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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种不是纯蓝也不是蓝黑更不是碳素黑的颜色。
他最满意的诗就抄在第一页纸,很简短,亚亚不得不再一次复述那首诗。
“怎么,你们是在朝西边走去?”
亚亚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可是她突然想起作家班来了。你可以来参加我们的作家班,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你可以来参加。亚亚说。
他看着亚亚,好像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你只需要交十块钱的报名费。亚亚说,来参加我们杂志为期两个月的写作培训,会有帮助的,很大的帮助。
我可以先来看看吧,我先不交钱,好吧。他说。
亚亚看着他,不说话。于是他趁着间隙又把红本子递过来了。我认为我的每一首诗都好,我觉得都好,我想请您都看看。他说。
亚亚只是看看他,并没有对他的本子表示欢迎的意思。那只手及手中的本子固执地伸长着,亚亚迟疑了一下,勉强接过本子,说,好吧,你先不交,明天晚上七点整你来吧。
他表示感谢,表示感谢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然后他坚持要把他的本子翻到中间那一页。他终于高兴地离开了。
现在那首诗再一次出现在了亚亚的面前,亚亚凝视着它,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拉过一张做版式用的复印纸,严实地遮住了它。
当大家都坐下来,各自泡了一杯茶端在手边,他出现了,他成为了焦点,无数双眼睛都看着他,看着他绕过大半个房间,在亚亚的示意下他坐了下来,由于紧张,他没有完全地坐到椅子上,但他又不敢再站起来,重新坐好,于是桌面上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拘谨地扭来扭去。他仍然穿着他的球鞋,已经是晚上了,夏天的晚上,他汗流满面,黑色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丰涌而下,最后聚集到了脖弯处,黑油油地闪着亮光,他的头发杂乱着,上面堆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在日光灯下一览无遗。在完全封闭的房间,空调把每个人的体味都约束在这个房间里,于是大家都闻到一种淡淡的臭,慢慢地散开来,他们互相对视着,用最稳秘的动作煽动着鼻翼,期望能在对方的身上发现那种淡淡的臭的来源,最后他们都习惯了这种味道,大家开始若无其事地喝茶,客套,互相认识,把地址和电话写在白纸上,传来传去。
最后出场的是名人老钟,名人老钟以博学著名。
亚亚注意着他,担着心,他在注视老钟,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他盯牢老种,注视着老钟的嘴,那张嘴正在一动一动,他的嘴也动起来了,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动着,后来就不动了,半张着,口涎不自觉地从那半张着的嘴里流出来,衬得那张脸很愚蠢。亚亚有些恼火,并且后悔,每个人都很文明地坐着,他也坐着,却在流口水,亚亚担心,亚亚想可别出什么丑,于是亚亚密切地注意他,亚亚发现他开始激动起来,不停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气氛很好,除了名人老钟与自己的对话,没有人插嘴,也没有人表示听不明白,大家都很愉快,最后老钟结束,老钟结束时习惯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老钟说话的时候样子很诚恳,很容易地就会令人感动,令人有一种想把什么心事都掏出来说给他听的冲动。
大家扭捏,没有人讲话,大家微笑,鼓掌,准备下课,谁都没有料到,他会站起来,他的站起来太突然了。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地开始了,也会顺利地结束,一切都很好。亚亚没有想到他会真的站起来提问,但他太紧张,他结结巴巴,所以尽管他卷着舌头再三重复他的话,别人还是不明白,他要说什么?老钟歪着头听,很专注的样子,但是老钟并没有立即回答问题,老钟问他,这位同学不是本地人吧?他一怔,然后说出了一个古怪的单词,同样地,别人还是不明白,那个单词代表了一个什么地方。然后老钟开始回答,老钟讲得深奥极了,连亚亚都开始头晕。他更着急,在老钟缓慢说话的同时,他非常不礼貌地打断了老钟好几次,当然老钟微笑,等待他说完,然后又继续说下去,当然最后老钟也不耐烦了,老钟反问,你究竟要干什么呢?没有任何必要地,这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
由于他的突出表现,亚亚的领导也注意到了他,领导皱着眉看他,又转过头来看亚亚,亚亚埋头看材料,亚亚对自己说,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名人老钟不再理会他了,老钟夹着公事包在亚亚领导的呵护下从容退场,人们也都站起来,往老钟离去的方向移动着他们的脚步。亚亚坐着,发现对面的那张脸上写满了沮丧,他飞快地看了亚亚一眼,那是饱含着羞愧和悲伤的一眼,那一眼让亚亚心一痛,于是亚亚很想与他说点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把眼神移开了。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粗鲁地拨开他的同学们,跑了出去。
夜冷冷清清,亚亚坐在车里面,车子开出去很远了,亚亚发现前面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垂着头独自走着,是他,耸着肩,弯着腰,走着,车子飞过,一下子把他丢在了最最后面。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每个学员都拿到了结业证书,他仍然没有出来,没有来过杂志社,没有打过电话,也没有找过亚亚,他的红本子先是在亚亚的桌子角上,由于它经常碍手碍手,亚亚把它扔进了左手的第一个抽屉里,然后在一次大扫除中它消失了,亚亚一直以为自己把它扔进了走廊的废书堆里。
在亚亚走的那天,亚亚抱着一只装满了过去的箱子,箱子里是亚亚在杂志社整整一年的经历和记录,那些纸和字迹,每一样上面都刻着亚亚的痕迹。亚亚万般留恋地回转头凝视着杂志社,这个亚亚呆了整整一年的地方,亚亚坐过的椅子,亚亚用过的电脑,亚亚翻过的书架,亚亚是那样的留恋、凄迷,久久不能平静。
但是很快地,亚亚发现自己的留恋是一种自作多情,没有任何人对亚亚的离去表示留恋,一丝一点都没有。亚亚掏出了自己在杂志社最后两个月的工资,亚亚想请大伙儿再吃一顿,吃顿好的。亚亚就像一个拘促不安的新娘那样,站立在最著名的大酒店门口,亚亚怀抱着一束鲜花,每出现一位领导和同事,亚亚就诚恐地微微弯腰,与他握手。在亚亚发起的告别宴会上,亚亚羞答答地感谢杂志社哺育了她,感谢同志们一年多来对她兄长般的关爱。亚亚激动,语无伦次,最后亚亚喝醉了。当亚亚醒来的时候,她发现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一个人了,空荡荡的一间屋子,灯光黯淡,他们的气味还没有完全散开去。亚亚流下了眼泪。
新生活的最初,亚亚很空闲,空闲的时候亚亚就会回忆往事,亚亚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了结,亚亚的信仍然会寄去杂志社,找亚亚的电话仍然还是打那个号码。她应该早作准备的,但她没有,她那么迫切地想离开,她飞奔而去,过后,才大吃一惊。
他后来一定找过亚亚吧,但亚亚没有留下任何地址和电话,亚亚只想让自己和过去作一个彻彻底底地了断,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再回到从前了。
他可以找其他的编辑,把他的拙诗奉上,请他们多提批评意见。
可是那个夜晚,亚亚看见了他的过去。
他来自农村。他遭遇过很多挫折。他贫穷。他在流浪。除了诗他没有别的追求。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握着一支破旧的笔,在那个红本子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划着,他流很多汗,他很疲惫,可是他仿佛望见明天,明天,他带上了他的诗,他把写满了诗的笔记本放到那个女编辑的桌子上,他等待着她的反应,等待着诗能够变成铅字。他在梦中笑出声来了。
但亚亚始终没有把那首诗认真地看过一回,每一句每一个字,亚亚没有,亚亚就那样随随便便地把它翻过去了。
这些想法都是稍纵即逝的,亚亚没有多的时间来考虑别人的问题,她只是付出了内疚,然后她必须把更多的时间用来考虑她自己的问题。
然后她适应了,她把很多事情都忘记了,愉快的和不愉快的,她欠别人的别人欠她的,她都忘记了。新日子又重新变成了旧日子,日子仍然会这么过下去,不咸不淡地过下去,她没有想法,就这样。
直到现在,那本她认为早已经消失不见的红本子又出现了,她不得不回忆往事,虽然回忆就是切割自己的身体,把结了疤的伤口又划开,旧时的痛楚也一起随着血流出来了。
亚亚捧着它,从没有这么重视地捧着它,亚亚准确地翻到了那一页,那首诗看起来是那么熟悉,仿佛很早就与她认识了,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她的前生后世里,她早已经与它认识了,她低吟浅唱,早就把它记在了心的深处。
只是那一句“餐风露,踏荆棘”只一句就说尽了他多少苦处啊,她却把他的感情全部都作践掉了。
亚亚呆呆地看着那首诗,那个本子,她懊恼、悔恨,充满了失落,这是她做的最错的事情,再接下去她就会很恨自己。
她要不顾一切去寻找那个诗人,在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以后,不管他是不是早已经和民工队伍一起离开了,她都要找到他。
亚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很混乱,她想把面前一切触动她情绪的东西都扔到窗子外面去。她走来走去,最后她面对着书架,她只觉得心底里潮水在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她平静地伸出手去,她的心再也平静不过了,她从书架上飞快地抽出她唯一的一本诗集,她从来没有认真读过这本书,亚亚父亲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逼迫她读完它,亚亚只是翻动着它的纸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亚亚读出了声,让父亲满意,但是亚亚憎恨它就像憎恨自己的父亲一样。这是华兹华斯的一本诗集。现在亚亚又翻开它了。
在一首名字叫做西行途中的诗歌中,亚亚发现了以下的诗句:
在一个太阳刚落的美妙黄昏,我和旅伴经凯特林湖之畔朝一个几星期前热情款待过我们的村舍走去。在那僻静之区的一个最凄清的地方遇见两位衣冠楚楚的妇女,其中一位向我们致意似的说道:“怎么,你们是在朝西边走去?”
“怎么,你们是在朝西边走去?”
--“是的。”
此行可得“餐风露,踏荆棘”
亚亚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青了,自从小青对亚亚说,你每天都要发呆两个小时是一种很典型的抑郁症状以后,亚亚就开始找各种理由让自己活泼起来。
在等待小青的时间里,亚亚在房间里发现了一首诗,这首诗让亚亚回忆起了往事。回忆让亚亚头痛。
小青终于出现了,小青说,让我们活泼起来吧,我们去寻找一个诗人,他叫华兹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