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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小龙趴在写字台上奋笔疾书,写字台顶着墙,靠墙像书架一样排满了各种书籍。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吮吸与喷烟吐雾给他的思想和写作以一个安稳的气氛,窗户从左边将冬日里惨白的光明照进来,小屋里缭绕着熏人的烟雾。这是黄海他们为他在动物园附近的外贸部大院里找到的一间空房,四室一厅的房间里还住着另外两户人,三家合用一间厨房、一间厕所。能有这个居住的窝,他便十分满足了。他趴在纸堆与书堆里,像是穿山甲在掘进一个新的山洞,他要钻得深,把整个身体连同尾巴都放进去,再向前掘,直到掘出大山,在山的那一面钻出来重见新的天地。
听到大门有门把转动的轻微响声,他停住笔谛听着,门已经比较旧了,打开以后,底边就磨擦到了水泥地,接着就发出了较大的声响。听到进来的人将门抬起,尽量小心地将门关上,接着,就有脚步声向自己的房门走来,他知道是沈丽。果然,门推开了,沈丽撩起遮住门中段的小布门帘歪着头蹭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些食品菜蔬,顺手放到靠门的一张小方桌上,回身将门关上,说道:“今天邻居们在吗?”卢小龙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沈丽说:“我先去厨房洗洗手。”她拿起桌上的肥皂盒去厨房了。门开着,只有小布门帘遮挡着房间,满屋的浓烟越过小布帘涌向黑洞洞的门厅里,听见沈丽哗哗哗洗手的声音,又听到她关上水龙头甩手的声音,听到她拿起肥皂盒轻捷的脚步声,看到她在门外站住,门帘下露着她的腿和脚。她一掀门帘进来了,放下肥皂盒,拿起门背后的毛巾擦了擦手,将门关上,说道:“邻居好像不在,那我今天就能稍微放开点,给你做顿中午饭。”卢小龙点点头,接着写自己的东西。沈丽站在身后看了一会儿,将两盒“大前门”香烟放在桌子上。他说了一声:“万分感谢。”便继续蹙起眉,思索着。他知道沈丽在身后的小床上坐下了,正在静静的打量他。他任她打量,继续表现着自己在稿纸上的耕耘。
回北京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绝不再对沈丽提感情方面的问题,也没有任何感情上的要求,他甚至没有吻过沈丽。他只是云山雾罩地召集着一个又一个座谈会,将北京大中学生中有思想的人都卷在一起,他不时让沈丽参加一些他出面组织的座谈。在烟雾腾腾中的众多人物挥着手势激昂慷慨的谈论,无疑摆出了一幅新的风云图画,那时,他就依然勇敢地表现自己的行动意识、组织意识,沈丽用一种既感兴趣又有些懵懂的表情观察和参与着这些活动,这多少有一点文化大革命初期他带着沈丽去北航参加那次只有一盏台灯照亮一屋人面孔的会议的情景。从黄海家搬到这里以后,他去过沈丽家一两次,显得很大方,很平常,对沈丽的父母也很尊重,每次时间都不长,就很客气地告别。他完全埋头在自己穿山甲掘洞一样的行动中。渐渐,沈丽开始关心起他的生活,偶尔也会过来看看他,顺便扮演今天这样照料他一下的角色。这时,两人之间就有了一些被油盐酱醋搅拌起来的亲近感。
他伏案干了好长时间,才转过身舒展地伸了一个懒腰,问沈丽:“外面冷吗?”沈丽早已将蓝色的棉大衣脱下,露着一件灰黑色的毛衣,这时看着窗外呼啸的西北风说道:“挺冷的。”卢小龙说:“看你的脸都吹红了,这么半天还没缓过来。”沈丽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白里透着红,有着诱人的润泽,头发被撩起后,耳轮尤其秀丽动人。卢小龙站起来,用手轻轻试了试沈丽脸上的温度,说道:“冷气没有了。”沈丽笑了笑,说:“再冷的温度也不能在我脸上存那么长时间呀。”卢小龙手上留下了沈丽脸颊的润泽,沈丽整个身体和头发的气息也都蒸了上来,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冲动;然而,他克制住了,只是表示爱抚地摸了一下沈丽的头发,便在小小的房间里踱了起来。他注意到自己的触摸并没有惊动沈丽,沈丽接受了,然而,他绝不可再打出界球。他走了走,背靠窗台站住了,回头看着窗外。窗玻璃隔断了外面的寒冷,但没有隔断冬天的猖獗画面,风卷着一股股稀薄的黄尘像卷毛狮子一样从空中一次次扑下来,马路上的行人跌跌撞撞,五颜六色的碎纸在街上像五线谱一样滑过。阳光挺亮,远远的西山淡淡一抹在天边发着亮,一片片的楼房都在冬天的阳光下安居乐业着。
他回过头对沈丽说:“你还真是能上能下。”沈丽有点目光朦胧地看着眼前,这时稍微醒了一下,问:“什么意思?”卢小龙说:“你上次给我做饭吃,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我可没想到你还会做饭。”沈丽掠了一下耳旁的头发,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那有什么?我自己也要吃。”卢小龙知道这个话题到此就可以了,现在最好是回到案头工作,,便振起双臂伸了一个有力的懒腰,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沈丽的头,好像一个无暇顾及小孩的家长一样,又在写字台前坐下了。他将铺了一桌子的稿纸重新摆来摆去,不断地翻看着。沈丽知道他在写一份关于重新认识人民公社体制的调查分析报告,用他对沈丽的话讲,这将是决定中国未来命运的一个纲领。在这个纲领中,他概括了对农村100多个大队的调查,也集中了他对这个社会问题的全部理论性思考。他一开始工作的样子,多少有做给沈丽看的成分,也一直感受着沈丽背后的目光,做着做着就真正进入了全神贯注的工作状态了。听到沈丽在背后站了起来,拿起小方桌上她带来的菜蔬食物,拉开门去厨房了。他为自己享受的待遇感到满意,这多少让他想到“男耕女织”这个词。
听见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洗菜的声音,又听见在案板上切菜的声音,接着便听到点燃煤气炉的声音,听到菜下油锅时爆响的哗哗声,很快,炒菜的香味透过虚掩的房门钻了进来。他停住笔,扭头看了看房门,想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来到厨房,看见沈丽正在炒菜。三家合用一个厨房,各有各的液化煤气灶,一灶两个火,一个火上正用铝锅焖着米饭,冒着白色的蒸气,一个蓝火冒得冲冲的舔着铁锅。他走到沈丽背后,沈丽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义不容辞的微笑,就又忙着翻炒了。正在炒的是肉丝白菜,案板上还有一堆青椒丝,碗里已经打了几个鸡蛋,没一会儿,白菜肉丝起锅了,盛在一个大盘里。沈丽递给卢小龙说:“端回去。”卢小龙很乐意地接了过来,把它端回了房间,厨房、门厅都是饭菜的气味。他回到厨房,沈丽已经在铁锅里又倒上了油,用筷子打着碗里的几个鸡蛋。油热了,鸡蛋倒入锅中,一阵哗哗响,蛋香扑满厨房,沈丽将鸡蛋摊开铲碎,将青椒下锅一阵翻炒,下盐放味精,然后盛到盘子里递给卢小龙。沈丽又拿起铁锅到水龙头接了小半锅水,炖到火上,将一个西红柿切成碎片下到汤里。等卢小龙再回到厨房时,西红柿鸡蛋汤已经开锅了,沈丽将切碎的葱花用刀撮起来下到汤里,加上盐和味精,将汤盛到一个大碗里,又随手将两个煤气灶都关掉,关上煤气总门,端着饭锅与卢小龙一起走出厨房。在门厅里遇到隔壁邻居的主妇,一个贼胖的女人,用十分不友好的目光打量着两个年轻人。
卢小龙和沈丽回到房间,在小方桌上摆开了两菜一汤的午饭,卢小龙一边吃一边赞叹着沈丽的灵巧。沈丽却像一个做惯了饭又多少有些麻木不仁的主妇一样说道:“你这儿要什么没什么,我根本就没发挥出水平。”卢小龙笑了,说:“这更是勉为其难嘛,以后一定创造条件,让你超水平发挥。”沈丽一边凑合着吃饭,一边算是应酬了一个笑容,说道:“我可不等那一天。”卢小龙说道:“你做的饭真是比我们知青灶上的饭强多了,比我流浪的一年更是天上地下。”沈丽挑挑拣拣地吃着,说道:“你这个人挺能凑合的。”卢小龙说:“事业求上进,生活不求上进。”他觉得这句话太寡淡,又笑着说道:“这是我第二次吃你做的饭了,能吃上你做的饭,这辈子也就不冤了。”沈丽扑哧一声笑了,瞟了卢小龙一眼,说道:“我总要给你做几顿饭,你知道为什么吗?”卢小龙说:“表达阁下对我的关心呗。”沈丽说:“不对。”卢小龙又说:“表现阁下的仁慈呗。”沈丽舀了一勺汤喂到嘴里,说道:“说得都不对。”卢小龙问:“那是为什么?”沈丽迟疑了几秒钟,说道:“这是我应尽的一点义务。”卢小龙说:“这话说得挺幽默。”沈丽却很平淡地说道:“我确实有一种义务感。”她一边嚼着嘴里的白菜,一边目光朦胧地想起什么来。
在这种时候,卢小龙就有了小心翼翼的心情,生怕搅碎了一个挺温馨的气氛。就像生怕惊醒憨睡的婴儿一样,他和沈丽的关系正在一种很难说清的模糊状态中。饭吃完了,沈丽利利索索地将碗筷收拾到一起。卢小龙说:“我去洗吧。”沈丽说:“你坐着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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