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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青快些多喝几口。
我一面战战兢兢地吃着参汤,一面心想这次可要完了吧;假如能够让我出险,宁愿马上离婚出去跟母亲同住。贤象没事似的,一切男人到了紧要关头自己都像没事似的让痛和危险留给女人单独去尝了,即使是其民,其民也不能替我痛肚子呀!
慢慢的,肚子真的痛起来了,可是不利害。医生用手试了试,说,还早呢,起码还要七八个钟头,我真想哭了。我说:医生,可否请你动手术呀?医生摇摇头,自去整理带来的皮包,从皮包裹拿出许多亮晶晶的钢制的东西,也许镀着镍,我是完了。
肚子痛得利害起来,一阵过后,痛即停止,不一会,却又痛起来了。后来痛的时候多,停的时候少,而且痛得更利害了,几乎不能忍受,咬紧牙,扳住床杆,才得苦挨过去。西医说:屁股不要动;但是我实在觉得非动不可,而且想撒尿,又想大便了。
西医说:"你要大便,就遣在床上吧!"我摇头不愿,却也坐不起来,只是扳住床杆进阵,不,似乎在拼命。
贤站在床边,愁眉苦脸地。我忽然起了怜惜之心,垂泪向他说:"请你快去睡吧,我没有什么。"他摇手止住我匆说话,似乎怕我吃力。
婆婆站在较远处,担心却又焦急地问西医:"快了吧!"西医摇头说:"子宫开口还不大。"
但是我实在痛得不能忍受了,想要死,还是快死了吧!望一眼新房里什物,簇新的,亮得耀眼的,许多许多东西,什么都不属于我了!我的妈妈,半年多不见了,以后也许见不到了吧。"妈妈!"我不禁大哭起来,进阵又来了,西医说:"孩子见顶了呢。"但是我息下来,孩头又进去了。
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进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我已有些迷们,连恐惧悲哀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得周身作不得主,不知如何是好。痛不像痛,想大便又不能大便,像有一块很大很大的东西,堵在后面,用力进,只是进不出来。白布单早已揭去了,下身赤露着,不觉得冷,更不觉得羞耻。
我对贤说:"你去睡吧!"
贤说:"我要陪着你!"
我说:"假如我死了!"
他回答:"我一定毕生不娶!"
毕生不娶,我心里想,恐怕瑞仙也容不得你把!该是我倒霉,痛苦是我的,快乐幸福都要归地去承受了。
结婚究竟有什么好处呢?只要肚子痛过一次,从此就会一世也不要理男人了。
可恨的孩子!可咒诅的生育!假如这个叫做什么德的出来了,我一定不理化,让他活活的饿死!
痛呀,痛呀,痛得好难忍受;起初是哭嚷,后来声音低哑了,后来只透不过气来,后来连力气也微弱了,医生说:"剪吧!"跑的一阵冷,裂开了似的,很大很大的东西出来些,再进阵气,使滑出来了,接着是哇哇的婴儿哭声。
我的眼睛紧闭着,下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未收拾干净,热的血液又涌出去了。我想,不要流到孩子的眼睛里去吧,于是有气没力的低唤道:"医生,请你当心当心孩子呀!"医生更不答话,只把我的腹部用力抓了几抓,胞胎就下来了。
像解脱了大难似的,我的心中充满了安慰。我只觉得整个宇宙是澄清了,母亲公婆,请你们恕我已往的不孝,贤呀,请你原谅我过去的不是处;甚至于杏英,甚至于瑞仙,我都要请你们宽恕我,我再也不同你们一样的小心眼儿了。
我已有了孩子,我已有了最可宝贵的孩子呀!
有了孩子,无论是谁都要好好的做人,因为天下的母亲是最善良的。做了母亲,善良便不难,她的心里再纯洁也没有,只有一个孩子,其他什么也不要了,我再不敢想什么樱桃什么
哇啦,哇啦,我的孩子哭得好听呀,声音多宏亮!我虽没有看见过他——电光照耀得使我不能睁眼一旦是我相信他是健康的,美丽的,聪明的。他的名字便叫什么德都好,就是顶俗顶粗项蠢的字眼,做了我的孩子的名字,念起来也就顶悦耳了,预可爱了。跳跃呀,我的心在跳跃着,我的脚也几乎要跳起来了,但是医生按住我说不许动,他替我缝口,一针一针,痛彻心肝,但是我不嚷了,我只进住气息在听,起初是哇哇哭声,哭声中又夹着黄大妈声音问:"老爷说的究竟是官官办还是小姑娘?"
西医似乎在忙着不留心似的,半晌,这才毫不经意地回答她道:"是女的!"
顿时全室中静了下来,孩子也似乎哭得不起劲了,我心中只觉得一阵空虚,不敢睁眼,估价惭愧着做了件错事似的在偷听旁人意见,有一个门口女人声音说:"也好,先开花,后结子!"
另一个声音道:"明年准养个小弟弟。"
婆婆似乎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杏英冲进来站在我床前向西医道:"可以给我瞧瞧吧,原来是女的,何不换个男孩?"
我躺在床上听着听着觉得心酸。痛苦换来的结果,自己几月来心血培养起来的杰作,竟给人家糟蹋到如此地步!她的祖父也许现在叹气了吧?也许以为她的名字是什么德也不配用,只会叫做招弟也罢,领弟也罢,只要图个吉利便完事了。甚至于连忙碌了大半夜的西医也像做了多余的事情似的,谁都不需要他,认为他多事,也有些惹厌,何必来揭幕呢?揭出这一幕不愉快的无聊角色!
"青妹,请你好好的将息一下吧!"贤凑近我耳边说。婆婆也敷衍一声:"你再睡一会儿。"便出去了,贤及杏英是她叫去的,西医自己回医院去,黄大妈下厨房烧糖面给我吃,床上睡着我与婴儿两个,她在我旁边,我可以瞧得清楚,摸得出她的小脸:红红的,嫩得很,宽松的皮,头发乌黑而湿,眼睛微微睁开来,她在看些什么呢?什么人都不要她看,悄悄地溜跑了,房中只剩下她同妈妈!
我的女孩,我爱她,只要有她在我的身旁,我便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可以不管,就是全世界人类都予我以白眼,我也能够独自对着她微笑!
无上的快乐使我忘记了一切痛苦与不宁,我觉得我的女孩像一朵桥红的著额,我就替她取乳名叫做簇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