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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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一场无尽的夏夜之雨,走过两座城镇、搭乘三辆巴士之后,我们抵达名为古铎的小镇。一离开泥泞的巴士总站,我们便朝购物区的窄小人行道走去。我仰望天空,看见怪异的景象,一面布制旗帜迎风摇曳,招募小朋友参加暑期古兰经班。在国家专卖局和运动彩票商店的橱窗内,几个俗丽的酒瓶间,摆了几只露齿而笑的填充老鼠玩偶。药房门口照片里的人们,看似身穿翻领夹克出席惨遭政治暗杀者丧礼的吊唁群众一般,人们的面孔下方,写着死者的出生及死亡日期,让嘉娜联想到昔日国产片里有教养的上流社会角色。我们走进一间商店,买了塑料手提箱和尼龙衫,希望把自己打扮成两个年轻正派商人的模样。沿着人行道种植、修剪得惊人整齐的西洋栗树,领我们到饭店。嘉娜念着其中一棵树下的广告牌:“让你大展雄威的好方法,是割礼而非激光。”她说:“他们在等我们。”已故阿里卡拉夫妇的证件,我早就准备好了放在口袋里,那位身材有些瘦削、蓄着两撇希特勒式胡须的饭店接待员,却只随便瞥了我们的结婚证书一眼。
“你们是来参加商人大会吗?”他说:“他们都在那栋中学大楼参加开幕式。除了这个皮箱,还有其他行李吗?”
“我们的行李都在巴士意外中烧毁了,”我说:“其他乘客也都死了。你说的学校在哪里?”
“巴士总是会烧起来,先生。”接待员说:“那男孩会带你们去学校。”
“这副墨镜是怎么回事啊?”嘉娜以不曾对我展现的甜美态度,跟男孩开玩笑:“是他们把你的世界变黑了吗?”
“才不是哩,”男孩没好气地说道:“因为我是麦克尔杰克逊。”
“那你妈妈怎么说呢?”嘉娜道:“瞧,她为你织的背心真好看啊!”“不干我妈妈的事!”男孩说。
在我们抵达基南艾佛伦[1]kenanevren,曾任土耳其将军及总统。[1]中学之前,学校的名字已经显示在一个闪烁的霓虹灯招牌上。我们向这位麦克尔杰克逊打探到他的相关资料:他就读小学六年级,父亲在饭店老板名下的戏院工作,为这场会议四处奔波,应该说整个小镇都因为会议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人对整件事抱持反对态度,毕竟辖区行政长官放话说:“我不会准许任何不光彩的事与我辖下的任何城镇有关联!”
在设于基南艾佛伦中学学生餐厅的展览中,我们看见能把时间隐藏起来的小玩意儿,还有将黑白变成彩色的神奇玻璃,以及土耳其第一个能从任何产品中侦测到猪肉成分的小仪器、无味刮胡液、会自动剪下报纸折价券的剪刀、只要主人进屋就会自动点火的暖炉。另外,有一具能顺利召唤大家去祈祷、省掉很多麻烦的时钟;也就是说,如果有事要使用扩音器、广播,或是宣礼员需要从叫拜楼扯开肺大声呼喊时,它就派得上用场。这具时钟借由一种新式工具,设定“西化vs。伊斯兰化”的问题:它并未使用常见的咕咕钟,而是运用两个不同的人偶,一只小型的回教祭师人偶会在适当的祈祷时间从时钟下方的隔间蹦出来,连喊三次“伟哉真主”;一个没有蓄胡、打着领带的迷你玩具绅士则于每个整点出现在上层隔间,高喊“快乐就是身为土耳其人、土耳其人、土耳其人”
我们看见某款暗箱时,不免心生疑窦,猜测这些发明物必定是当地中学生的杰作,虽然混杂在人群中的学生老爸、叔叔伯伯及老师们,一定也在科展上出了力。数以百计的小镜子交叉林立,摆在汽车轮胎与车胎网圈之间的空隙,营造出交错反射的迷宫幻象。如果把盖子阖起来,圈住外来物体经由小孔穴反射入的光线,那么被攫获的光线,就会在这个镜子迷宫来回反射,反复地被照在镜子上,直到永恒。如果喜欢,你可以在任何时间把眼睛凑近那个孔穴,便会看见被封在那个“密室”里的实际影像。它可能是一棵梧桐树、一位参加科学展览的唠叨老师,或者肥胖的装配商人、满脸粉刺的学生、将一杯柠檬水一饮而尽的土地合约主管官员、艾佛伦将军的画像,或是正对着这具仪器微笑的缺牙警卫、某个无趣的人、自己的眼睛,甚至历经舟车劳顿、肌肤依旧闪着光泽,集美丽、智慧与好奇于一身的嘉娜,尽在孔穴中。
除了这些小东西,我们在展览会场还观察到不少东西。例如,身穿格纹夹克、白领衫演讲的男士;小团体组成的群众不但打量我们,也互相品头论足一番;一个系缎带的红发小女孩紧紧挨着戴头巾母亲的裙摆,正在复习即将朗诵的诗篇。嘉娜向我靠近了些,她穿着我们在卡斯塔莫奴买的淡绿花纹裙子。噢,天使啊,我爱她,我好爱她。我对她的爱,就如你所知的那么深。我们在一个摊子买了冰凉的酸奶。那个灰暗的下午,身处学生餐厅的我们站在人群外围,头晕目眩、疲倦想睡,只想见识这样的场面。我们所见,似乎只是在塑造某种音乐、某种存在或某种生命脉动。接着我们看见一个像电视机的东西,于是移过去一些,以便仔细观察。
“这台新式电视,正好就是妙医师的贡献。”一个打领结的男人说。他是共济会的成员吗?我在报上读过共济会的成员都打领结。“这位本人荣幸得见的贵客是?”他问道,仔细端详我的前额,或许是为了避免直视嘉娜太久。
“阿里和爱芙森卡拉。”我说。
“你们真是年轻啊!在这一大群满腹苦水的企业家中,看见如此年轻的朋友加入,让我们充满希望。”
“我们到这里并非代表年轻族群,”我说:“而是代表新的人生。”
“我们可没有愁眉苦脸,我们有坚定的信念。”一个大块头说道。这位神情开朗的大叔,是中学女生打探时间的合适人选。
因此,我们加入大伙儿集会的行列。头系缎带的女孩朗诵诗词,咕咕哝哝地念完诗文,听来如明朗夏日的微风。一位外形俊俏、足以在国产电影扮演歌手的年轻男子,与一位一丝不苟的军人讨论起这个地区的种种,谈到塞尔柱时代的叫拜楼、鹳鸟、正在兴建的新发电厂,以及本地母牛的高牛奶产量。当学生们解说摆在餐厅桌上的科学作品,他们的父亲或老师在一旁自豪地凝视着观众们。我们和其他喝酸奶或柠檬汁的人在另一个房间会面,互相握手致意。我闻到淡淡的酒味和op牌刮胡皂的味道,但那气味来自何方,出自谁的身上?我们又看了妙医师的电视一眼。大伙儿都在谈论妙医师,他本人却不在这里。
夜幕低垂时,众人离开学校,男士领着女士们,大伙儿前往餐厅。小镇的街头,处处弥漫一股心照不宣的明显敌意,从仍在营业的理发厅和杂货店门口,以及置放那台电视的咖啡馆,到依旧灯火通明的政府办公大楼窗口,都有人注视我们。一只刚才那名英俊男子提到的鹳鸟,也从栖身的广场高塔俯视我们走进餐馆。它是出于好奇,或者怀着敌意?
这家餐馆还算体面,里面有水族箱和花盆。餐馆墙上挂着一排照片,包括土耳其杰出人士、一艘历史悠久、光荣沉没的潜艇,还有歪着头的足球选手、紫色无花果树、金色的梨树及嬉戏的羊群。商人夫妇、中学生和老师,以及那些爱我们、对我们满怀信心的人,很快填满餐馆的座位。我觉得过去几个月来,自己仿佛一直在等待这场聚会,等待这个夜晚。我开始和其他人一起喝酒,最后喝得比别人都多。我和男士们坐在一起,与不断前来坐在身边的人叮叮咚咚干杯,大口灌下茴香酒,饥渴地和他们讨论荣誉、消失的人生真谛,以及过往迷失的一切。
之所以谈论这些,是因为他们先提起这些话题,而我发现自己和一个友善男子的想法竟惊人地不谋而合。他从口袋掏出一副牌,自豪地展示亲自抽出的“杰克”、“皇后”、“国王”牌,并把“国王”换成了“教主”、“杰克”换成“门徒”详尽解释现在是把这种纸牌分送到全国十七万间咖啡馆、将近两百五十万张牌桌上的绝佳时机。
这一夜,希望在我们心中滋生,但这个希望和天使相同吗?他们说,天使是某道光线;他们说,我们每呼吸一次,就会逐渐萎缩。他们还说,我们正在挖掘已埋藏的过去。其中一位仁兄展示一张火炉的图像。另一个人说,这是完美符合我国人民体型的自行车。打领结那个人制造出一瓶液体,说它具备“牙膏般的功效”有个缺牙的老头因为被迫戒酒抱憾不已,他告诉我们,他的梦想就是:永远不要害怕;你不会消失不见。这个人是谁?暗地煽惑这些深奥主题思想的妙医师,还是没有露面。他为什么不在这里?一个声音说道,如果真相流传开来,如果妙医师见到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会把这个人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疼爱。这是谁的声音?我还来不及回头,他已经不见了。他们说,嘘!不可到处传播妙医师的名讳!他们说,气氛搞得这么恐怖,都是行政长官的作为所致,天使迟早会在电视上现身,而下地狱就是行政长官要付出的代价;但他并非全然反制我们。土耳其首富维比科克[1]vehbiko,土耳其最具影响力的企业家,创立跨国企业科克控股。[1]本人,将受邀前来。某人评论说,这样不好吗?毕竟,科克是咱们企业家的老大呢。我记得有人亲吻我的脸颊,恭喜我是青年才俊;在我对他们解释电视屏幕、色彩与时间概念后,又有人因为我够坦率而拥抱我。一个经营国家专卖店的男子欣喜地说,你等着,对追杀我们的那些人来说,我们的电视屏幕就是他们生命的落幕时刻;毕竟,新的屏幕意味着新的人生。人们陆续过来坐在我身边,我也不停地换位子,告诉他们关于车祸、死亡、安详、那本书,以及那个关键时刻的种种当我开口说着“爱”时,起身望向正接受教师夫妇探询的嘉娜,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说过头了。“光阴是一场意外;我们都是偶然来到这个世界。”我坐下来说道。看见我对“时间”这个主题如此关心,他们急忙召唤一位穿皮外套的农民,并且告诉我,我一定得听听他的看法。“你们过奖了。”那个人说。他看起来不算太老,但像老人一样呼吸沉重。他从外套内侧口袋拿出自谦“难登大雅之堂”的发明品。那不过是一只怀表,但对喜乐非常敏感:当你觉得快乐时,手表会停摆,你的幸福时光就会延续到永恒;反之,如果陷入绝望,长短指针会不寻常地加速,让你了解光阴流逝得多么快速,你的哀伤眨眼即可能终止。夜里当你安详宁静入睡时,手表——这个小巧的东西在那位实际上年纪很大的人手中,耐心地运转着——会自动调整,把睡眠的时间从你的一生中扣除,晨间起床也不会变老。
“光阴。”我说,凝视水族箱里缓慢游动的鱼儿好一会儿。“他们控诉我们对西方文明不友善,事实上,那是一派胡言。这么说吧,你知道当年残余的十字军藏身卡帕多其亚由岩石切割成的洞穴里,居住了好几个世纪吗?”有个人像幽灵般靠近我说。我对鱼说话的时候,是哪条鱼在回话?我一转身,那个人不见了。起初我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影子罢了,但是当我嗅到可怕的op牌刮胡皂气味时,感到害怕极了。
我刚跌坐回椅子上,一位蓄着八字胡的大叔一只手指紧张地转着他的钥匙链,开始质问我:我的家人是谁?我投票给谁?我喜欢哪一件发明品?明天早上我会怎么决定?我满脑子还在想那条鱼,各种声音排山倒海,我打算再敬他一杯茴香酒。我默不作声,发现自己坐在一位好心的国营专卖店老板身旁。他告诉我,他不再惧怕任何人了;就连那位对他窗口摆设填充老鼠有意见的行政长官,他也无所畏惧。为什么这个国家只能有一家公司卖酒,还号称国家专卖?我想起一件令我害怕的事。因为惧怕,我脱口说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如果人生是一场旅途,我已经旅行六个多月了,由此学到一两件事情。如果你想听,我愿意相告。”我读了一本书,我的世界化为乌有。我开始上路,希望发现新世界。我找到什么?感觉上像是在说,噢,天使啊,我找到的是什么?我沉默了半晌,仔细思量,当我突然开口说出“天使”两字之际,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仿佛刚从梦中醒来,开始在人群中寻找你。突然间,我记起来了。在旅程中,我找到的,是“爱”她就在那里,和一群生产器械批发商夫妇,还有系领结的男人以及他的女儿在一起。嘉娜在收音机播放的音乐伴奏下,与某个发育过度的冒昧中学生共舞,学校老师和年长的老人病患者则彬彬有礼地在一旁观看。
我坐下来抽烟,真希望自己是个舞林高手像电影里的新郎、新娘一样,婆娑起舞。我喝了一些咖啡,依照那只衡量快乐指数的怀表判断,我目前的时光一定是全速迈进。我又抽了根烟。大伙儿为一对舞伴鼓掌。再来点咖啡。嘉娜回到女性同胞身边,但是,再来杯咖啡吧。
回饭店的路上,我侧身靠近嘉娜,像当地所有设备经销商挽着太太的手臂那样。那中学小鬼是谁?他怎么会认识你?那只鹳鸟一定在栖身的叫拜楼顶端俯视我们。夜班服务员交给我们十九号房的钥匙,似乎真以为我们是夫妻。某个看起来对自己的任务了如指掌,也比常人果断的家伙,把壮硕、汗流浃背的庞大身躯朝我们之间塞进来,拦住了我。
“卡拉先生,”他说:“如果您有空的话”
警察!我心中一惊。他是因为我们调包了车祸罹难者的身份,还继承他人的结婚证书,才会盯上我们吧。
“不知道能否借一步说话?”说完那个人随即走了出去。他一副要来个“男人对男人”公开对决的态势。嘉娜多么优雅大方,没有打扰我们。身穿印花裙、拿着十九号房钥匙上楼的嘉娜,多么可人啊!
这位仁兄并非古铎当地人,他才刚自报姓名,我就忘了他的名字。姑且称他猫头鹰先生好了,因为这么晚了还要找我谈话;猫头鹰先生让我联想到被关在大厅鸟笼里跳上跳下、抗拒围笼的金丝雀。猫头鹰先生开口了。
“现在,他们让咱们大吃大喝,但到了明天,就会要我们投他们一票。你考虑到这点了吗?今晚我不只向本区的商人拉票,还向来自全国各地的每个人拉票。明天一定会闹翻天,所以我希望你现在考虑一下。你想清楚了吗?你是我们当中最年轻的商人,你要投票给谁?”
“你认为我应该投给谁?”
“绝对不要投给妙医师!相信我,老弟——我能称你老弟吗?——他的那一套毫无意义,只会带来厄运。你能说天使犯罪吗?我们可能解决所有令人烦恼的困境吗?我们不再是自己了。连著名专栏作家吉拉尔萨里克都理解这项事实,因而自杀;现在另有他人以其名义写作专栏。你举起的每一块岩石,都有美国佬的身影。没错,体会到我们永远不再是自己的事实,实在令人难受,但深思熟虑的评估,可以挽救我们免于灾难。我们的子孙不再了解我们,那又怎样?文明来来去去,你要拿它如何?难不成要在你的文明面临移转时,相信自己已经准备就绪?如果情势转坏,难道你要像个只会装腔吹牛的小鬼,抓起枪杆子迎敌吗?当所有人都披上不同的伪装外衣,你要杀谁才不会杀错?天使怎么能成为共犯?还有,到底谁是这位天使?搜集一堆旧炉子、罗盘、儿童杂志、晾衣夹,到底要干吗?为什么要假设这位天使会限制书籍和印刷业?我们都试图过有意义的生活,然而在某些阶段会陷入困局。我们当中,有谁能作自己?哪个幸运儿能听见天使的低语?这些都是用来欺骗轻率大众的投机言论和空谈。情况愈来愈失控了。你听说了吗?他们说科克,也就是鼎鼎大名的维比科克要来,当局一定不会坐视。无辜的人会带着罪孽受苦。妙医师的电视展示大会已经延到明天。你凭什么认为,他有能耐得到特殊待遇?是他把我们这群人领入不幸,他们说他会解释可乐事件;真是疯了,这不是我们参会的原因。”
他还想再说下去,不过一个打着大红领带的人走进这个称不上是“大厅”的空间。“他们会整晚阻挡拦截。”猫头鹰先生说完便离开了。我看见他和另一个商人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在嘉娜刚刚走上去的楼梯底部,觉得浑身发热,双腿打颤,也许是酒精或咖啡作祟。我全身发抖,额头冒汗。我没有上楼,而是奔向屋角的电话亭,拨号,忙线中。我又拨一次,打错了。妈妈,我拨了您的号码:“妈妈啊,我就要结婚了;妈妈,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再过一会儿,今晚我就要成亲了,就是现在。事实上我们已经结婚了,她在楼上的房间,有座楼梯可以通上去。妈妈,我娶了一位天使。别哭嘛,我发誓我会回家。妈妈,别哭了,我会挽着天使一起回家。”
我之前为什么没注意到金丝雀鸟笼的正后方有面镜子?看着自己奔上楼的模样,感觉有点诡异。
十九号房门开了,嘉娜手中夹着烟,开门迎接我,然后又回到敞开的窗边,继续观察市区广场。这个房间看来像别人住惯的地方,但突然间却让我备觉亲切。它安宁、温暖,灯光微弱,有两张床。
小镇昏暗的灯光穿透了敞开的窗户,照得嘉娜修长的颈项与一头秀发轮廓分明。一轮焦躁不耐的烟圈(真的只有烟圈如此吗?)从嘉娜的嘴里冉冉飘升(我倒是看不见),直入那令古铎失眠的人、无法入睡者,以及逝者多年来不停低语叹息的悲伤夜空。一个酒鬼在楼上大笑;有人,也许是个商人,砰地关上门。我看见嘉娜没拧熄香烟便把它扔出窗外,她像个孩子似地看着香烟的橙色烟头从空中翻滚落下。我也到了窗边,一瞥楼下的街道和市区广场,什么也没瞧见。我们凝视窗外良久,仿佛认真注视新书封面。
“你也喝酒了,对吗?”我问。
“我是喝了。”嘉娜有默契地说。
“这会持续多长?”
“你是指这段路吗?”嘉娜轻柔地说,手指着市区广场通往墓园的道路,然后指向巴士站。
“你觉得它会止于何处?”
“我不知道,”嘉娜说:“走得愈远愈好。这难道不比坐着苦等好太多了?”
“钱几乎快花光了。”我说。
嘉娜方才用手指过的道路黑暗死角,现在被一辆车的强力灯光照得大亮。那辆车开到市区广场,停在空位上。
“我们永远到不了那里。”我说。
“你醉得比我厉害。”嘉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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