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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虽然没意思,但却也能予正经女人以相当方便。一对男女便再没情义些,同睡在一张床上,总也不能全然的相安无事吧?贤伸过手来抒着我的耳朵轻轻问:"这些日子你想我不?"我唤着推开一面翻身向内道:"我再也不要养孩子了,永远,永远的。"想起种种苦况,不禁自掉下泪来。
但是贤似乎并没有被感动,他只替自己打算:一个男人同女人睡在一起,不想放肆而只顾到拘束方面,那才怪哩!他挑逗地告诉我许多粗俗的,猥亵的话,那些也许就是从瑞仙口中得知来的,但是我听着并不觉得刺耳,同时却反而有些异样感觉。
"好个不要脸的,不怕羞的女人呀!"我重重咋着自己,心想快些不要听了吧。但是下意识地却不肯甘休,自己哄骗自己说就是再听句把也无妨,只要不实行,明天赶快忘记它了。渐渐的,我倒有些羡慕瑞仙来,原来她有这套本领,怪不得男人会欢喜她;没用的女人只知道承受,笨木头似的,未得到丝毫快乐先自有了身了。
贤说:"别尽想着孩子呀,愈怕养愈容易养;要想养的人倒是常常不会养的。"我也希望一面故意想养,一面好好的同他亲热一下;但不知怎的,在热烈中我会索然兴尽,我怕见,怕见那批袖手旁观,完全幸灾乐祸的瞧我生产痛苦时的女人的面孔呀!
我不知该怎样对待自己的丈夫才好?想讨好他吧,又怕有孩子;想不讨好他吧,又怕给别人讨好了去。我并不怎样爱他,却也不愿意他爱别人;最好是他能够生来不喜欢女人的,但在生理上却又是个十足强健的男人!
我的丈夫是高大的,胸挺臂粗,穿起条子西装裤来显得两腿笔直有力。但是他却不肯昂然举步,在不经意中总是老爱带些华尔滋走法,划来划去,未免碍眼。他的面孔是白长的,眉目端正,就是头发太浓密些,前额还伸出个挑花尖儿,配着两道乌黑的人字眉,显得色彩太重了,未免减少些清秀。据说这种男人是重色欲的,但是我不愿相信。
他的嘴里常常轻哼着京调或流行歌曲,闲下来的时候,他从不翻翻书,只一屁股倒在床上唱戏,一会儿"儿呀",一会儿"邓王",我听得着实难过,而杏英似乎对他不胜佩服而赞叹似的,拉着要他教,他也得意洋洋地反复指点她,说来说去是这几套,杏英虽然百听不厌,但我实在感到腻烦了,只自胡乱抽出一张隔天的上海报来细读。
贤的爸爸也喜欢读报,他读的是社评。他对于各报的社评似乎都很佩服,有时候还剪下来贴在一本旧帐簿上,日子多了,报纸都发黄,但他一定要贤细细念,贤也只得翻了儿翻,等他再三称赏不绝时,贤就随着附和几声,他直乐得了不得,逼着贤再读下去,贤一面颠头播脑像在念,一面却仍旧喉咙底下哼京调,他父亲不听见,我却听见,心中很不以他的敷衍父亲为然。
但另外有一件事贤却不是敷衍他父亲,而是衷心信仰他父亲所说的,便是关于他家祖先的鼓言嘉行等等。他们把自己的祖父啦,曾祖父啦说得神乎其神,无非是一套幼有大志啦,纯孝啦,长大来不贪财啦,不恋妻房啦,仿佛一本圣贤传,听也听不完,差也差不多,不由得你不信,父说子随,大家装出一副必恭必敬的样子,真把我的肚子也笑痛了。
贤说:'父亲很喜欢你也是书香之后,将来我们的子孙才一定是贤而聪明的。"我听了心中很起反感,原来你同我在一起,只是为贪图养几个好子孙才余热的,怪不得你每次在床上也还是对着我相当尊敬呢。你爱瑞仙,未必是贪图她来替你养好子孙吧?
女子是决不希求男子的尊敬,而是很想获得他的爱的!只要他肯喜欢她,哪怕是调戏,是恶德,是玩弄,是强迫,都能够使她增加自信,自信自己是青春,是美丽的。但要是男子对她很尊敬呢?那可又不同了,尊敬有什么用呀?所以我说一个男子对于一个女子的爱情应该先是挑逗的,然后当慢慢的满足她,安慰她,使她终于能够信任你才好。不然只把太太当做传宗接代的工具,还说传的是你的宗,接的是你的代,那个又高兴替你千辛万苦的养育孩子来?
我觉得很失望,在失望当中,却又好像说不出口来。好几次我故意挑逗他,但当他找近身来的时候,我却又疾言厉色的直嚷道:"请你不要触着我呀!"他似乎出于意外地大吃一惊,踌躇半晌,只得悻悻地默默走开了,我觉得很伤心。
他虽然是我的丈夫,但是我还不能明白我的心呀!没有狂欢,没有暴怒,我们似乎只得琐琐碎碎地同居下去了,始终是一股不得劲儿。寒假很快的过去,我们又得分别;分别之际虽不免有些淡淡的留恋,但那也几乎淡得者不出来,一丝丝,一忽忽,啃得人心头麻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