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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一个人在厨房里,心惊肉跳地享受这一刹那的自由。因为这自由随时会被剥夺。仿佛和情人生离死别之前,等待机场的登机广播那样心惊肉跳。一个人终于结束了我的自由。小纳粹。hi,他说。
我得马上出去。搜肠刮肚地找话说将抵消酒所造成的好脾气,好情绪。我和他瞎搭了两句话就向厨房外走。他叫住了我。小纳粹真是个很累人的人。这得多自信、多张狂的人,才敢制造这种窄路相逢的对峙?他还真自信,把面孔摆在我目光的焦点里,决不躲开。
其实姐妹两中间,我更欣赏姐姐。他说。
我做出一个“你有病”的表情,笑起来。让他明白不是他在调戏我,而是我随时会调戏他。我在他眼前,扎出情场老女人的架式。
真的。我第一次见你,就想,什么时候我一定把这句话告诉你。
什么话?
我刚说的那句话。
你小子当心一点。
当心你翻舌?你要我现在自己去告诉她吗?她不会吃你醋的。
我哈哈大笑。我可以笑得很野、很浪。有的男顾客想进一步拓展我对他们的服务,我就这样哈哈大笑。
有什么值得你笑的?小纳粹问。自信垮了一半。
就你?也配吴川为你吃醋?
过了好几秒钟,他低声说,满足了──戳伤一份真心就让你那么满足?
我喝了一口酒,用餐巾沾沾嘴唇。需要按摩吗?我问他。
他莫名其妙。
我免费给你按摩。我说。
他害怕起来,转身逃了。小东西,以为自己多么复杂、病态,吴川的纯洁让他不得施展。纯洁是缺陷,他可以帮忙让吴川弥补这一缺陷,但他仍感到屈才。他面对我的复杂、病态,才没了那份屈才感。他虽然不是个玩艺儿,蠢是不蠢的,至少预感我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不可见人之处。他也许多情,但足够阴暗。
我把吴川留下,借口是需要人帮我打扫狼籍。我在第二间卧室里铺了雪白的被褥。她一下子扑到床上,肚子朝下,把自己往上弹。她穿了我的睡衣,嫌大,看上去只有十二岁。吸毒、做ài都经历了,还在皮肉上穿出若干窟窿。我看她在雪白的床上撒欢,心里一阵不适。人们管这种不适叫作“柔情”
以后你想来就来,这床就是你的了。我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串钥匙,喏,这是楼下大门的,这是公寓的。
这床以前是谁的?
空的。
那干嘛摆张床?
我有第六感呗。
第六感觉告诉你我会考上芝加哥的大学?
我一直留着这张床,因为它很适合你。
这种话让我们难为情。比较夸张。恋人之间用来调动、催化激情的。这床是前面房主女儿的,我买下公寓它已经在这屋里。茹比把它叫作“茹比的床”我在发现茹比的性倾向之后从不冒风险让她过夜,栓上门也不行。茹比说她要找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在我阳台下唱小夜曲,这样我会把门钥匙扔下去。我和茹比好就好在我们都逗得起,关系建立在相互间的幻灭上。我却生怕吴川对姊妹关系幻灭。
她说她要洗个澡,我替她准备好毛巾。五分钟后她在浴室里喊我,姐,拜托帮我拿样东西!什么东西?我自己的洗发露,在我背包里!我的头发让染料烧坏了,得用专门的洗发露。
她的包是一个大杂货铺,从鱿鱼干到长统袜到书、本、文具,一直到洗发露、避孕药、牙刷。她早就准备要在我这里住的,假如今晚我不邀请她住,大概她会有一次微度幻灭。我后怕起来。
我把洗发露递给她,又把摊了一地的杂货收进她背包。这哪里是学生的书包,简直是步兵行囊。等她粉嫩地从浴室出来,我说,你天天都背这么多行李上学?
啊。她弓身擦着头发。
到处带洗发露、牙刷、内裤?
啊。万一要在外面过夜。
她是随时准备上男孩子那儿去过夜,还是随时准备到我这里来过夜?我不会问下去。怕证实自己自作多情。她回到她的房间,开始打电话。一会窃窃私语,一会捧腹大笑。终于和小纳粹依依不舍地道了晚安,我敲了敲她的门。她起来开了门,一个玉人儿,可惜眉毛上有那个多余的环。
我觉得你和璜不要走得太近,我说。璜是小纳粹的名字。
她眼里出现了防御。为什么?
他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能应付吸毒、泛性。你是从完全不同的环境里来的。
我也能应付。她开始出现不屈的神色。
你觉得你上不了毒瘾?
我就试试看,一共没试过几次。
可他是成了瘾的人。
你怎么知道?
不然他怎么连一个party都熬不过去?
他说那些人太没趣了。
认为别人没趣的人,往往自己最没趣。
她的眼神有了不少敌意。我感觉自己在她面前成了黎若纳。她概念中的姐妹情谊不包括一个老三老四摆出行为指南的女长者。或许正是为了逃出黎若纳的嗓音污染她选择了遥远的芝加哥。我后悔自己刚才多余的关怀,嘴上又出来一句,你太单纯!
我才不单纯!吴川抗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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