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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严。
异常的寂静。礼堂里听见有一个人在压低声音咳嗽。
“第一,是官僚主义。”李向南神情严厉地说道“举个例子,现在影响我们养猪大发展的是什么呢?既不是政策限制,也不是缺粮缺饲料,而是卖猪难。(”对。“”就是。“会场中有些农民急不可待地劈里啪啦拍起手来。)过去买肉走后门,现在卖猪走后门,收购站的架子大得很,是不是?(会场上有人高声喊道:“是。”)但我说的官僚主义不在这儿。为什么卖猪难呢?收购站收回来也不能都他们吃了啊。他们也卖得难啊。他们卖得难,你们才卖得难啊。昨天,我跟长宁市的同志们谈,他们说,一年前他们就对古陵县提过建议,如果养瘦肉猪,他们长宁市就把咱们养的猪全包下来。咱们古陵去年就想了办法。两条:一个是引进瘦肉型猪种;一个是改进饲料配比,粮食加工厂加工综合猪饲料,增加蛋白构成,大家可以拿粮食、谷糠去换。这两个办法都是切实可行的。可是一年了,这个问题还没解决。为什么?“
李向南严厉地扫视了一下会场,手撑着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是新品种猪没引进来源?”他慢慢问道“不是。是加工综合饲料无法进行?也不是。是群众不愿意、不欢迎?也不是。是我们在技术上、资金上、设备上或者组织力量上有困难?都不是。这些方面没有任何原因。”
他又一次停顿住了。会场内鸦雀无声,感到县委书记要对谁发火。“惟一的原因,就是有关报告,一份叫某位局长压了五个月,忘了批;一份叫某位副局长弄丢了,至今没找着。同志们,请你们想想,这样的官僚主义,误国误民,难道不是犯罪吗?”
“怎么办?”李向南问道“那两位局长来了没有?你们也可以站起来回答回答,该怎么办?。”偌大礼堂没有一点声息。县委书记这话,虽然实际上并不需要那两位局长站出来,但这种有针对性的发火,却震慑着整个会场。
厉责于一人,威加于三军,这是自古以来的治军之道。沉静使发问所含的严厉达到了足够强度,李向南才沉稳地往下说道:“两条。一条,以后再这样因为官僚主义严重,破坏国计民生的,要办渎职罪。坚决办。第二条,立刻纠正错误。这个大会结束之后,立刻采取行动,把那两件事落实。总之,猪,今年内一定要做到让大家放手养。以后有多少收多少,收购站全包下来。”
会场响起几小片掌声,许多脸庞黝黑的农民在兴奋地用劲拍着手。
掌声很快在严峻的气氛中平息下来。
“那两位局长同志,你们听见没有?群众在鼓励你们啊。”李向南慢慢说道。接着,又换了严肃的口吻“对这两位局长的问题如何处理,等养猪问题解决以后再决定。我们提倡将功补过。”他又加重了口气“对于这件事涉及到的县委常委的问题,则不能不从严,惩前毖后。”
会场空气一下有些紧张。
“我们常委中有位分管财贸的同志,看到有关解决卖猪难的报告一年了,当县委书记问他时,他居然已经忘了。请他批示的报告,他扔到废纸堆里,整整耽误了一年。置国计民生于不顾,这样的常委称职吗?”
冯耀祖在主席台上低下毛发稀疏的胖脑袋。
顾荣冷冷地瞥了一下李向南,没想到,从这里开始开刀了。
“今天全体县委委员都在,”李向南转头看了看主席台上“大家也在,”他又看着会场“可以说是个县委全体会议,也可以说是一个大型的县委扩大会。我现在提议,对那位常委,也就是冯耀祖同志,进行严肃处理,撤销他的职务,大家有意见没有?”
会场没有人说话,一片寂静。
“县委委员谁有不同意见?”李向南又转头看着主席台上。
鸦雀无声。在一千多人的注目下,连精通会议桌上纵横捭阖的顾荣,也不知如何挽回这个局势。什么事一公布于众,手腕的较量就转为道义的较量。
“冯耀祖同志,你自己有什么意见吗?”李向南问。
冯耀祖低头拼命抽烟,把胖脑袋埋在腾腾烟雾中。这样整他,太心狠手辣了。
李向南转过头,面向会场:“我今天提出撤销冯耀祖同志的职务的建议,没有人提出公开的反对。如果需要县委会举手表决通过的话,我相信,即使少数人不同意或者弃权,这个提议也是一定能通过的。”李向南停顿了一下,换了比较沉缓的口气:“但是,我今天暂不做这样的提议。”
全场震惊。顾荣、冯耀祖也抬起眼。
“我们除了惩前毖后四个字,还有另外四个字,那就是治病救人。”李向南说道“必要的严厉是需要的,必要的宽仁也是需要的。所以,我现在正式提议,先让冯耀祖同志在五天内写出书面检查,深刻检查自己的官僚主义错误,听候处理。这大家都没有意见吧?”李向南看看会场又转头看看主席台上。
当然没人能提意见。
“好,那这件事就这样。”李向南摆了一下手,又说道“这就是我刚才讲的不正之风的第一点:官僚主义。大家记住,官僚主义作风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过去从宽,今后从严。你如果认为自己干不了,可以主动辞职,不要在那里误国误民。”李向南停顿了一下,表示到此略告一小段落。然后提高了声音“关于不正之风的第二点,我要谈谈领导干部的违法乱纪现象。”
礼堂的空气像一张大弓嗡的一声弦被绷紧了。
李向南把攻击升级了。“现在有一件事,大家议论比较多,成了古陵县的头号新闻。那就是:干部子弟犯了法,该捕的不捕,该判的不判。犯法的人逍遥法外,揭发问题的人受打击报复。怎么办?”
怎么办?这个问题,李向南一到古陵就遇到了。因为涉及顾荣和其他两个常委,并且敏感地牵动着整个古陵的舆论,他一直在慎重考虑策略。他几次试图和顾荣坦诚相谈,却碰在阴冷的脸上;而群众的抨击则日愈强烈。再模棱两可就可能失民心。他昨天通宵未睡,最后决定采取一个果断而大胆的行动:开诚布公。
怎么办?李向南当着千人大会向他开火了。顾荣脸上布满深不可测的乌云,腮帮子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搐动。他双手捂着茶杯不露声色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座雕像。看来,对古陵的事要做最充分的准备了。要冷酷。冷酷出手段。
怎么办?林虹也被这个悬念所吸引。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突然,她和李向南的目光相遇了。他发现了她,目光闪动了一下。
李向南收回目光,抬起头面对整个会场:“同志们,三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公检法的同志坚决依法办事。自古以来有一句话,‘执法如山’。如果你们不执法,就是你们犯错误,以后要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如果有人再直接间接地找你们说情,你们不要为难。”他打了一个手势“很简单,把他们的话记录下来。当面记也可以,他们走了追记也可以,然后转给我。我请县广播站的同志把这些话如实向全县广播出来。”
几个穿白警服的公检法干部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第二个办法,就是希望大家对我们领导干部实行监督,敢于揭发问题,不怕打击报复。老百姓有个最大的权利,就是对各级领导的监督权。如果老百姓没了这个权利,其他权利就都难保障了。这种监督权,不是哪个青天能恩赐给你们的,要靠人民群众自己掌握。”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平缓一些“我们有的人就这样做了,敢于投书报社,批评县委领导。”
李向南又停顿了一下。林虹感到周围目光的注视。
“我作为县委书记,坚决支持她。只要我在古陵当一天县委书记,就不允许对她、对她这样一些同志打击报复的事再有发生。可能有人反对这样,认为这会给当领导的造成压力。是的,这会造成压力,但我们需要这种压力。这种压力是使我们干部队伍避免腐化、保持廉洁所必需的。感到有压力的同志,我可以坦率告诉你们,只要我是古陵县委书记,就将始终组织调动这种压力。这是我的方针。你们可以据此决定你们对我的立场。”
这是强硬的摊牌。他清楚:实力以及使用实力的坚强意志,同是政治上威慑力的两大因素。
“第三个办法,可以说是一个最重要的办法,”李向南的声音又变得和缓了“那就是希望这些领导同志亲自做自己家属的工作。有的是老同志,可以说是我的长辈。我愿意在这里谈几句坦诚的话。你们为人民做过贡献,可以说德高望重。人民信任你们,才对你们有更高的要求。”他略停了一下,放低声音“从你一生的历史来说,因为一件事不严于律己而使自己的名声受到伤害是不值的。干部子弟犯法不执法,这样的事情早晚要解决的,不会永远拖下去的。那么早解决就比晚解决好,对人民,对自己,对孩子,都好。这个道理是很清楚的”
县委礼堂里寂然无声,县委书记的声音还在回响。
一直双手捂着茶杯雕像般不动的顾荣这时拿下了白瓷茶杯盖,垂下眼喝了一口水。因为血压有些升高,他感到有些晕眩。
在他旁边,冯耀祖一直低着头抽烟,同时用力把一个个烟头揉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