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吉甫看到的情景和卡的诗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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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里,我透过窗户看到了它。外面是两堵像城墙一般高高的被废弃了的白墙,就像两个对峙的城堡一样!我充满恐惧地看着它们之间的那条狭长通道,它像一条街似的在我面前延伸着。在没有安拉的地方,那条街和卡尔斯的街道一样落着积雪、满是泥泞,但颜色是紫色的!街中间有个东西对我说‘停下’,可我还是向街尽头——这个世界的尽头看去。那里有一棵树,没有叶子,光溜溜的,惟一的一棵树。突然,在我看它的时候,它变成了红色,开始燃烧了起来。这时,我对自己因为对没有安拉的地方这么好奇而有了一种犯罪感。我正这么想时,红树又突然变成了原来的暗色。我本想不再看它,可控制不住自己,就又看了一眼,世界尽头的这棵孤零零的树又变成了红色,开始燃烧了起来。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早晨。”
“这个情景怎么让你这么恐惧呢?”卡问道。
“因为有时我想,这个情景在魔鬼的唆使下可能会真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在我眼前出现的东西一定是我的幻觉。因为正如我说的,如果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地方,那就意味着没有安拉——愿真主保佑。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那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我已经不信仰安拉了。而这又是比死都可怕的事情。”
“我明白了。”卡说。
“我查了百科全书,无神论者这个词来自希腊语的athos这个词。这个词的意思不是指不信仰神的人,而是指被神抛弃了的人。这也是这里的人成不了无神论者的原因。因为即使我们想成为无神论者,安拉也不会抛弃我们。要成为无神论者,就必须先成为西方人。”
“我既想成为西方人,也想能有信仰。”卡说。
“被安拉抛弃了的人,即使每天晚上都去咖啡馆和朋友们说笑打扑克,每天和班里的同学们开玩笑打闹,每天和朋友们一起聊天,他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但他还是会有真正的爱和安慰的。”卡说。
“她一定得像你爱她一般爱你。”
又有人敲门了,奈吉甫拥抱了一下卡,像小孩子似的亲了亲卡的脸,走了出去。卡看见一个人等在那里,但正在这时那人却跑向了另一个隔间。卡又重新插好隔间的门,吸着烟看着外面飘落着的大雪。他觉得自己能像回忆一首诗似的逐词逐词地回忆起奈吉甫说的这个情景,如果没有从“波洛克来的人”他感觉自己就能把奈吉甫看到的这个情景像写一首诗一样写到本子上。
从波洛克来的人!高中最后一年,那些日子里我和卡谈文学常常谈到深夜,这是我们很喜欢谈的一个话题。只要对英国诗歌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柯尔雷基的那首名为“忽必烈可汗”的诗开头的一段注解。这首诗的副标题是“梦中的幻影,诗的一部分”开头讲了柯尔雷基因为生病吃了一种药(实际上为了开心他吸了鸦片),在药的作用下他昏睡起来,在他睡觉前他一直在读这本书,书里的句子在睡梦里变成了一个个实物,成了一首诗。这首诗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却是如此巧夺天工。柯尔雷基醒来后能将这首诗的每一个词回忆起来。他取出纸笔墨,开始一行一行急切地写起这首诗。刚写到现在我们所知道的这首诗最后一行的时候,门响了,他站起身开了门:是从邻近的波洛克市来的一个收债人。把这人打发走后,柯尔雷基急急忙忙回到桌前,却发现剩下的那部分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头脑中存在的只是一种情绪和个别的单词。
因为没有从波洛克来的任何人分散他的注意力,所以当卡被叫到台上去的时候,这首诗还保留在他的脑子里。舞台上他的个头比别人都高。他身上的那件德国灰色大衣更使他显得与众不同。
大厅里的喧嚣顷刻间停了下来。一些人,情绪激昂的学生们,失业者们,来抗议的伊斯兰政教徒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嘲笑和反对什么,都安静了下来。坐在前排的官员们、整个一天都在跟踪着卡的警察们、副市长、警察局副局长和教师们知道卡是诗人。细高个儿主持人面对这种安静有些紧张。他照搬电视里“文化节目”中常问的问题:“您是诗人,在写诗。写诗难吗?”每次我在看录像带时,总想忘掉卡简单而又勉强的回答,从他的回答观众们没有弄清楚写诗难不难,却明白了卡是从德国来的。
“您觉得我们美丽的卡尔斯怎么样?”主持人接着问。
犹豫片刻后,卡说:“非常美丽,非常贫困,非常忧郁。”
后面的观众中有两个宗教学校的学生对他的回答报以嘲笑,另外有人喊道:“贫困的是你的灵魂。”接着有六七个人从中受到鼓舞,也站起身喊了起来。这时观众中有一半开始嘲笑起来,另一半说的是什么谁也没有听清楚。我去卡尔斯时,图尔古特先生告诉我,电视机前韩黛听到这句话后哭了起来。主持人说:“在德国您代表的是土耳其文学。”
“让他说说他为什么来这儿。”有人喊道。
“我来了,因为我曾非常不幸,”卡说“在这里我觉得非常幸福。现在请听好,我要朗诵诗了。”
一阵惊讶和吵闹之后,卡开始朗诵起了诗。多年后,我拿到了那晚的录相带,充满赞叹和热爱地看着我的朋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众人面前朗诵诗。他像一个专注而又安静的行者,满脑子在想着事,向前走着,毫无做作。除了有两次他像是在回忆什么而稍有停顿外,他流畅、轻松地朗诵完了这首诗。
奈吉甫发现这首诗就是源自他刚才说过的“情景”他说的“没有安拉的地方”他所说的每个词都写进了诗里,他像中了邪似的站了起来,但这并没有打乱卡的节奏,这种节奏让人想起飘落的雪花。掌声零零星星,后排有人站起来喊叫,另外一些人也进行了附和。他们是在回应这首诗呢,还是觉得无聊,不得而知。如果不算他随后落在绿色幕布上的影子的话,这是我能见到的我这个相知二十七年的朋友的最后一些镜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