”
“洗耳恭听。”利休速道。
“千利休行事不端,现将其驱逐出京,到堺港暂居!”
左京亮宣完,左近将监加上一句:“身边不得带任何财物。”
“明白。”
“居士,人生一世难免波折,不过,关白大人这么仁厚”
“上使大人!”利休声音甚严肃。左近将监担心他说出不该说的话,立即插嘴道:“不要放弃希望,闭门思过即可”
“利休本是在等待切腹的命令,结果竟只是驱逐出京,实在意外。”
“关白宅心仁厚。”
“在下有不满,请转告关白大人。”
“不满?”
“在下为了不负大人厚恩,直言不讳,结果获罪。这是继大纳言秀长大人去世后,关白衰运的又一征兆。他若不牢牢记在心里,自有不幸。”
“居士,你糊涂了?你没听清富田大人的话?”
“不,在下丝毫不糊涂,只是并不认为今后就不需再向大人尽忠。不论何时,在下都要拼着性命服侍大人。放逐这样的人,让在下活着受辱,真令人意外!为何不马上叫我切腹?此生如果再也无缘见到关白,只有请上使转达这些话了。”这话仿佛带着揶揄。
“那么,居士的意思,是不肯接受关白的好意了?”
利休非常冷淡地对富田左近将监道:“您认为我会为这种事高兴?可笑!”
“哦!”左近将监低吟一声,看了左京亮一眼“居士才是真正的诤臣,失去他乃是天下的损失啊!”左京亮敲敲刀柄,道:“好!既然如此,我马上回去重新请旨。你不要动,且在这里等着。”
“哈哈。即使想动也不能了,快去快回吧!”
“柘植大人,等等。”富田左近将监道。
“你有什么话?”
“等等!冷静一下,我不懂居士这样的人,为何要抗旨不遵?你说呢,居士?”
利休静静坐着,兀自微笑着:“到底在下是否忤逆,关白心知肚明。”
“关白并未说要杀你,这是你在胡言乱语?”
“我相信关白明白这是真话还是胡言。”
“那么,是我们二人器量不足,不了解你?”
“富田大人,我自始至终都在全心全意侍奉关白,把他看得比我的性命还重要。关白虽然着恼,我的心却丝毫不变。一旦获罪,就戏弄于我,却不光明正大。请转告关白,不要再玩这些把戏了,请睁大眼睛看看幸存者的悲哀不,我相信他有一日终会明白,请转告关白吧。”
左近将监一时无语。利休没有疯狂,也不激动,他是冷静地向秀吉进谏,不然就是舍命挑战秀吉?这么一想,左近将监便觉此地不宜久留。
“明白了!”他用力点点头,看向左京亮“居士一心求死,让想死的人蛰居堺港,是最严酷的惩罚。我们告辞吧!”
“就任他胡言?”
“不!不要中他的圈套。”说罢,左近将监笑着转向利休“禁止带任何东西,明早出发去堺港,可清楚了?”
说罢,二人告辞去了。利休端坐着目送他们。那二人刚出犬门,儿女三个便慌忙跑了进来。
“父亲!我在隔壁听了你们的谈话,您说话太过分了吧?”阿吟最先开口道。可是利休没有回答,出奇地严肃,一直眯着眼睛注视着隔扇,良久,方对道安道:“天色暗了,掌灯。”
道安依言出去。当周围亮起来时,利休冷冷开口道:“我真恨这一切。”说着,他看了三人一眼。
“是恨关白吗?”阿吟问。
利休猛摇头道:“恨我自己!”
“为何?女儿不明。”
“我应更有勇气,却竟在上使面前说那种话胆小!怯懦!这样怎能令人信服?”
“您言辞那么激烈,还觉不够?”
“不够!”利休全身发抖“我恨关白,明明恨他,却又说现在还相信他,还撒谎说我的忠心丝毫未变”
看来,利休是为了他的话而自责。不只是他,有这种习性的,还有高山右近、本阿弥光悦等。这类人若受人所逼,就激动得想杀了对方,但不知何时却让自己受到伤害。
阿吟惊惶失措。万一父亲当场说要切腹,就糟糕了。目下父亲只眯眼思量,他这种样子,往往是心中畏惧阿吟觉得,有今日这个结果,是因为她言语失当,她要是不说不愿去秀吉身边就好了,可是如今一切都太迟了。连秀吉的使者都被父亲骂了回去,还有什么办法能挽回事态?
阿吟正想着,忽听利休叫道:“少庵,道安!”
道安乃是利休亲子,少庵则和阿吟一样,都是松永弹正之后。“你们要好生体认生与道的契合点,再决定怎么行事。”
“生与道的契合点?”
“对!如果不能确定,就不会真正有勇气。我们生于天地间,断不能逾越天地法则。”
二人目光如炬,凝视着父亲。
“无论夭折还是寿终正寝,都脱离不了这个法则。因此,首先要忘我。”
阿吟屏息向前膝行一步。
“我怯懦的原因,便是还没有明白这些。”利休依然半闭着眼,喃喃道“为了成就道,就会产生永生的错觉,如此一来,就把生摆在了比道重要的位置。”
“有些明白了。”少庵回答。
“可是,如此一来,即使活到百岁,对道也无益。只有尊崇道,忘记生命,拼命努力,才会让道流传下来。”
“”“我方才明白了这一点。使者离去时的寂寞身影让我明白,他们没有发现自己乃是天地的一部分,而因为关白的一颦一笑而活,实在悲哀和这些悲哀之人相争的利休,也是迷途之人。没有发现这些,又怎能论道?”
“是是!”两个儿子点头不止。可是阿吟认为,他们都还未真正明白。女子敏锐的感受告诉她,父亲想为道而死!若和秀吉相争,心怀怨恨而死,是寂寞的。因道而死却像殉教一样神圣。
不知为何,阿吟倒突然松了一口气。这时利休的目光转向了她:“没有什么话要特别留给阿吟对了,拿纸笔来。”
“是。”
“我要留下几句话给你,当你忘掉女子和男子不同之时,就看看这个,再喝一杯茶。”
“是。”阿吟急忙拿来砚台、纸笔。利休飞快地在纸上写着狂歌:
“利休果然得报应,竟想做个大丞相。”
写完,利休卷起纸,写上“给阿吟收藏”几字后,交给阿吟。这时,他心情好转,露出平静的微笑,恢复了平素的慈颜。
“女子和男人不同啊!”“是。”
“不论世事如何混乱,生下本性良善的孩子,养育他们成人,这就是女子的任务生、养,这是天地仁慈之心。忘记这一点,就不是女子了。你要以女子的身份活下去!”
父亲不想令她卷人恩怨的旋涡,阿吟突然哀伤不已,胸口作痛,她掉下了眼泪“女儿会永远以女子的身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