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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三个不甚适当的例子,也许可以说明一种现状:这种状况就是——中国当代
文学刚刚摆脱了当代西方文艺思潮的左右,开始有了自己把握自己形式的力量。
王蒙的活动变人形、莫言的红高梁、余华的现实一种,可以构成
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对比组合。
王蒙的作品是迄今为止对中国传统最深刻有味的一次刻画。人人有感而人人难
为——王作恰恰正是这把解剖刀。小说冷酷地、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中国文明早已开
始的末世相,而且刀尖指向的是中国知识分子。早期的真诚被成熟的戏闹篇幅隐蔽
净尽,读着人感到心惊肉跳——将来怎样呢?作品并不关心这个老问号,它尽管完
成了这个大手术。
莫言的作品,其精彩在于,它使穷乡僻壤的读书人,振奋,并知道了自己家乡、
土语、土味十足的传说的魅力。它无穷无尽地倾泻着一种“乡村知识”强有力地
战胜了学院派。全文神神鬼鬼,虚虚实实,在诡异的用词中创造了一种恶意十足的
辉煌。
余华的作品更重要的是回答了人们对“年轻人”的怀疑。由于它和它的一大批
姊妹篇,人们发现年轻人更老辣、更“坏”、更成熟。这种成熟性意味很深;它们
否定的东西是全面的,不仅对于父兄文化传统,既使对于真善美等老生常谈,它们
的否定也一样地无情、冷漠、恶毒。但它们拥有着某种捉摸不定的真理,读者可以
不相信它或对它反感,但也会发现它非常酷似一种中介的桥梁。
——这3个不适当的例子, 都拥有与西方文学关系不太大、唯届作家自己的形
式及语言。仅仅就这个意义来说,我认为它们虽然不一定是当代世界文学中美好的
作品,但确实是当代世界文学中高水平的作品。
当然, 我举出的这3个例子都不用于政治社会派。而且我也没有说我多么尊崇
和喜爱这3篇小说。 我只是想说:如此拥有着私人的形式和语言系统,已经意味着
伟大的文学正在迫近——没有明天和今天的界限;那伟大的文学之潮的潮头,昨天
就已经来临了。
今天尚不是对上述两类(艺术与社会,或者有更多类)文学一言论定的时候。
追求艺术性的作家与追求社会性的作家之间,虽然文人相厌,但是尚不能说一种追
求已经压倒了、或者是优于另一种。但是今天可以对把中国文学当政治小册子读的
研究者(特别是国外研究者)下结论——他们的忙到今天的日子和所谓研究几乎是
毫无意义的;因为一系列重要的理论问题并没有从他们的印刷垃圾中产生过。相反,
指导过中国文学界、 文化界和思想界的几次理论——如李陀、刘心武、冯骥才3人
关于观代派的讨论;如王蒙关于作家的非学者化倾向的讨论;如韩少功关于楚文化、
文学的根的散文而引起的文化讨论——都是由作家提出并普及向世界的。
对中国当代文学前途的判断,又决不应是模棱两可的。我本人属于、也认为应
当寻求真正具备艺术意味的文学。未来总会洗刷今天,值得珍视的只是人的心情。
当年的伤痕式的浅薄解说,早就被严峻的真实粉碎了。艺术即规避;选择了文
学就意味着选择了比政治更原初、更私人、更永恒的道路。
80年代末,对拉丁美洲小说新潮的关心也终于收场了。也许,中国当代文学就
这样迅速而不为人察觉地、在短短十几年中完成了准备阶段。80年代末期新出现的
作家,已经不太带有西方文学模仿者的烙印。90年代将仅仅是一个巨大的文学高xdx潮
的胎盘。
在日本,我从未见过一个热爱中国当代文学的留学生。
也许他们认为日本既然是经济大国,便一定也是文学大国吧。而自己的祖国,
既然如此江河日下,那么也无须再说什么文学了。
不知道究竟是中国可悲,抑或是中国作家可悲,或者是中国读者可悲。
但是,中国人正感受着现世人类很难感受的内容。不仅仅是历史的沉重感,包
括生活的丰富感,也许恰治在这时正独惠于中国人。我猜,真正的世纪末和我们憧
憬的新世纪之间,应该并不存在一道墙。也许人有了钱确实能获得一切。但是有的
东西,恰恰会因为人有了钱,便永远也得不到了。
在黑暗中,久久麻木的感情有时会变成一种触角。在这茫茫的混沌中,有一阵
微弱的喧嚣正在逼近——只要你尚能使用心灵,你就会感觉到。它清晰可触,似有
似无,等待着你。
那就是大时代的初声。那是死灭与再生交替时分的音响,是新世纪的露珠般的
信号。
不能就这样让生计消灭心的感性。
在这样的前夜,旅人正在整装起步。下一次将出现的是不能归类的作家,以及
他们的生涯故事和不朽作品。那将是中文,神秘的四方形图案;它将改变这近百年
的陋习逼人学习,因为唯有它拥有着承载如此一个世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