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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个孙彩彩的身份证复印件就行。可是哪儿来这么多“可是”?这么办对双方都有利,懂得税务就懂了。还是不妥啊妥不妥的,这是信任的见证。
彩彩看得出他眼睛在浅茶色镜片后面一亮,马上柔和下来。眼睛说的是另一回事。或者它们补充了口头上的表白:除了信任的见证,还有感情。它类似爱,而爱在他这份感情面前显得太甜、太轻佻。
他伸出手,拉住彩彩的胳膊。她的小臂渐渐被他贴在脸颊上,就象一张脸去找一根茁壮的树杆去贴。或者一根并不粗大却十分牢固的柱子。彩彩突然明白了什么。冯焕喜爱她,依赖她,是出于一个残疾者对健康的慕恋。她的壮实和健康在他看就是漂亮。他不是对于“美丽”已经表达过通俗哲学观了吗?客观的美丽是不存在的,美丽是主观的,你认为什么美丽什么就是美丽的。一个病弱的人,要的就是他缺乏的健全和强壮。于是,健全和强壮在他看就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就是为什么冯焕眼里的曾补玉也是美丽的。曾补玉四十出头、皮肤又黑又光,细腰宽肩,胳膊腿动起来很好看,似乎世界上没有她拎不起放不下的物什、事物。在补玉山居住下的第二天,连彩彩都喜爱上了这个农家客栈的老板娘。
尽管彩彩一眼看出老板娘可以是个利害女人,可以让你不死脱层皮。你跟她利益不冲突时,她可以倒贴老本待你好,一旦你的利成了她的害时,她可以死缠烂打。彩彩是小镇上的闺女,镇子边上的一个个村子,都会出落出一两个曾补玉。
果不其然,冯焕把这位老板娘和他的利益冲突告诉了彩彩。
彩彩马上能设身处地地为曾补玉想:这个山沟的旅游资源并不丰厚,冯焕这样的“托拉斯”来上两三位,盖上两三处大度假村,那点旅游资源还不够列强瓜分,象补玉山居这样的第三世界小国,将来吃什么?因此她做一块昂贵的绊脚石,横在冯焕法式庄园的地域上,要他花一百万去搬开,也不是没有正义之处。
特别是跟补玉有过几句交谈之后,彩彩更加认定她不是那种闭着眼贪财的人。她几乎要劝冯焕想开些,让让补玉了。冯焕和曾补玉正要抡开了讨价还价的时候,冒出个谢成梁来。他无意中一句话证实了叫谭仲夏的女人并没有撒谎。
也就是一瞬间,郭彩彩觉得她终于要辜负一个人、伤害一个人了。这个人的残废和孤独都不再是她的事。谎言已经非一日之寒,积重难返。有了谎言,以千万计的投资契约变得犹其丑恶。谎言使承诺变成了最大的谎言。
彩彩搭了一部中巴悄悄离开了山村。中巴上的乘客全是共青团员。这是一个大学的团支部组织的秋游。彩彩曾经也是共青团员。她蓦然觉得一个共青团员跟那样一个大富翁过了近半年的生活不堪回首。那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关系?幸好她自拔了。不然她一辈子只能把不三不四的关系持续到底。而彩彩是个非白即黑,最容不得不三不四事物的人啊。
一车的共青团员都在同时说话。他们的话题可不是共青团员式的。什么都扯,从男女扯到“托福”成绩,从某研究生自杀扯到某本科生做“二奶”什么都扯,语言大胆之极。
但彩彩还是感觉安全。终于找到了组织。下一步怎么办?应该去哪里?不知那家训练馆还要不要她。
到了北京,彩彩找了一个便宜旅店住下来。第二天她去了那家训练馆,发现它已经倒闭了。她把报上的招聘广告揣在包里,一家家地跑。现在她也油了,一上来就把自己当冠军的报章介绍复印件递给对方,然后再让他到网上去查孙彩彩的所有资料,证明孙彩彩不是那种默默无闻,绝望流窜在首都的三百万流动人口的一份子,急需谁赏个饭碗。到了第三天,她终于被隆福寺附近的一个保安公司聘用了,聘请她做保安们的教练。这个薪水不高的职位她打算做它两三个月,为了在北京定定神,养养伤。
难道她也受了伤?她发现从这桩事情中根本无法全身而退。她投入的是全身心,半年来全身心的投入在另一个人的每一份疼痛,每一份舒适,每一点喜悦,每一点愤怒惆怅悲哀中;她的身心半年来在替他过活,那些投入太深了,已经长在他残疾的生命中,猛地一抽身,她怎么可能是“全身”?怎么可能不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