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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晨,天还没亮,信康就早早地起了床,来到马场。
这里是祖父、父亲以前每天早晨都会来遛马的马场,古木参天,樱花树郁郁葱葱,浓密的绿叶在晨霭中就像层峦叠嶂的山脉。
信康骑着骏马,像疾风一样在马场里飞奔,不时望望马脖子上渗出的汗水。自从菖蒲意外死去,信康就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武艺的修炼上。当然,他也有一段时间沉溺于那种流行的风流舞,但是,那不能使他完全忘记自我。他总觉得菖蒲无时无刻不在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菖蒲,你为何要死,为何不留下来陪伴我?”每当信康在心里呼唤,菖蒲总是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地摇头。
“简直是莫名其妙,你伤透了我的心。”近来,信康也开始用自己的理解来解释菖蒲的死。
菖蒲一定是担心信康和德姬不和,如果因为她而造成他们夫妇不和,对织田家和德川家丝毫没有好处,因此,谨慎而又善良的菖蒲陷入了苦恼。正巧筑山夫人又带来一个叫菊乃的姑娘,因此趁着信康还没有移情别恋,她选择了死菖蒲死后,信康开始考虑如何修复和德姬的关系。当然,也许是他在潜意识里为菖蒲祈祷。
不知不觉间,菊乃在德姬的身边也已经成人了。
母亲筑山夫人还是不满意。“三郎啊,就是到了下辈子也不会给你生下子嗣的人,对她还有什么可担必的。”她不时前来,故意说一些指桑骂槐的话给德姬听,这种时候,信康总是笑着把母亲打发走。
现在的菊乃已经习惯了侍奉德姬的生活,过得很满足。人世间有些事情真是不可思议。自从信康打算与德姬重修旧好以来,德姬也前嫌尽弃,二人和好如初。
“少主,有些事情妾身得求您原谅,我以前曾经憎恨过您。”闺房中,向信康道歉的德姬朴实善良,看起来甚至有些像故去的菖蒲。
“我是武将之后,不能三心二意,一定得好好练武,我在各个方面都还与父亲相差太远。”自从有了这些想法,信康不再酗酒,晚上热中于研习战争典故,白天则刻苦地修炼武艺。这就是现在的信康。
看到坐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信康跳下马来。“不中用的东西,才跑了这么一点儿就累成这样。”他正在独自和马说话,远远看见平岩亲吉骑马而来。
天气晴朗,头顶上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像是有人擦过了似的,格外明亮。清风徐来,吹在汗湿的肩膀上,心情格外畅快。
“少主今天精神十足啊。”亲吉过来后,先打了个招呼。“哦,这匹鹿毛驹的力气还远远不够,一旦与敌人混战起来,真让人心里没底。要是有一匹更年轻强壮的战马就好了。”信康连头都没有回,一边抚摸着马的前腿,一边说道:“鹿毛驹啊,我把你牵到河里去,给你洗个澡怎么样?”
“少主”
“哎呀,洗完澡后再给你梳理梳理皮毛,便会有些名马的派头了。”
“少主!”亲吉又喊了一声,嘴里嘟囔着什么。
“你有要事吗,亲吉?莫非又要向骏河出兵?”
“不,不是,在下刚刚听到一件令人担心的事,于是”信康的视线落到了亲吉的身上,亲吉也大着胆子看了少主一眼。
“令人担心的事?”
“我正想去一趟滨松少主还记不记得,曾经与酒井忠次有过节?”
“过节?阵营中的争论不叫争论,在议论军情的时候,各抒己见是常见的事情啊。”说着,信康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诡谲地一笑“啊,是为阿福那事。”
“阿福?什么事?”
“这事你不知道。德姬身边有个叫阿福的侍女,让忠次看上了。德姬连个招呼都没有跟我打,就把她给忠次带到吉田城去了。德姬的身边有了菊乃,阿福年龄也大了,但我仍然觉得这样大有不是,就把忠次和德姬狠狠地骂了一顿,骂他们为何没得到我的允许就擅作主张。这也有缘故。菊乃是夫人送来给我做小妾的,结果作为丫头使唤,却让阿福有机可乘,我担心夫人知道了会骂德姬,又要闹得鸡犬不宁,就把他们骂了一顿。这件事忠次也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亲吉一副不解的神情:“那么,就不算什么过节。”
“忠次是父亲的重臣,不该,也不可能和我争斗。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主,我说了,您可不要吃惊。”
“不要说得那么吓人,我又不是胆小鬼。”
“已经搬到安土的右府大人给滨松的主公送去手令,要少主您切腹自杀。”
“什么?”信康这时才把手从马身上拿开“让我切腹?从岳父那里传来的命令?为什么?你可不要乱开玩笑这和忠次有什么关系?是他存心跟你说笑?”
看到信康浑然不觉的表情,亲吉不禁背过脸去,叹了口气。本多作左卫门已经来到这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告知他了。“少主,这不是戏言。我现在就去见主公,少主也要有个准备。”亲吉的声音有些沙哑。
信康还是一副将信将疑、乐呵呵的样子。
“昨天,左卫门尉忠次为了给少主辩解,可能到安土去了。也不知道他在冈崎停留了没有。如果一刻也没停留,便径直返回了滨松,他的辩解恐怕没有效果这些都是本多作左卫门带来的消息。”
“什么,忠次昨天到安土城去了?”
“是,马不停蹄地过去了。”
信康这时才现出不安的神色来:“那么,他有没有说,究竟是谁在岳义面前进了谗言”
“具体情况,还要等我到滨松那边去问主公才清楚。在此之前,还请少主不要声张,只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
“哦”“总之,还请少主保重。”
信康点点头,叫过一个下人,把缰绳交给他。“岳父是不是认为我存有二心?”
亲吉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深施一礼,牵马离去。
信康目瞪口呆,直瞪瞪地看着眼前晃动的树叶。
太阳已经升起,火辣辣的阳光开始无情地灼烧人的脖子。信康往前走去。“我究竟犯了什么过错?”
平日里骑完马之后,再去靶场练弓,这是每天的必修课,可是今天信康已全然没有这个心思了。他穿过本城周围郁郁葱葱的松树,来到位于大厅和内庭之间的歇息室。下人端来一杯茶,信康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他心中一片茫然。突然,他想起德姬来,她是否知道这件事情?
德姬此时还没有吃早饭,刚刚让侍女梳好头,打来洗脸水,早饭依然丝毫未动地放在桌子上。
“啊,这么乱”看见信康来了,德姬使了个眼色,让侍女们赶紧收拾,然后和颜悦色地命两个女儿问安。大女儿虚岁有五,小女儿则只三岁。
“父亲大人早安。”
信康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就坐下了,心中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德姬脸上丝毫看不出忧郁之色,她对近来和睦的夫妻关系非常满足,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那么轻松愉快。
“少主,难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我看您今天脸色不对啊。”终于,德姬注意到了信康忧郁的表情“孩子们,都到一边玩去。少主,有什么担忧之事?”
“看来你真是一无所知啊。”
“一无所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德姬紧张地盯着信康,焦急地追问。
信康也定定地望了德姬一会儿,才道:“我听人说,安土的岳父大人对我极为恼怒。”信康没提切腹自尽的话,只说信长恼怒。他顿了顿接着低声道:“你仔细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德姬也纳闷起来,眼睛望着远方“很早以前,我曾经给父亲写过一封信,向父亲发了不少牢骚。父亲也没有正经回过信,因此,这两年也没怎么联络。”
“安土那边,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
“没有。你刚才说父亲非常恼怒,到底是什么事?要是能帮得上忙,我立刻就派使者去安土。”
“哦,”信康想了一想“那就算了,也没有什么大事。”他也没有问什么,随手端起侍女送来的茶。
事情的真相还不清楚。忠次去安土为自己说情,是听说的,亲吉也刚刚动身去滨松,不知能否问个究竟。因此,就不要惊动对此一无所知的德姬了,免得把事情弄糟。信康这样想着,把话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真让人着急,您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德姬急道。
“现在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你不要胡思乱想。”德姬浑然不知之事,对信康来说,却是救命的大事“具体情况,亲吉已经到滨松去问了。弄清楚之后,再告诉你。天气渐渐热了,要注意孩子们的身体,莫要生病。”喝完茶以后,信康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歇息室。和德姬见面的时间长了,他就觉得心情沉重,受不了。
“把野中重政叫来。”信康一边在房中吃早餐,一边命令侍者。此种情况下,还能吃出饭菜的味道吗?
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吗?信康笑了笑,表情轻松起来。大概他还不知信长究竟是何想法,也不知父亲正在因何苦恼,因而饭吃得和往常一样,两碗还不够,又添了一碗。他笑着让人把碗筷撤了下去。这时,野中重政已经到了偏房,等着信康吃完。“少主,听说您叫我。”
“哦,重政,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啊。”
“是。即使什么也不干,光听听油蝉的叫声,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注意到蝉声了。有时自以为沉着老练,其实仍然很幼稚啊。”
“幼稚?您指的是”
“今日一早亲吉动身去滨松了。”
“是去商量出兵打仗的事吗?”
“不,是一件奇事。是滨松的作左送来的信。”
“什么信?”
“说是安土那边的岳父大人,命令我切腹自杀。”
重政的表情顿时阴沉起来。“什么命令?右府大人给您的是”
信康笑着点点头:“不必担心,我想只是一个误会而已。还听说酒井忠次专门从滨松去安土为我解释。”
重政愣愣地盯着信康,沉默不语。
“忠次回来的时候,如果顺便到冈崎停留,就会真相大白。届时,你派个人在街上等候忠次。”
“等候?”
“你是不是想说,等也是白等?”
“为何主公还是派左卫门尉大人前往呢?”
“重政!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是的,是有一点。”
“你这么说,是对我也不信任吗?”
“是。”重政小声地回答了一句,然后低下了头。
“呵呵,到底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筑山夫人有私通甲州敌人的嫌疑。”
“那事啊,不要再说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都那么遥远了。”
“但是,过去之事难道就不能重提吗?长筱之战以后销声匿迹的胜赖,现在不是又蹦跳起来了吗?”
“哦!”“少主,那时私通的密函早就被送到右府大人手上了。”
“会有这样的事情?”
“谁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给筑山夫人梳头的琴女和内庭的喜奈姐妹,与被您斩杀的小侍从串通一气,已经偷偷地把夫人身边的密函全部抄了下来,悄悄地送到岐阜去了。”
信康傻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以为这件事只牵扯到自己,没想到连母亲都卷了进来。“这么说,母亲私通敌人,我也是同谋了?”
“不,我不这么看。”野中重政缓缓地摇摇头“但是,安土方面恐怕会认为少主今后会有通敌的嫌疑”
“说什么呀!我有嫌疑?真是混账!”
“话虽如此,可是夫人至今还在少夫人面前,称织田氏为敌人。听说密函里还说,把织田和德川两家消灭以后,胜赖会把原来织田所领的一个属国赠送给您。这难道不是同谋吗?”
信康还是沉默不语。事实上,母亲至今还在自己面前不断地咒骂织田氏。母亲对织田氏的憎恶,自己也非常理解,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所以并没当作一回事,可谁曾想这竟会招来难以摆脱的不幸,引来杀身大祸。
“哼!我居然也会成为母亲的同谋。”
这时,屋檐下又有一只油蝉像撞到火上一样,惨烈地叫了起来。
“实际上,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情。”
看到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的信康,野中重政悲痛地背过脸去,接着说道:“还有,酒井左卫门尉大人,曾经非常惧怕筑山夫人。”
“惧怕夫人?”
“这些少主大概也知道。左卫门尉曾经多次愁眉紧锁地向我透露,夫人迟早会给德川家带来无可挽回的灾难。所以,这次左卫门尉即使去安土为您开脱,估计也不会”
“好了好了!够了!”信康忍无可忍,打断了重政“总之,除了等候忠次和亲吉的归来之外,别无他法。重政,你也知道,我信康决没有一丝背叛父亲、投靠武田的想法。我一定要亲自找父亲和岳父理论,我要好好想想,免得把事情弄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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