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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传到山谷这边来。
“杀你?”信长没想到妻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瞠目结舌。过了一会儿,他又调侃似的说道:“你是那个秃子的表妹吧?我看你们的血统之中,都有爱提糊涂意见的癖好。光秀那秃子,我火烧比睿山、攻打长岛的时候,就老跟我斗嘴,提些愚蠢的意见,说什么杀了和尚一辈子倒霉,简直愚不可及!你也如此,你们都一样。”
“不,不是那样。”浓夫人像是全身发冷似的遮住脸“阿浓没有意见,只是请求大人先把阿浓杀了而已。”
“哦,你为何不想活了?”
“我对您失望至极,已经厌倦了。”
“哦?我要杀信康,你就失望了?”
“不是因为三郎。是想到德姬的一辈子,还有筑山夫人的生命,都会受到连累。同为女人,阿浓受不了,失望至极。”
信长盯着妻子,感到很奇怪。浓姬以如此强硬的态度来反抗,这是他们结婚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
“女人不是男人的玩物。就算是为了天下,同意那样,作为一个女人,我也不会安心的。”
“哦?”“筑山夫人是这悲惨人世的牺牲品,德姬也不该憎恨三郎,前来告状。那只是一时的迷惘,是因为情意而产生的迷惘是女人的天性,阿浓因而更加悲伤。可是大人却以此为借口,要信康的命,要筑山的命。阿浓也是愚蠢的女子,您把我也杀了吧!”
浓夫人的脸,不知何时现出血红。五月的风掠过绿叶吹了进来,可是,室内的空气紧张得就像结了冰。
信长摇着头,还在疑惑。其实,信长的性格并不像家臣们所想的那样肤浅而猛烈,有时,他甚至会慎重得超过常人,比常人还能忍耐,不会轻易发火。
“那好,三河的大久保忠世和酒井忠次都在这里帮忙筑城,咱们把这二人叫来,当面对质。”
信长的态度像是一下子拐了个大弯,换了种柔和的语气,拍手把侍者叫来:“去把三河的大久保和酒井叫到这里来。”
侍者应了一声出去,信长又回过头来看着妻子:“就当你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说。咱们问问他二人,到底信康在三河的名声如何,再来决定是否该惩罚他。怎么样?如果我说的伤天害理,就让它付之东流;要是你理亏,就不要再有意见。”
浓夫人仍然铁青着脸,没有回答。
不久,在侍者的引领下,吉田城主酒井左卫门尉忠次和被赐予二俣城的大久保忠世来到厅里。信长仿佛忘记了刚才和夫人的争吵,高兴地迎接着二人:“来,前面坐。你们每天辛苦劳顿,真是非常感谢。做筑城的帮手,对于久经沙场的二位来说,实有些勉为其难,可干得非常不错。五月十一乃是个良辰吉日,我想搬进刚完工的天守阁。之后,我还想把家康请来,让他看看。总之,就只等搬迁了。二位今天不要拘束,咱们好好聊聊。”
身为正二品右大臣的信长居然如此亲切地说话,这令大大咧咧、擅长跳捉虾舞的三河武士酒井忠次和常令人捧腹大笑的大久保忠世大为意外。而且,城的豪华已使他二人产生一种“信长就是号令天下之人”的感慨,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威压。无论是伏在地上的酒井忠次,还是大久保忠世,都感动得眼中噙泪。
“二位不要拘束,往前坐。在长筱之战的时候,忠次奇袭鸢巢山,为大获全胜立下首功。忠世猛冲猛打,给了武田氏一个下马威。听说这次胜赖又要来犯,如果二位不在,恐怕家康一个人很为难啊。正好城已筑好,你们也得赶紧回去,加强防守。所以,我今天特意挤出点时间,和二位喝几杯。夫人,赶紧备酒。”
看到信长说得如此高兴,浓夫人也不好多言,叫来两个侍女,命她们准备酒席。
渐渐的,被请来的这两位紧张起来。不管怎么说,和右大臣促膝交谈,还在夫人的内室喝酒,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简直晕头转向。就是连家康,恐也不易这样亲切地对待他们。
“你们是德川氏的顶梁柱,今后,家中的一些事情还要仰仗你们。来,忠次,你先干!”
“大人如此看重一个无名小辈,在下感激不尽,那我就干了。”虽是只能装两合酒的杯子,可端起来的时候,忠次的手有些发抖。
“来,忠世接着干,你的二俣城离敌人近,会很辛苦。”
“大人这番话,令在下感激涕零,那么,我也干了。”二人喝完后,侍女马上又斟满了。
“我有一件事情不能问别人,想问一下二位:听说我的女婿信康在家里的名声不太好,是为什么?”
二人偷偷交换了一下眼色。忠世小心地答道:“这个少主血气方刚,怎么会有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少主实在是勇武,打仗的时候,连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也常常被他严厉斥责,居然有人在背后说这样的话?”忠次接过话头。
“哦,连你们这样的老将都敢训斥?”
“是的,大家都说他的勇武甚至超过了主公。”
“啊,这样我就放心了。来,再喝。”信长说着,又催促侍者倒酒。
信长已在暗地里将矛头指向了信康,这一点忠次和忠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二人都觉得自己此时很是荣耀,误解了信长的话。他们以为,信长成了右大臣,一定越来越看重自己的女婿。这样一想,二人反倒羡慕起信康来。
第三杯喝了一半,忠次兴奋了起来:“少主勇武超过了主公,所以,在家中自然就好评如潮了。”他们已经把信康看成是信长的人了。
“在战事上,少主还真没有吃过大苦头。去年十一月,胜赖渡过大野川来犯的时候,在主公的面前,他还和我在阵中发生了冲突。”
“哦?你所说的挨了他的训斥,就是那时候吗?”信长很善于诱导别人说话“信康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忠次畏畏缩缩,不懂战争,没有骨气。”
“信康确实有点过分。”
“是啊。因此,像我这样的愚鲁之人被少主一说,当然难受,就反驳道,我已弄清胜赖的战术战法,请他看好明日之战。第二日,我就痛快淋漓地把胜赖赶跑了。”
“哦。不过,虽说勇武胜过父亲,可是,在能吃苦这方面,还远远不及家康啊。来,边喝边说。”
“是。在下以为,作为一员武将,只有勇武还不够,胜负总在一线之间。胜赖以为自己足常胜将军,却不料遭遇了长筱之战的大败。众老臣虽直言进谏,可是,少主还年轻,怎么也听不进去。”
“信康好像脾气也挺大。听说有一次,在打猎回去的路上遇见一个和尚,他把和尚拴在马鞍上,活活拖死了。”
“实际上,那时”忠世也言语随便起来“在下正好受主公之命,到冈崎去训诫他。”
“哦,信康说了些什么?”
“他提到右府大人的名讳,说信长公在比睿山和长岛杀了成百上千的和尚,他才杀一个,算得了什么。还说他已知悔,多说无益。他劈头盖脸把在下一顿臭骂。”
信长飞快地扫了浓姬夫人一眼:“为了慎重起见,我要先对二位申明,我不曾因自己的坏脾气而杀过一个和尚。”
“是”
“那些和尚,身为出家之人,却穷兵黩武,妨害天下太平。由于他们都是装模作样的僧人、侵犯圣地的乱臣贼子,我才对他们无情打击。居然把二者混为一谈,三郎也太我行我素了!”
由于信长突然转变语气,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打住,然后默默地喝酒。
信康成了责骂的对象,忠世和忠次不便再多言。二人恨不能说点信康的坏话,但一旦少主被责骂,二人却还真想为他辩解:虽说信康不是完人,却也不算罪大恶极,这是不争的事实。
见二人沉默了,信长又爽朗地笑了:“你们二位怎么了,莫名其妙地一本正经起来。筑山夫人还是老样子吧?”
“是的,还是那样。”这次,忠次怀着为信康辩解的心情,小心谨慎地开了口:“夫人的执着确实是当世无双至今还把今川时代的辉煌挂在嘴边,煞是固执,当然,少主的任性也给夫人惹了不少麻烦。这些,我们私底下也悄悄地议论过。”
“说的是,夫人也说误会了信康啊。她现在还时常说漏嘴,把我说成是义元的仇敌呢。”
“是啊,这种执着真是不可思议。”
“我在京城看见义元的儿子氏真蹴鞠,氏真在父亲的仇人——我织田信长的面前好像也踢得很开心。夫人的执着可真令人敬佩。”
“确实让人敬畏。”
“那么,夫人还在为德姬没能生个继承家业的儿子而生气吧?她是不是又在给三郎找别的女人?”
“那都是夫人一个人在瞎操心,重臣们都认为少夫人还年轻,谁也不会那么想的。”
“好了,能生动地听到些冈崎的事,感觉不错。来,再喝一杯。”
二人这时候才放下酒杯。“承蒙大人盛情款待,不知不觉叨扰您这么长的时间,请恕我们告辞了。”二人急急忙忙地离去,信长却一言未发地坐在那里。
和暖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屋檐前的油蝉鸣叫起来。
“连胜赖都不配继承家业,信康若是一怒就撕裂侍女的嘴,把僧侣绑在马后活活拖死的话”这与其说是自言自语,不如说是故意说给浓夫人听的。
“总之,信康为重臣们所恶。虽然不能说是厌恶至极,可也不是一个有器量的人。何况他还有一个把我骂作仇人的母亲。以筑山夫人的固执和信康的鼠目寸光,说不定还会把家康给勒死呢。家康一倒下,东海道就要再度陷入混乱”
突然,浓夫人伏在信长面前哭了起来。信长除掉信康的决心,从一开始就像一个悲剧,盘踞在夫人的心中。浓姬伏在地上,用心灵呐喊着:人啊,人啊,为什么这样愚蠢,为什么不带着冷静的思考降生啊筑山夫人的固执,信康的肤浅,还有自己现在的感情,都应该遭报应。
信长看着抱头饮泣的浓姬,突然拍了一下膝盖:“这可不像你啊,要冷静一些。”
浓夫人感到更加无望,再次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