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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地放在另外一张空椅子上,一边吃一边继续看着小人书。人们三番五次地敬酒,他都说:“你们先喝。”一拨人一边喝一边问:“今天允许我们醉吗?”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你们看着办。”就有人一边碰着杯一边挥着手说道:“王洪文说过了,半夜还要去看黄浦江几个码头,今天都不许醉。”
当周围一群人叮叮当当划拳碰杯时,王洪文泡在这种气氛中,一页一页看着红楼梦连环画,觉得十分惬意。经过几个月的磨练,他已经在上海的工人造反派中树立起了权威。
他现在能够比较得心应手地控制这支队伍了。一个大上海,现在多多少少要按他的意思办事,他跺跺脚,黄浦滩头也能抖三抖。他偶尔也略抬目光打量一下眼前呼风唤雨般碰杯吃喝的人群,虽然他在这里一言不发,但他是他们的中心,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如果他起身离开,这群人吃喝的气势立刻就会塌掉。想到自己现在坐在中央首长们休闲的地方,掌管着半个大上海的权力,他就不能不想到这里的奥秘。
眼前的这群人曾经和自己平起平坐,只是在某一天发生的事情,使得他和他们变成了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也使他王洪文终于成了影响全中国的人物。他永远不会忘记两个月前的事情。11月6日,上海一些工厂的造反派头头集中到首都红卫兵第三司令部驻沪联络站,召开上海工厂串连交流经验会。在这个会上,决定成立上海工人造反派的全市性组织,最初提出的名字是“上海工人造反司令部”后来,有人提出加上“革命”二字,成了“上海工人革命造反司令部”最后,是他王洪文提出再加一个“总”字,成为“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他的提议获得了热烈的掌声,一致通过。从这天开始,他在相互还都不大熟悉的各工厂的造反派头头中露出一点头角。既然成立总司令部,就要选举领导。王洪文又提出一个建议,他说:“今天出席会议的全部造反派组织,理应是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的发起单位,我们总司令部的核心组成员,就应该从这些发起单位产生。”他的提议又获得一致通过。往下如何选举核心组成员,王洪文的提议更是合情合理的,他说:“今天是我们头一次串连,大多数人是头一次见面,相互都不了解,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先做一个自我介绍,报一下家庭出身、政治面貌、在单位的职务,这样便于选举。”这个提议自然又获得一致通过。当大家顺序自我介绍时,绝大多数造反派头头都是非党团员,普通工人。
而王洪文自报的则是贫下中农出身,复员转业军人,政治面貌党员,工作职务保卫科干部。
这使他在会上获得了显著的优势。结果,他不但进入了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的核心组,还当上了总司令。
那其实是只有17个单位造反派头头参加的一个并不整肃的会议,会议完全是被几个北京红卫兵策划串连起来的。当时屋子里乱糟糟地就把会开了,他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重大。他只是根据一个多年来都在不断重复的旋律行动,那就是在政治上要想尽办法多争得一点发言及表现的机会。在那天的串连会上,他本能地希望尽可能多地将自己露出来,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了,他居然成了影响整个上海乃至中国的风云人物。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得到消息,没有去参加这个会议,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自己很有运。
七红八绿的一顿吃喝在游泳池边进行完了。在一片杯盘狼藉中,有人问:“司令,还有什么节目?”王洪文将小人书收到书包里,站起身说道:“冲澡,穿衣服,看电影。”当他们冲完澡穿上衣服在俱乐部的小放映厅坐下时,放映的电影是王洪文最爱看的护士日记。
这部由电影明星王丹凤主演的片子曾经让他痴迷不已,当银幕上出现“护士日记”的片名时,大伙都嘻嘻哈哈地叹气道:“老电影了,看过的。”王洪文不理睬众人的吵嚷,左手抱着右肘、右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丹凤演的女护士。银幕上的形象让他有过很多梦想,现在,当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后,再看这个高不可攀的梦想就有了新的眼光。周围的人在抽烟,在说话,在打哈欠,在瞌睡,在进进出出地走动。他却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
电影演完了,放映厅里柔和的灯光亮起来之后,一群人中除了两三个一直与王洪文坚持着看下来,其他人都散漫在各个角落,有的在呼噜噜地带着酒意酣睡,有的在抽烟说话。王洪文依然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黯然的银幕。过了好一会儿,有人问:“司令,该干什么了?”王洪文问:“几点了?”有人回答:“快半夜十二点了。”王洪文便挥了一下手,说:“出发。通知码头,我们马上就到,准备好船。”一伙人立刻行动起来,歪在椅子上酣睡的人被推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抖擞着精神,跟着出发了。
几辆小轿车、小吉普高速驰过上海市的街道,两边的高楼大厦像悬崖绝壁一样掠过着、旋转着,一条条灯火阑珊的马路被这些车辆掠过着、切断着、分割着。没多会儿就到了码头。一艘快艇亮着灯光在黄浦江的波涛中轻微颠簸着。他们上了快艇,快艇射出探照灯光开动了,很快来到黄浦江中。冬日的黄浦江面十分寒冷,王洪文站在船头,不愿下船舱。
他迎着凛冽的风,看着船头劈开的白浪像大鸟的翅膀一样向后飞去。岸边的大小码头和林立的高楼大厦都有稠稠稀稀的灯火点缀着,天空一派清冷。王洪文问:“二十路人马都准时出发了吗?”旁边有人回答:“都准时出发了。”王洪文没有吭气。上海“一月风暴”大夺权后,虽然有来自北京的声势浩大的舆论支持,整个上海却在到处溃乱着、瘫痪着,被推翻的上海市委的影响还在许多地方盘踞着。很多工厂停工;港口、码头、火车站也有很多地方陷入瘫痪;自来水、供电、钢铁厂、造船厂的生产及秩序也岌岌可危。要整个地控制上海的局势,还有很多硬仗要打。今天晚上,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调集了二十万人马,同时开往几十个保守势力的黑据点。天一亮便同时采取行动,要将那里的保守势力击溃,一举将领导权夺过来,恢复那里的生产交通秩序。
王洪文对指挥这样的行动充满了战斗情绪。如果说十几年前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他作为普通战士没有尝到任何战争的趣味,今天,作为总司令,他则体会到战争的乐趣了。战争的乐趣是指挥者的乐趣,而不是战士的乐趣。这是他今天才领会到的。今天晚上,他将在水上及陆上巡查整个作战形势,他要用强攻的方法解决问题。无产阶级专政就是组织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当快艇射着探照灯光劈开黑暗破浪前进时,他觉出了自己的势力和锐气。他甚至觉得这探照灯就是他撕破旧秩序的刺刀。
旁边有人向他汇报:“崇明岛上的农场基本上全瘫痪了。”他说:“一样组织人去解决。”
上海人都知道长江上的崇明岛是上海的郊县之一,也叫崇明县,那里有十多万农场工人。
旁边又有人说:“崇明岛的政策问题比较复杂。现在,绝大多数农场工人都造反回了上海市,那里没什么人了,你去人解决什么?帮着种地?”王洪文在黑暗中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组织一个调查团,去崇明岛调查一下。北京的红卫兵不是还有一些人留在上海没走?请他们也一起参加,他们的政策性强。把情况调查清楚了,我们再决定对策。还有其它问题吗?”“没有了。”刚才提问的人回答。
王洪文转眼看了看,从一个正在抽烟的人手里拿过抽了半截的香烟,放到嘴边狠狠抽了两口,然后眯着眼看着前方的黑暗说道:“上海的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一定要把全部大权都夺过来。”说着,他把红亮的烟头狠狠地往黑暗的江中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