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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的手,摸摸自己的小胡子,对鸿远说道:“你找我有事?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你想,我有这么一个跟我一样心直口快的女儿,她能不对我说么?不过,我很难过,我已经尽了我微薄的力量——你也许不知道,我虽然教的是内科学,不料这次芦沟桥战事一起,我就像投笔从戎似的,把内科学一丢,日日夜夜呆在手术台上帮助外科大夫们为伤员动手术,几天几夜没回家,可把我的老伴儿急坏了。可是结果又如何呢?”苗教授忽然沉默了,两眼直直地盯在鸿远的脸上,似乎有什么痛苦折磨着他。停了一下,才轻声继续说下去“唉,我不懂什么政治,成天钻在实验室和课堂里不过后来,情况不同啦——东北沦亡之后,我带着家眷逃到北平。原以为在这里可以躲避风险,不当亡国之奴。哪里想到,日本的魔掌,如今竟又伸向华北——不,它们还要伸向全中国。有的进步教授告诉我,他们正在一步步实行懱镏凶嗾蹝中的毒辣阴谋——先占东北满蒙,而后侵占全中国。小曹,不瞒你说,我对蒋介石不出兵援助二十九军,还一味向国联求援的软弱无能,已经感到失望了,所以,我现在要问你一个问题,请你一定直率地告诉我。不然,我就要”说到这里,苗教授长叹一声,连连摇起头来。屋里的空气,骤然变得沉闷起来,连喜鹊似的苗虹也不再喳喳了。只有小茶几上的电风扇,呼啦呼啦地,发出一种令人烦躁的单调声响。
鸿远对于这位爱国老教授的心境已经有所理解。
“苗教授,您的一片爱国之心,很使我感动,也使我钦佩。有什么问题,您说吧,我一定尽我所知,直率地说出来,然后向您求教。”“共产党方面现时对于抗战的态度如何?他们可以担当起抵抗日本——即坚决抗日到底的重担么?”苗教授提的问题,是当时一般爱国民主人士和众多知识分子急于了解的问题,也是鸿远意料中的问题。国民党十年来热衷于打内战,对外则一味退让求和。所以,当时不少有头脑的人,不得不把领导抗战的希望,从国民党转到共产党方面来。
鸿远还没有张嘴,进来一位体态端庄、面庞白嫩、穿着可体旗袍的女人。这女人长得和苗虹非常相像——圆脸、大眼、漆黑的眉毛和红红的嘴唇。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苗虹的姐姐呢。只是她的头发长长地卷曲地披在肩上,这才像个“太太”她手里端着一个花漆托盘,走进门来,向柳明和鸿远亲切地点了一下头:“小柳,你来了这位先生?”她向鸿远一摆手。表示请问他的姓名。
“妈妈,他是曹鸿远先生。”苗虹抢先跳到妈妈身边,笑着替鸿远介绍“这位先生可好呢!就是那天在小禹庄救了王家父子,也救了我和明姐的人。”鸿远笑着看了苗虹一眼,站起身向苗夫人鞠躬:“伯母,您好!今天特来拜望伯父和您——多打扰了。”苗夫人见鸿远面容英俊,彬彬有礼,心里喜欢。她把手一摆,让鸿远坐下,说:“曹先生,见到您很高兴。苗虹几次跟我们提到过您。今天见到您,怎么感谢您好呢?您挺身救了苗虹和柳明,太感谢了!”说着,苗夫人把托盘里的茶壶、茶杯拿出来,给屋里的人倒起茶来。
“妈妈,我来倒。”苗虹夺过妈妈手里的茶壶,一面倒茶,一面向鸿远说“我妈妈叫杨雪梅,是日本东京高级护校毕业的。在日本留学时,她就和爸爸结婚了,生了我哥哥和我。我哥哥现在还在日本留学我还有个舅舅叫杨非,是个画家,在北平艺专教油画——他在巴黎学的画。”并没有人问,苗虹却自个儿哗啦啦地介绍起妈妈和舅舅来,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柳明轻轻拍了苗虹一下,笑道:“小喜鹊,喳喳喳!苗虹,你怎么长了这么一张巧嘴呵?”“高兴了,话就多。曹先生来了,你不高兴么?”柳明的脸微微一红,不再出声。
苗教授向妻子一招手:“雪梅,你快坐下听听。我们正同这位小曹讨论国家大事呢,你来了把我们的话打断了。小曹,请说吧。”“伯父,您太过谦了。我才识疏浅,只能给您们讲点故事——不知您们可愿意听?”“快讲!快讲!讲故事更好”苗虹忍不住又插了话。
“讲故事?那也好。”苗教授有些迷惑地应和着。
等苗教授表了态,鸿远才开始说:“你们都听说过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吧?我就说个红军过草地的故事。草地在西康境内,那儿茫茫无际,渺无人烟。行军时只能踏着长在水里的青草走,没有长草的地方就是泥潭。这些泥潭很奇怪,个个都是无底洞。无论人或者牲畜,一不留神,掉在表面上是平地的泥潭里,就会越陷越深,谁也没法子去搭救。直到完全没了顶,人和马全都不见了,这些泥潭才又恢复原状。红军吃什么呢?开始大家身上还带着些炒麦子、炒麦面。后来,这些吃完了,就吃青草、野菜、草根、树皮,甚至有的人把皮带都煮着吃了。有些红军因为得了病,再加上缺乏食物,走着走着就在草地上倒下了,永远停止了呼吸活着的人,拿起死者的枪,含着眼泪又继续前进你们都知道周恩来先生吧——懰卤鋻和平解决,就是共产党中央派他去说服张学良、杨虎城二位将领,不杀蒋介石,从而赢得今天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局面。长征时,红军渡过大渡河不久,周先生得了重病,整天高烧不退。当时红军药品非常缺乏,连一些最普通的药品都很难得到。周先生的看护员名叫刘江萍,急得心里火烧火燎,她和医生商量,想到各个部队去找点药来给周先生治病。可是,得了肝脓疡病的周先生,虽然肝区剧烈地疼痛不止,却坚决制止说:懻绞棵潜任腋枰┢罚霾荒艿讲慷由先フ乙当时中共中央批准给他一副担架,可他从来不用,让其他伤病员用。直到病情严重得实在走不动了,他才坐上去。不久病好了一点,他就又繁忙地工作起来。医务人员为了让他吃得好一点,有一次设法煮了一小缸子稀饭给他送去。周先生却说:懳颐歉锩亩游楣俦恢隆u绞砍允裁矗乙渤允裁矗他坚决不吃这碗稀饭,仍然和战士们一样吃野菜”“呵,红军!红军!——周恩来!周恩来!”听了鸿远讲的故事,苗虹激动得喊了起来“世界上有这样艰苦的生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人——像周恩来先生那样的人物,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现在,他们都很好吧?”“嗯,小苗。红军已经到达了陕北。我问你,他们冲破蒋介石的重重封锁,历尽千辛万苦到陕北去是为了什么?你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么?”鸿远喝了一口茶水,扭头笑着问苗虹。
苗虹把头摇得货郎鼓似的,吐吐舌头笑了:“我交白卷——还是你说吧。”“就是为了北上抗日呀。”鸿远面容严肃了“为了北上打击日本侵略者,红军才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作出重大的牺牲,进行了二万五千里的长征。最近,懧登攀卤鋻的第二天,共产党中央就在陕北向全国各界发出了紧急号召。号召说:懭牵健13蛭<保”蔽<保渥氨n榔浇颍”n阑保〔蝗萌毡镜酃饕逭剂熘泄缤痢这个号召是多么急切!多么诚恳!多么明确!可是蒋介石呢,还在跟日本商量什么撤兵办法。日本正好利用蒋介石的和平幻想,大量向中国各地增兵——你们已经看见了吧,现在每天从山海关外开到平、津各地的日本军车一列接着一列伯父,您提的问题,我还用再回答么?“苗教授双眼望着鸿远,沉思着。额上的皱纹,凸了出来,他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哎呀,曹先生,难道咱们就这样等待亡国么?”苗虹喊了起来。
柳明的眼里忽然泪水盈盈,心里激动地想:“这个曹——他也许就是红军吧?多么不平凡的人物”听鸿远不再开口,苗虹忽然用手捂着双眼又喊起来:“不!不!我决不当亡国奴!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我、我愿意”“你愿意什么?”高雍雅急忙扯开她的手,掏出一条手绢,像要替她擦眼泪似的喃喃着“苗苗,你愿意什么呀?”“去你的!总这么动手动脚的,也不看个时候。”苗虹从高雍雅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她的眼睛是潮红的。
曹鸿远说的故事和对抗战形势的简略描绘,给人们的心头压上了一层愁云,同时又仿佛给人们带来一线希望。
“小苗,你没有听懂我的故事吧!干么绝望悲伤?中国是有希望的!”鸿远见屋里的几个人都忧形于色,坐在沙发上轻声解释着。
“我明白了!”苗教授忽然把肥厚的手掌用力一拍,爽朗地笑了起来“小曹讲的这个故事含义很深——它说明红军在那样艰苦绝伦的处境下,还能战胜国民党军队的懳Ы藪,北上抗日,到达陕北;它还告诉我们,红军和共产党的领导人——像周恩来先生那样,身患重病却和士兵共甘苦呵,苗苗,你还愁什么?小曹告诉咱们——共产党是可以办救国大事的!孩子们,呵!呵!”苗教授涨红着脸,激动得喊了起来。这位年高的人情绪一变,整个客厅的空气也变了——人们的脸上有了喜色。又是苗虹第一个跳起来,用力抱住柳明的脖子,笑着说:“曹先生的话我全相信!明姐,你相信么?”柳明用力点了点头:“我也相信。”苗教授站起高大的身躯,把呼呼响动的电风扇关掉。然后,转过身,用两只大手紧紧握住曹鸿远的双手,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说:“小曹,过去你听过我讲课,我算是你的半个先生;今天,你又来当了我们大家的先生,来给我们上了很好的一课——我希望它不是最后的一课好吧,你要我办的事,为了中华民族的生存,为了那些英勇抗战的将士,我一定竭尽绵薄之力。这样吧,五天之后,你来取发货单。那一百片、一百片的阿司匹林哪一辈子才能买够数啊!”听了爸爸的话,苗虹活像个装着弹簧的洋娃娃,一下子蹦了起来——紧紧搂住爸爸的脖子,发出了惊喜的呼喊声:“爸爸!爸爸!你真是个好爸爸!”苗教授也动了感情,低下头抱起女儿美丽的脸蛋,在额头上亲了一下,呓语似的喃喃道:“孩子!苗苗,你真是我的好女儿!”柳明坐在椅子上高兴地笑了。她一笑,左腮边上的一个小酒窝,又微微颤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