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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闭目养神。这时,列车停了下来,但却没有驶进站内。他正奇怪,只见路旁一个铁桩上的白底圆牌上,有四个红色字体映入眼帘:“一旦停车”白士吾知道,这“一旦停车”就是中国话的站外停车。他心头一喜,这正是下车的好机会!于是,也不管那女人睡着没睡着,他拎起身边的小提包,轻轻地站起身来。正巧,一列由南而北的快车挟着飓风似的隆隆驰过,使得车厢里变得更加昏暗。趁此机会,他几步蹿到了车门旁,站着装作观看车外的景物。接着,一声震耳的汽笛声响起,列车震动一下,就徐徐开动了。这时,白士吾由右侧车门一纵身跳了下去。这里没有检票口,也没有别的障碍物。他刚想朝一条小道上奔去,突然,像有把老虎钳子猛地钳住他——两只有力的胳膊把他紧紧抱住了。还没容他回头,一只手同时攥住了他正要从大衣口袋里掏枪的手,下了他的枪。直到又有一个人用绳子反绑起他的双手后,白士吾才看清楚——正是与他同车的三个男人俘虏了他。
曲先生握着白士吾的手枪,说:“白士吾,你想逃跑么?我们奉了梅村少将之命,特来追捕你!”“啊,曲先生,您们是特遣组的人?怎么我不认识您们?”白士吾又惊又怕,疑惑地问。
“不必多问,跟我们走!”那个宋先生用手枪抵住他的后背——白士吾感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他,不得不顺从地跟在那个名叫王良的后面,朝着前面一片野地走去。另两个男人一边一个夹着他;只有那个女人随在他们身后,殿后似的快步跟着他们。
走出几百步,白士吾忽然站住脚不走了。
“啊,曲先生,既、既然是梅村小姐派、派你们来捉我,那、那你们应当把我押、押回北平城里啊!怎、怎么不在车站等火车?”清晨的严寒,再加上恐惧,白士吾浑身颤抖,说话哆哆嗦嗦。
曲先生紧挨他走着。见他不肯走了,微微一笑,说:“我们这次的使命,不光是来追你。梅村少将得到确实情报,那个共产党曹鸿远已经叫咱们逮住了。十分凑巧,捉住曹鸿远的地方就在漕河附近,离铁路线不远的望乡镇上。就算你不在这儿下车,我们也得把你弄下车来——听说你认识曹鸿远,是真是假还得请你帮助我们弄清楚。白士吾,你也可以借此机会带罪立功嘛!”白士吾又是一愣。奇怪,他追捕了一年多的曹鸿远神出鬼没,一直没有捉住,怎么能够被人在这么个地方捉住了?他不相信!可那姓曲的说得头头是道,而且,看样子不跟着他们走也不行。于是白士吾把心一横,继续跟着这几个人沿着一条乡村土道走下去。
走着走着,一队日本兵迎面朝他们走来——像是在铁道附近巡逻的。白士吾一见他们,浑身一颤,像要喊叫似的,宋先生的手枪立刻使劲在他背上一捅,轻声喝道:“你这个逃犯,不许出声!你敢喊,立刻毙了你!”白士吾战战兢兢地垂下了脑袋。
那个曲先生快步走到这队日本兵面前,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硬纸证件,递给一个军曹模样的人,又用半日文半中文的话讲了几句什么,并且用手指了指白士吾。那个军曹一边看证件,一边连连点头。白士吾被两个人像把老虎钳子紧紧挟着,又有一段距离,听不清姓曲的讲的什么。最后,只见那个军曹把手一挥,让这五个人顺着一条小道走了过去。
太阳升起来了,朝霞灿烂地映照着广阔的原野。他们一行人背着太阳,不停地往偏西方向走着。
白士吾更加疑惑了。他的双手被反绑着,又酸又疼,已经非常难受,再加上宋先生不断用手枪捅他,逼他快走。他浑身无力,气喘吁吁地又停住脚步不走了。那位面含微笑的曲先生,在旁边给他打气说:“白先生,你不必害怕。再走一段路就到望乡镇了。只要一捉住曹鸿远,我们立刻给你松绑,立刻用捆你的绳子去捆那个姓曹的。现在,你再委屈一会儿,就快到了。”说着,一个农民从他们身边走过。曲先生问这农民:“老乡,这儿离望乡镇还有多远?”“不远,再走十五里就到了。”老乡一边回答,一边惊奇地打量着这几个奇怪的人。
约摸上午十点多钟,终于到了望乡镇。
一瘸一拐、好像瘫了一般的白士吾,刚一迈进这个镇子,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原来在这个镇子里的许多墙壁上,都用白粉写着十分醒目的大字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一下子,白士吾好像掉进了万丈深渊。本来已经煞白的脸,顿时变得面无人色
他们往村里走着,成群的小孩和大人跟在他们身后,好奇地望着、喊着。白士吾定了定神,对身边的曲先生低声问道:“曲先生,这、这是共产党占领的地方吧?咱、咱们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曲先生没有理他,向一个老乡打听了村公所所在地之后,三个男人一齐推操着白士吾往一座临街的高房走去。进到这座高房的院里,曲先生先进了正房;宋先生和王良把白士吾的绑绳解开了,挟着他坐在院里的台阶上。由于捆绑的时间久了,白士吾的胳膊已经麻木,一松绑,他把双手挪到胸前,一阵轻快之感,使他绝望的心里,又浮上了一缕希望:莫非曹鸿远真的在这儿?莫非那姓曲的真是日本方面的人?他想着,就从衣袋里掏出纸烟,抽出三支,想叫宋先生和王良两个人也各吸一支。就在这时,从北屋里走出一个人来。他的衣服没有变——还是曲先生穿的哗叽棉袍、呢子大衣和皮鞋。可是脸变了,口音变了,脸上的胡子、墨镜也不见了——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那张端正俊气的长圆脸,猛地使白士吾打了个寒颤。接着,他就筛糠似的哆嗦起来。
“呵!曹、曹鸿远!”白士吾喃喃着,突然觉得两眼漆黑——几乎晕厥过去。原来,那个曲先生就是曹鸿远装扮的。宋先生是钟怀手下的一个参谋,王良则是钟怀的随从兵,他们被派来护送曹鸿远回根据地。那个女的名叫路芳,因为北平存身不住了,组织上派她和曹鸿远一同回到根据地去。
鸿远身后还跟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农民。他们一齐来到白士吾的身边。鸿远恢复了他原来的北京口音,指着白士吾对那个农民说:“村长,这就是那个日本特务。我们吃完饭还得赶路。麻烦村长给我们弄点儿饭吃,并给我们找一个向导领路。”村长瞪着眼没有说话。却猛地蹿到白士吾坐的台阶前“啪!啪!”两个嘴巴狠狠地抽在白士吾瘦削的脸颊上。接着,指着白士吾的鼻子忿忿地骂道:“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狗汉奸特务!我那老娘就是叫你们这些狗东西们杀死的!”村长一带头,院子里的农民群众像炸了窝的蜂群,一拥而上,喊着,骂着,哭着。拳头、巴掌,雨点似的向白士吾的头上、脸上和身上打去把个白士吾吓得双手抱头,魂不附体。曹鸿远急忙拦住愤怒的群众,高声喊道:“父老乡亲们,不要打了!留着这个人对咱们八路军还有用处。先叫他活几天,把他交给咱们的抗日政府去发落吧!”村长也怕打坏了白士吾不好交待。就协助王良、宋先生和曹鸿远前后护卫着把白士吾带进了西屋。
群众慢慢散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三个村干部和鸿远等人,大家围着一张八仙桌坐下。这时,村长笑着对鸿远说:“前天区长就来告诉我们,说有位曹鸿远同志和一位女同志要从北平回根据地,要经过咱村里,命令我们好好照顾。没想到您还把一个大特务也给捎带来了。哈哈”村长和两个村干部都高兴得大笑起来。
鸿远指着宋先生和王良说:“多亏这两位同志冒着危险护送我们。他们现在仍要回到北平去。麻烦村长派人护送他们到铁路边上。另外,还得派个带枪的自卫队员押差儿。”说着,鸿远用手一指耷拉着脑袋的白士吾“这个家伙很坏,不老实就毙了他!”鸿远从敌占区北平又回到了根据地的边缘,又见到了日夜思念的抗日群众和干部,不禁神采焕发,欢快异常。
可白士吾呢,他昏昏沉沉恍若隔世似的听着人们对他的怒骂。“啊!”他闭着眼睛,心里喃喃着“曹鸿远——曹鸿远呀!我捉了你多日,不但没捉住你,反而被你捉住了——我、我将是死是活呢?”这时,只听曹鸿远对旁边的女人说:“路芳同志,你也辛苦了。我想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位名叫柳明的女同志,所以这家伙”他用手一指白士吾“所以这个坏蛋就盯着你看个不停。想你一定很生气。”“生气?这种人能活捉住就好。生什么气?只是柳明和他”她用手一指白士吾。
“他们曾经是朋友或者说恋爱过,柳明差点儿跟他去了日本。后来他们还是分道扬镳了。”路芳在“七。七”事变后就认识柳明,也知道她后来去了抗日根据地。因为她长得和自己相像,就对她印象很深。当听说她和特务白士吾曾相爱过,道静忽然想起曾经和她相爱、同居了几年的余永泽。这个人顽固、落后,也许早已堕落成了汉奸?心头不禁涌上一股“世事沧桑”之感。她为柳明挣脱了情感的桎梏,走上了革命道路而欣庆;也为自己跳出了余永泽的爱情牢笼,毅然走向广阔人生之路而暗喜。人的命运常常由于某些机遇而变更,变得南辕北辙,大不相同。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柳明如果不是遇见曹鸿远,她也许成了白士吾的妻子,过起纸醉金迷的生活来;而自己呢,若不是遇见了卢嘉川,那么,也许永远成为余永泽的附庸,在那狭小的天地里,碌碌无为地了此一生屋里人都出去了,道静呆呆地望着白士吾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忽然,那张脸变成了余永泽瘦长的脸,他含着眼泪向她哀求:“回来吧!回来吧一一我不能没有你”道静心里一动,慌乱地想:“他现在在哪里?”但她又立刻像驱赶苍蝇似的叱斥自己:“去你的!”她惊然一惊,怎么现在忽然想起这个人来?他应当早在自己心里死去了,永远地死去了。可是,他却死而不僵。道静有些厌恶自己,怎么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却忽然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人和事。难道这就是知识分子的特点——多愁善感?应当怀念的是卢嘉川和江华“他们现在在哪儿?”这么一想,她的心情才好受了些,对卢嘉川并没有牺牲而感到异常的喜悦。
林道静在北平帮助地下党张怡做学生工作和统战工作,渐渐暴露了,日本特务注意起她来,组织上决定她和曹鸿远一起撤离北平,回到根据地去。他们刚进入根据地,精神一放松,她立刻就浮想联翩“人呀,人呀,你真是的”她嘲笑起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