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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黑时分,人们已经爬过了两座大山,穿过一条狭长的山谷,来到靠近平原的丘陵地带。
在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队伍休息了一阵,喝了老乡送来的开水,吃了干粮,换了向导,又继续前进。
天已大黑了,队伍在清冷的朦胧月色中继续疾行着——走过绵延的山岗,走过冰冻的小河,走过起伏的沙丘
“平原!平原!”“平原!我们到了平原!”人们都仿佛第一次看见平原似的低声惊呼着。有几个确实从未到过平原的人则左瞻右顾,好奇地打量着这一望无际的广漠原野。忽然,远远的乡村土道上,迎面奔来几个人影,队伍立刻放慢了脚步。作战参谋和侦察科长奉了岩烽之命,带着两个战士,迅捷地向着黑影跑去。
不一会儿,他们带着两个背着大枪的老乡和两个戴礼帽、穿大衣的青年人一起走了过来。奇怪的是,其中一个青年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一端捆在另一个青年的胳膊上。随着他们一同走过来的还有一个穿着旗袍、大衣的年轻女人。
这时,顺序传下命令:“原地休息!”走得满身汗水的战士们,立刻坐到冰冷的冻土上。
民运队员们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程——而且又是急行军。听说休息了,个个东倒西歪在寒风呼啸的野地里,累得躺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月亮隐没了,灰蒙蒙的天宇上,有几颗寒星在闪烁。已经是半夜时分。岩烽虽有马,却步行着,他总是把马让给因腿脚扭伤而行走困难的战士骑。当两个头戴礼帽、身穿大衣的男人以及两个扛枪的自卫队员出现在他和民运队员们的身边时,民运队的同志——柳明、苗虹、闻雪涛和王家父子都惊异地坐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时候来了这等模样的人?”在抗日根据地里,常见的人不是穿军装的八路军指战员,就是那些和老乡打扮差不多的——短袄、布裤、布鞋的地方干部。而此刻,在这荒郊野外,又是半夜时分,忽然出现了城市打扮的人,自然格外引起人们的惊奇和注目。
岩烽站在民运队休息的那片土地上,苗虹一骨碌爬起身来,跑到岩烽身边问道:“支队长,那两个戴礼帽、穿大衣的人是干什么的呀?”没等岩烽回答,戴礼帽当中的一个人忽然说了话:“刚才说话的是苗虹吧?”“呵!你?”柳明心中一阵狂喜,猛地跳起身来,想要扑身向前但她立刻克制了自己,站在原地用发颤的声音低声问道:“你——你是曹鸿远?你——回来啦?”站在鸿远身边的白士吾,听出了是柳明的声音,蓦然,心脏好似停止了跳动,一阵天旋地转,冷汗从全身刷地流了下来——这是柳明!这正是他爱过的那个柳明!她果然参加了八路军如今自己当了特务,又当了俘虏,却在这个时候和她碰面,真是冤家路窄!他不敢抬头看她,更不敢说话,只盼有条地缝钻了进去。这时,鸿远把那条牵着白士吾的粗麻绳交给自卫队员当中的一个,轻轻地说了句什么。那两个自卫队员把白士吾用力一拉,牵羊似的,牵到地里一个粪堆旁边去了。
“同志们,你们当中有不少人都认识这位曹鸿远同志吧?他刚从敌占区归来,听区干部说,今夜有部队要在这一带过路,他就带着这个捉来的大特务来迎接我们,给我们边区政府送来了一份上等礼品”没容岩烽说完,有认识鸿远的——也有不认识的,呼拉一下子把他团团围在土路当中。
“小曹,小曹!你可回——来啦!”王福来抢步向前,一把抓住鸿远的手,眼泪流着,笑着“你身体还好吧?是你把白士吾那个坏小子给捉来啦?太好啦!你就跟我们一块儿到平原去吧!”“曹大哥你好么?”王永泰想起曹鸿远因为“开小差”曾受到的指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眼里饱噙着泪花。
“哎呀!哎呀!你们别把他围得这么紧呀!我——还有柳明,我们还有要紧话跟他说呢。你们让开点儿吧!”苗虹说着,一把揪住鸿远的胳臂,把他从人堆里拉到离人群远些的大柳树下。随着苗虹走过来的柳明,心怦怦跳着,一种梦幻似的感觉使她晕晕乎乎地顿时像在高烧中,似昏迷、又似清醒。
“小柳,小苗,咱们又见面了。你们都好么?我还给你们带来家信呢!”鸿远喜孜孜地握住苗虹的一只手,从衣袋里掏出两封信来交给她“苗教授曾被梅村津子抓了去,受了刑,宁死不屈。他是个真正的战士。小苗,你应该向爸爸学习呵!”苗虹一听,登时“哎哟”地惊叫起来,连连摇着鸿远的手,追问道:“我的爸爸呀!他现在怎么样啦?”“放心,他已经脱险了。临来的时候,你们两位的爸爸妈妈我都见到了。他们都很好。回头你们看了信就完全明白啦!”苗虹强捺住心头的激动,看了看信封,转脸对柳明说:“给,你的!这下可高兴了吧!”柳明用大眼睛瞟着鸿远。她有多少话要对他说,可又像有什么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在柳明和曹鸿远在夜的原野中偶然相遇时,另一双好友也意外地邂逅了——岩烽正在队伍当中走来走去,当他又走近民运队的队伍时,忽然有人轻轻喊他:“老卢,卢兄!你是——卢嘉川么?”岩烽猛一回头,禁不住瞅着说话的人惊讶地喊了一声:“林——林道静,原来是你!”“卢兄——不,卢嘉川同志,真想不到在这里和你相遇——怎么,传说你已经牺牲了,我遇到曹鸿远,才听说你还活着,在延安工作,我真高兴!我早就改了名字,叫路芳。呵,卢兄,你还惦记着我?我太高兴了!”林道静语无伦次,看得出她激动得嘴唇颤抖,美丽的长睫毛也在颤动。
“小林——不,我也不该这样称呼你了。我没有死。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国民党里一位高级官员救了出来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这些年,我相信你已经参加了党的行列。老江好么?你知道他的消息么?”“卢兄,呵,现在该叫你岩烽同志。我向你汇报,我早就离开了那个余永泽,我还参加了‘一二。九’学生运动。后来又到西安参加争取东北军和张学良的工作我以为你牺牲了,一九三五年末,我才和江华结了婚他现在也许还留在西北军杨虎城的部队里,我们已经两年多没见面了,也没有得到他的消息”道静的声音越说越低,话语也越乱,在原野的风啸中,后来几乎听不清她都说了些什么。
岩烽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路芳的手——那手冰冷、颤抖他的心忽然像被一团乱麻紧紧缠住,那长埋心底的多少忆念,此刻像沸水似的翻荡起来。微明的月光下,他望着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知怎的,他的眼睛潮湿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口欧),我在狱中给你写的那封信,你收到了么?”“收到了。刘大姐转交给我了,我一直还保存着它。我非常感激你,卢兄,你的信给我的鼓舞和教育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还有,它给我的”道静想说“安慰、幸福”但说不出口。只好秃秃地说“它给我的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我以为你牺牲在雨花台——你信上也是这样说的。谁知这竟是讹传,这太好了,太好了!可惜你们就要去平原,我又要到山里北方局去报到。卢兄,我们还会见面么?”“当然,当然,我们当然还会见面的。小林,听说你离开了余永泽,和江华结了婚,而且做了不少工作,我真高兴!我一直希望你成为我们队伍中的一员,而且是很好的一员,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我更加高兴。现在队伍就要出发,不能和你多谈。你是和曹鸿远同志一起从北平出来的吧?我的情况,你可以问问他。现在,我们只好道别了。”岩烽又一次紧握住路芳的手。林道静和卢嘉川就这样匆匆见面,又匆匆离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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