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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信长在本能寺里自杀的三日前。
天正十年五月二十九,堺港的各级官员早就接到通告,要把官道扩建到大和川的河口,为迎接德川家康作好充分的准备。
担任接待的宫内卿法印松井友闲,身兼堺港奉行,极尽地主之谊,甚至发动了全体市民欢迎信长的贵宾。但是,在出来迎接家康的大商人中,有相当多的人并不识家康其人。
这一天虽晴朗,却也不是令人难以忍受地酷热。从海面上吹来的凉爽的西南风不时穿过城市。家康一行所乘的船只彩旗飘飘,刚一靠码头,出来迎接的民众之首今井宗久就提醒众人:“德川大人是优雅之士,家臣中不乏名士听说还有十分骁勇善战的勇士。可要留神。”
由于今井宗久和信长的茶道师千宗易常被招进京城举行茶会,也听过不少家康的家事、三河武士的风骨等传闻。
“那么勇武的客人啊。”
“是啊,就连右府大人都非常羡慕呢。右府大人曾说,德川大人拥有不少好家臣。”
“是吗?既然连右府大人都羡慕,定是十分了得的勇士。”
其中一位长老满嘴奉承,也并非全是讽刺。在这座城市里,信长乃“天下第一残暴之人”已是一个共识。
近一百二十年来,在战乱不断的日本,堺港没有屈服于任何人的武力,从南北朝到足利时代,一直和大明以及西洋地区的船舶进行着自由贸易,作为一个异常的太平之地,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信长第一个征服了堺港,威吓堺港市民,让堺港成了自己的领地。
“可是,既然是连右府大人都另眼相看的人物,定是位清秀的雅士。如此一来,那可得好好款待,把他当作贵客。”
不知何人正这样说着,宗久嘘一声制止了大家。只见从印着三叶葵图案、载重为三十石的官船上,家康在友闲和长谷川秀一的引导下,已经带领着鸟居松丸和井伊万千代走上了官道。
迎接的人不禁叹了口气,面面相觑。贵宾家康衣着朴素,比出来迎接的富人寒碜多了。这可称不上是什么贵客恐这就是家康留给这个自由之港的人们的第一印象。
这时,出现了三个姑娘,她们手持艳丽的鲜花,挤到土气的家康面前。
这是在友闲的指示下专门挑选的三个姑娘。家康一见,吃了一惊,连忙站住。与此同时,在家康和姑娘们之间挤进一人来。
“不得无礼!”只见此人怒目圆睁,对着姑娘们大喝一声。正是一直护卫家康的本多平八郎忠胜。
从无休止的战乱中幸存下来的武士,和不知战争为何物、一直生活在和平中的姑娘们不期而遇。今井宗久慌了,正要上前解释,其中一个姑娘呵呵笑了。
“不要靠近大人,你这无礼的女子!”
“可是,我不靠近,怎么献花呢?”
“不需要花。如果你真的想献花,由我来转交,不许胡来!”
宗久还想说什么,可是被友闲拦住了。这次从全城选出、负责接待的三个姑娘都是富家千金,也都是才艺出众的女子。因此,友闲带着放心的微笑静观事态发展,他觉得不会出错。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友闲原本把家康的寓所安排到这个自由之港的妙国寺,并让人用苏铁、白檀等装修成了南洋风格。不料,这一开始就遭到了家康侍卫的反对,其理由无非担心警卫薄弱,因此,寓所不得不更换为兼为奉行别馆的友闲自家的宅院,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使友闲成了恶作剧的源头。
遭到本多平八郎训斥的姑娘又咯咯地笑了:“德川大人不喜欢鲜花吗?”
“我说的不是喜欢和讨厌,我的意思是:陌生人不能靠近主公。”
“你说我们是陌生人我们出来迎接,定是初次见面啊。若是这样,我把我们三人的名字告诉你吧。我是纳屋蕉庵的女儿;叫木实,这一位是千宗易的女儿阿吟,对面那个是小西寿德的千金”
此时,家康对平八郎道:“忠胜,把花收下,快点过去。”
“是。”平八郎迅速地回答“那么,我先把花收下,稍候再转交给主公。你把花交给我。”
本来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这么一弄,搞得气氛很沉重,人们哭笑不得。这也难怪。其实别说近畿、中国一带了,就连四国、九州的诸位大名也常常到堺港来买东西,却从未这么严阵以待。
这里没有大名和市民之分。如果想去逛街,只带两三个人,即可轻松而随意地东游西逛,当然,富商们则通过茶道、游艺等广交朋友,对于了解各地信息和获取知识饶是方便。
可是这次,看上去土里土气的三国之守一行,却拒绝了当地市民的满腔热情,把献花的好心看成了歹意,竟刀枪林立,戒备森严,几乎没让一个市民接近,就进了松井友闲的公馆。
市民们带着满脸的失望和轻蔑,目送他们离去。家康则松了一口气,一进寓所就嘀咕起来:“平八,你发现没有,一些可疑之人终于跟踪到堺港来了,到底是些什么人?”
本多平八郎马上意识到警戒还不够严密,不禁大吃一惊。“有人在跟踪?”
“啊,算了”家康也没有再说,就穿过长廊,跟在了友闲后面。
友闲的府邸里面,早就有本愿寺光佐的使者八木骏河守送来大量礼品,共五担三色,计有鲜加吉鱼三十条、大鳢鱼百条、包子两大箱,另外还有些杯台、座几之类,以迎接家康的到来。
家康一边听着骏河守的汇报,一边还在考虑刚才的问题。确实有人从大坂跟踪而来盛情款待的信长不可能暗杀他,本愿寺为交好而来,也不可能有歹意。可是,确有刺客模样的人,五六个人结成一伙跟在身后。这样的团伙或许不只一个,至少有两个。
因此,家康才故意通告说要从陆路过来,却暗中改成了水路,也曾经一度宣布住在妙国寺,而又临时换成了松井友闲的府邸。刚才在大和川的码头,姑娘们献花的时候,家康当时一愣,他看见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又若隐若现在拥挤的人群中。其中的一人,确实身着当地市民的打扮,长着一张端庄秀丽的脸庞,令人过目不忘。至于年纪,有时看上去只有三十七八岁,但有时看上去比家康还要年长些。
家康唯独把那个男人的面目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他清晨从难波津出发的时候,这名男子当时确站在送行的队伍之中,举止相当高贵文雅,可是,眼神中却带着一股慑人的锐气,恐胆量和手段也非常人能比船刚一靠岸,这张脸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前来欢迎的人群当中,家康当然吓了一跳。
本愿寺的使者刚回去,主人友闲就笑呵呵地拿着家康一行和穴山梅雪在这座城市的行程安排进来了。“今晚在这里喝上一杯,各级官员们都来作陪,好好地给大人讲讲堺港的人情世故,尝尝这里的风味食品。”
隔日参观市区。六月初一,早晨是今井宗久的茶会,中午在津田宗及家,仍然是鉴赏茶道。晚上,还是在今井家,茶会结束后观看幸若舞,之后是酒宴。日程安排得相当紧张。
“另外,大人若有时间,有个叫纳屋蕉庵的官员想求见,他有紧要事情想对大人说。”
家康对“紧要”一词非常留意,道:“马上见,请让他进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大工夫,友闲引进一个人。家康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此人正是方才令家康忧心忡忡的人,那个在难波津看见过、又在码头看见过的男子。
男子自称纳屋蕉庵,却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她就是家康上岸的时候,上前献花并且和本多忠胜起口角的女子。这么说来,她的确是纳屋蕉庵的女儿,名叫木实。
家康看见姑娘,又是一愣。若是眼前只有这一个男子,站在一旁的鸟居松丸恐早就拔刀而出了。
“这就是纳屋蕉庵父女。由于要跟大人说一些心里话,我就暂不奉陪了。请你们不要拘束,尽情谈就是。”
松井友闲深知家康向来谨慎,说到“不要拘束”之时,意味深长地强调了一下,以此向蕉庵暗示家康的为人。然后,他深施一礼,静静地出去了。
太阳已经倾斜,从屋外吹进来的风中,夹杂着潮汐的气味和波涛的声音。
“鄙人蕉庵。”等友闲的脚步声消失之后,男子才开口说话,声音洪亮“我认识令堂大人,曾经在西三河见过她两三次。”
“哦?你认识我的母亲?”
“是,那还是在刈谷之时。那时,鄙人叫竹之内波太郎,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呢。”
“哦。”家康不知道对方说起这些事情的目的,所以比较谨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如此说来,你和我的母亲差不多是同代人了?”
“是,说不定我还比令堂痴长两三岁呢。”
“竟有这样的事,我还以为你顶多只有三十岁。”
“哈哈,”蕉庵开心地笑了“我服了一种不死的仙药,大概与此有关吧。”
“哦。”
“忘记昨日,明日无忧,具有这种良好心性的人,吐纳之间就可长生不老啊。我还去过两次吕宋,一次天川,暹罗也去旅游过一次。离开狭小的日本到外面去游览,见见世面,也是一种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
“那可真令人羡慕。如此说来,这里的人可真是天下第一的造化。”
“大人所言极是。真想把这种造化让全天下人分享啊。我正在等待把此等造化让全天下人分享的英雄出现。”蕉庵依然微笑着,道“我的女儿叫木实,说起来,这孩子也和德川大人多少有点儿血缘关系呢。今天也见过大人了。”
“和我有血缘?”
“说起来,这个女儿是令堂大人的兄长、进攻长岛时曾经被右府大人责罚过的水野下野守信元的外孙女。”
“哦?”家康吃了一惊,重新打量着这个姑娘。这时,蕉庵又换了一个话题“不知德川大人发现没有,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您的身边就一直有人跟踪。”
“这有这样的人?”
“其中的一些是蕉庵的人,另一些特别可疑,我已经让人查明了,是惟任明智日向守的手下,不知有什么举动”蕉庵歪着头,似要把家康看透,眼睛眯成一条缝。
家康一听,心里吃了一惊,却不露声色,装作纳闷。“明智日向守的手下跟在我后面”
蕉庵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家康。“实际上,我女儿木实和现已嫁给忠兴的光秀之女,由于都爱好茶道,并在某些信仰上有共同之处,便时有来往。她有一些话要私下里和大人说”
听到这里,家康的视线一下子移到了木实身上。木实仍是那毫不畏惧的语气。“细川夫人和我一样,都信洋教。”
“哦,我在京城也参观过教堂”
“有一次,细川夫人和我见面的时候,面带苦恼”她说到这里,故意淘气地让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停住了。家康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现在看来,虽然这个姑娘眼神中还带着纯真,她的话语却蕴含着令家康窒息的内容:光秀的家臣跟踪家康,还有嫁到细川家的女儿家康用期待的眼神看了蕉庵一眼。
若是光秀心生异心,他当然要对女婿忠兴说明真相,寻求支援,这样,和信长保持特别关系的家康,自然就成了他们防备的对象。那么,这个自称认识母亲的男子,为何故意来告诉自己呢?
“万一”蕉庵打开香气四溢的白檀扇,摇了起来“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一旦京城发生事变,我的好友茶屋四郎次郎会火速赶来,通知德川大人好不容易现出了太平曙光的日本,如再次回到乱世,那可是悲剧啊。”
家康不禁探出身来,但仍然没有说话。无论是这名男子,还是这位姑娘,他们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些啊。看来他们已深信光秀心生异志。
“多谢你的忠告。”家康看着二人道“可是,你的这些话,是出于令嫒和我有一点血缘关系,才来相告?”
“不不,”蕉庵摇着扇子答道“战争已进行了一百多年,天下百姓都渴望太平。再回到乱世,想必也非德川大人愿意看到”
“这么说,你的忠告是为民着想了?”
“不错我从少年时代起,就和令堂大人一起发过誓,希望太平能够早日到来。还请大人小心为妙。”说着,蕉庵看了女儿一眼:“你不是还有话要对大人讲吗?”
“德川大人好像对堺港这座城市不大了解吧?”这次是木实大大方方先开口。
作为一个女子,说话如此不拘束,如此直截了当,家康还是头一次见到。“哦,这么说,我是一个不见世面的乡巴佬?”
“嘿。堺港是全天下的眼睛和鼻子,在这里,天下诸侯的一切动向,都可以了如指掌。”
“有理。”
“何处何人,购买了多少火枪,出于何种目的,把船开到哪里去了右府大人能很快确立霸业,就在于他把堺港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家康被这句毫不掩饰的话勾起了兴趣。“这么说来,是你的眼睛和鼻子嗅出了这件大事,才来提醒我?”
“不,德川大人最好也要拥有这样的眼睛和鼻子。”
“说得对。你还嗅到什么气味了?”
“明智大人的一个女儿嫁到了尼崎城,听说也跟这里往来频繁。”
“尼崎”
“是的,尼崎城虽说是右府大人侄子的城池,却也是明智大人女婿的城。还有,跟来的手下,购买了火药回去,然后,筒井顺庆的家臣们慌慌张张地从位于堺港的藏身之处撤走了。”
家康不禁无语,看着姑娘。当然,这一定是蕉庵让她说的。由于堺港人始终站在冷静而客观的立场,什么大事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哦,是吗?”家康低声道。
“木实,大人已经劳累了,咱们回去吧。”蕉庵催促道。
“是。那么请德川大人多多保重父亲说他和令堂有约定,无论如何也要我前来拜见一下大人。当然,我也是一个讨厌战争的草民,所以”言罢,木实恭敬地施了一礼,站了起来“那么,酒宴的时候,咱们再见面吧。”
家康目不转睛地目送父女二人转过走廊。此人为了黎民百姓的太平前来,自称是母亲的朋发,还有他的女儿,看似恬淡,却也是满腔热血
“松丸。”家康的声音从来都没有这么哽咽过“把平八郎叫来。”
“是。”
“叫他悄悄地来,不能让人看见。”
“是。”鸟居松丸弯着腰,一路小跑出了走廊。
家康整理了一下扶几,慢慢地合上了双眼。蕉庵和木实的音容笑貌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如果光秀真有叛逆之心,那么,身边无一兵一卒留在京城的信长
“主公,平八来了。”
只见本多忠胜慌慌张张地跑进屋里,家康仍然闭着眼睛,还在沉思之中。“平八,咱们好不容易来一回堺港,对吧?我想查一下这座城的大致情况。你去跟高力清长和神原小平太说一下我的意思。”
平八郎忠胜听了,觉得很纳闷。“要是这些事情,都在纸上写着呢。”
“那么,人口是多少?”
“一共是七万一千。”
“男子的数目呢?”
“不足三万五千,女子要略多一些。”
“我看造酒的有不少,酿酒量是多少?”
“据友闲的手下说,近六万石。”
“火枪铸造呢?”
“约八百人,一年制造三千支,这些都是橘右三郎说的。”
“出入港口的外国船只,一年多少艘?”
“这”“妓女数是”
“还没有”
“洋教的信仰者、寺院数、货物去向,还有”
家康这时才睁开眼睛“浪人的数目,我说的是被右府大人禁止雇佣的数目,所谓被禁止,就是不能雇佣曾被雇佣过的。还有富裕的商人数目、茶人的聚集地、经营南洋铁的商人、详细的商品种类和数量、其他城市所没有的雕刻工匠的人数以及收入你数一数,需要查的还有许多。去,让核查的人牢牢记在心里。”
“说的是,在下居然没有想到这些,我马上就去。”
“哦,还有,按照右府大人的命令,渡海到四国的信孝听说要在岸和田靠岸,可是,堺港的市民有一个约定,禁止一切军兵进入。这里已经禁止船靠岸了。对这里的市民,右府大人也时常让三分。堺港就是这样一个城市,让他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是。那么”平八郎刚要起来。
“且等一下,还有”家康看了看四周,放低了声音“你和高力、神原一起,装着观光的样子,悄悄赶赴岸和田,察看一下信孝阵营的情况。”
“信孝大人”
“嘘。如果他的阵营里没有异常,那就顺路赶赴京城。个中原因我暂不告诉你。如果右府大人还在京城,就去见大人,说家康想提前结束旅程,两日内赶回京城,我要亲自送右府大人出征。”
“哎?”平八郎瞪圆了眼睛。家康的旅行计划应该是从堺港到纪州、奈良,继续观光。
“是否有令人担心之事”
“如果无事就好了。我做了一个噩梦。速去,平八!”
平八郎不再追问。家康神色如此紧张,必是出了异乎寻常的大事。
“我去京城拜见右府大人。”他坚定地说完,走了出去。
家康可不是生性就容易相信他人。再过半年他就四十一岁了。在这四十年的生涯中,经过仔细的观察和思考,他发现人有四方面的特点。其中两个是缺点。如果剩下的两点是优点,这就是一个上乘之人。大多数人都有三个缺点加一个优点。但是,没有一个优点的人是不存在的,如果觉得没有,那是没有用心去发掘。因此,人与人之间的争斗,都是从缺点的冲突开始的,而人与人的合作,则是优点的结合。从这种意义上看,信长和光秀最有可能发生冲突,这也是最令家康担心的。
信长虽然有三个缺点,却有一个超群的优点。若非认识到这个卓尔不群的优点,在家康命令儿子信康切腹之时,恐早就和信长冲突了。家康能够说服自己,就是因为看中了信长唯一的优点——他有所谓“终结战争”的愿望。太平是人心所向,为了黎民百姓的愿望去终结战争,这就是信长唯一的优点。天下的统一,已经不再是信长一个人的野心,而是万民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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