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卡睡觉时和清晨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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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个牲口贩子的人刚进餐厅就猛地抱住了卡,亲吻他的面颊。
“我们的前途光明,先生!祝我们的国家好运,民族好运!”
卡想起来,军事政变之后有些识时务者就和在传统的宗教节日中所做的那样,也这么彼此庆祝。他也对那个人嘟哝着诸如“祝好运!”之类的话,并为此感到羞愧。
正对着厨房的门来了,卡突然觉得脸上所有的血都流走了。伊珂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他们对视了一下,卡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想站起来,可伊珂朝他微笑了一下,就朝刚坐下的那人走去了。她手中有个托盘,里面有一个杯子,一个盘子。
伊珂把杯子和盘子放在了那人面前。她像个侍者似的。
一种悲观、后悔和罪恶感包围着卡:他责怪自己没能得体地向伊珂打招呼,但他立刻明白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自己都骗不了自己。昨天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向一个自己还不熟悉的女人无缘无故地求婚,同她接吻(对,这很美好),如此陶醉,和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抓住她的手,更有甚者,自己像一般的土耳其男人一样,喝醉酒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羞耻地表现出对她那令人眩晕的魅力的倾心。现在因为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所以他巴不得伊珂一直在旁边那个桌旁做“服务生”
“牲口贩子”粗鲁地喊“茶!”伊珂习惯性地端着空拖盘走向茶炉那边。给那人送过茶,伊珂快步靠近了他的桌旁,这时卡从鼻孔里就感觉到了心跳。
“怎么样?”伊珂微笑着问道“睡得还好吗?”
对昨夜和昨天的幸福所作的整理让卡感到害怕。“雪好像还停不了。”他好不容易才说出句话来。
他们默默地打量着对方。卡明白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就算聊起什么也会显得很做作。他惟一能做的就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大大的微斜的褐色眼睛。伊珂感觉到现在的卡和昨天是处在完全不同的精神状态,她明白他现在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卡觉察到伊珂已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黑暗,甚至很理解他。她的这种理解让卡感到和这个女人是可以厮守一生的。
“这雪还得这么下段时间。”伊珂小心地说。
“没面包。”卡说。
“哦,对不起。”她立刻走向茶炉边的柜台。她放下拖盘开始切起了面包。
卡是有些受不了这种情况才说想要面包。现在他看着女人的背影,那神态好像在说:“其实我自己可以去切的。”
伊珂身上穿着件白毛衣,咖啡色长裙,系着条很粗的腰带,这腰带是70年代的款式,现在已没人用了。她的腰很细,胯也正好,个头跟卡挺合适。卡也挺喜欢她的脚腕,他明白如果不能和她一起从卡尔斯回法兰克福的话,他会终生痛苦地记住在这里拉住她手的时刻,在半开玩笑、半认真吻她的时刻和同她开玩笑的时刻,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伊珂刚切完面包,还没转身,卡就将头扭向了一边。“我给您盘子里放些奶酪和橄榄吧。”伊珂大声说。卡明白,她用“您”是为了提醒卡,餐厅里还有其他人。“好的,谢谢。”他也用像对其他人说话时同样的语气回答。当他们对视的时候,从伊珂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完全清楚卡刚才从后面观察着自己。想到伊珂对男女关系如此熟知,对卡永远也学不会的处理人际关系的细枝末节是如此熟稔,卡有些害怕了。其实他本来就害怕她是自己能幸福生活的惟一可能。
“面包是军车拉来的,”伊珂微笑着说,而她那甜甜的目光让卡心动“扎黑黛太太因为戒严来不了了,所以我在负责厨房见到军人,吓得我够呛。”
她说,因为军人们有可能是来抓韩黛或者卡迪菲的。甚至有可能是来抓她父亲的
“他们把在医院值班的清洁工都拉去擦洗民族剧院的血迹了,”伊珂低声说。她坐在桌子上。“他们突袭了大学宿舍、宗教学校和一些政党的党部”听说那些地方也死了人。有好几百人被捕,但有些人早晨就被释放了。她低声谈起了眼前这种政治高压,这让卡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大学食堂,大家也都是这样低声谈论着这些暴行,人们感到的不仅是愤怒和伤感,还有种莫名的自豪。那时候有一种罪恶感和悲观情绪使他想忘记自己是生活在土耳其,他只想回到家里看书。现在他想帮伊珂结束她的话,他本来准备好说“非常可怕,非常!”这句话,话就在嘴边,可每次想说的时候总是觉得会很做作,也就不说了,只能像犯了错似的,一声不吭地吃着奶酪和面包。
伊珂低声对他说,为了让父亲们辨认在宗教学校上学的儿子们的尸体,军车载着尸体派往库尔德人村庄,但在路上抛锚了;手里有武器的人限定在一天之内将武器上交给政府;禁止宗教学校和政党进行活动。当她说着这些的时候,卡看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深处,看着她优雅的脖颈和漂亮的皮肤,以及落在脖颈上的金色长发。能爱上她吗?他努力想像他们在法兰克福,在凯瑟斯特拉斯一起漫步,晚上看完电影之后一起回家。可是悲观很快占据了他的内心。现在他注意到女人放在框里的面包就像穷人家里那样切得很厚,更糟糕的是,这些厚厚的面包片就像那些大方的餐馆里那样摆成了金字塔形。
“现在请你跟我说说别的事情。”卡小心地说。
离此隔两栋楼的地方,有个人从后院经过的时候,因为有人告密而被逮住了。伊珂正讲到此,她便知趣地停了下来。
卡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恐惧。“昨天我很幸福,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这是第一次写诗,”卡解释道。“可现在我无法忍受你说的这些事情。”
“昨天你写的诗很美。”伊珂说。
“今天,在不幸还没包围我之前,你能帮帮我吗?”
“让我做什么?”
“现在我回楼上房间,”卡说。“一会儿你来,用手捧住我的头。只一会儿,不会很长时间。”
卡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从伊珂恐惧的目光中明白了她不会这么做,他便站了起来。她身处边城,是个本地人;对卡来说她是陌生人,他在向她要求一个陌生人理解不了的事情。要是现在不想看到女人迷惑的表情,刚才就不应该提出这个愚蠢的建议。他匆匆地上楼,同时因为让自己相信了自己已经爱上了她而深深自责。进了房间,他倒在床上,先是想到从伊斯坦布尔来到这儿是多么愚蠢的事,后来又想,从法兰克福回到土耳其就是个错误。二十年前,母亲为使儿子过着正常的生活,努力让他远离诗歌和文学,如今,他四十二岁,自己的幸福却跟卡尔斯市的一个“守着厨房”、把面包切得很厚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如果母亲泉下有知,会说什么呢?他父亲如果听说儿子在卡尔斯,在一个从农村来的教长面前跪下,泪流满面地说自己信仰安拉的话,会怎么说呢?外面,雪又开始下了,大片大片悲伤的雪花从他窗户前缓缓飘过。
有人敲门,他一跃而起,满怀希望地开了门。是伊珂,但脸上完全是另外一种表情,她说,来了一辆军车,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军人,他们问起了卡。她告诉他们卡是住在这儿,现在就去叫他。
“好。”卡说。
“你要是想的话,我用两分钟为你那样按摩。”伊珂说。
卡拉她进了屋,关上门,吻了吻她,然后让她坐在了床头,自己躺在床上,把头放在了她的怀里。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乌鸦在已有一百一十个年头的政府大楼屋顶的雪上来回走动。
“好了,够了,谢谢。”卡说。他小心地从钩子上取下他那件灰色大衣,出去了。他从楼梯往下走时,突然闻了一下这件令他回忆起法兰克福的大衣,想念起在德国时色彩斑斓的生活。在卡夫霍夫买大衣那天,有一个金黄头发的裁缝帮了卡,两天后卡要改短大衣时又见到了他,他的名字叫汉斯?汉森。也许是这个非常德国化的名字和他头发的金黄色,卡想起曾经在晚上睡觉时梦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