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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抽烟当大爷?”老母亲颤巍巍地不停手脚,也不停念叨:“我不让他们上手。”
马立凤将客厅收拾利落,扶母亲在沙发坐下,拉小板凳凑近,给母亲捶起腿来。同时问兄弟俩:“你们等我半天,准是有事吧?”
当哥的说:“小波你说。”当弟的说:“哥还是你说。”
当哥的瘦着一张黑脸,留着板寸。当弟的却胖着一张方脸,吹卷着不男不女的长发。兄弟俩相互添着话,把情况说明了:两人开着公司,看中了一栋好地段的五层楼闲房,想拿下来开酒店,却被一个山东生意人抢先了。马立凤问:“为什么?”兄弟俩说:“人家出的价高。”马立凤说:“那你们还有什么说的?”兄弟俩说:“我们不是没办法才找你吗?”马立凤说:“你们再高价。”兄弟俩说:“那边手续都签了。”
马立凤说:“你们让我干什么?”
兄弟俩说:“我们想让你帮我们把他赶走。那个山东佬姓胡,名字就叫胡山东。他还在天州开了几个洗浴城桑拿中心,生意都挺火。我们本来也想开洗浴城,看中一处,是他先下了手。又看一处,又是他先下了手。次次栽在他手里,真有点不共戴天了。实在不行,我们就找人打架了。”马立凤说:“那你们自己吃官司去,我不管。”
兄弟俩说:“我们这不是没动手,先让你拿办法。”
马立凤说:“他开洗浴城桑拿中心,难免就有黄色服务。多查他几回,就把他查跑了。”大海说:“他开业半个月,我们已经让工商税务还有公安上查了四五回了。胡山东都扛住了。”马立凤说:“查的力度不够,半个月查四五回不行,就查上十回二十回。查得花钱的都不敢去了,他也就扛不下去了。”两人都叫姐,说:“这你得跟有关方面说句话,我们没那么大劲。”又说:“你到现场看看就知道了,那边气儿也挺旺的。”小保姆早已坐小板凳,接过手来捶老太太。
马立凤在沙发上一仰:“我忙一天了,不管你们的事。”
兄弟俩上来,一人拉一只胳膊,把马立凤央告起来,拥着她往外走:“姐,就算是我们开车陪你转一圈散散心。你不看一眼,没直观感受。”马立凤说:“别绑架我。”
她训斥着兄弟俩,吩咐着小保姆,安抚着老母亲,跟着往外走了。
车在繁华地段一座五层楼房旁停了停。马小波摁下车窗,一指说:“就这栋,要做酒楼。”马立凤点了点头。兄弟俩又开上车走了一段,在一片霓虹灯不远处停下,摁下车窗一指:“这就是胡山东的洗浴城。”
马立凤同兄弟俩下了车远远看着,洗浴城人进人出很旺。
看了一会儿,只见一群人从洗浴城出来。一个块头很大的小伙子将几个人握手送走,还站在台阶上招手目送他们上车,而后气宇轩昂地背手站定,身后簇拥着几个人。马大海马小波说:“那就是胡山东。”兄弟俩又唠叨胡山东戗他们生意。
马立凤不耐烦地说:“行了,每天来上两辆警车查就是了。”
一辆红摩托车开过来,减速在洗浴城门口停下。拉下头盔,马立凤远远认出叶眉。马立凤说:“她来干什么?”马小波掏出手机:“我叫个人,跟进去探探。”
五罗成对今晚插空召开市长办公会很满意。
明天千人干部会上,他要出台自己的就职演说。今天把几位副市长叫来开个办公会,就是想统一一下思想。龙福海讲统一,他就补充分工。现在和龙福海分了工,他就要对几位副市长讲统一了。龙福海讲一切放到桌面上,他也绝不绕开会议桌。政治博奕要在一套看来繁琐其实又绕不开的程序中行动。不躲开程序,善于利用程序,这里有地道的艺术。就像明天县处级干部大会,就是一个现成的程序,并不是罗成费力造出来的。用得好,这个现成的千人干部大会就成了政治原子弹。
他要做个大活儿,今晚的市长办公会是准备。
市长办公会洪平安自然是先到的。接着到的就是贾尚文。
贾尚文是常务副市长,分管着市政府机关、人事、计委等,表面上和罗成嘻嘻哈哈,内里较着劲儿。这本来是龙福海提名当市长的人眩罗成插进来,彼此的紧张不用多言。今天的罗成不是十年前了,对政局中每一个活人都看得更细了。他深知时下的年龄政治学。正省级省委书记、省长,一般可以干到六十五岁。地市级,最高年限六十岁,换届时又有“七留八不留”政策,一般过五十七岁就一刀切了。副地市级干到五十三四岁升不到正地市级,五十七岁前便也难升省级,一辈子仕途就算到头了。眼前这位贾尚文比自己略大,四十七八岁,如果现在当了正市长,就很从容了,前途无量。现在副职上,如果届内升不到正职,这一生官运就差不多了。
罗成抢占了他要命的位置。
当官就要想升迁。坏官想,好官也想,不想不正常。
罗成明白自己和贾尚文先天就有的矛盾,莫名其妙想到白居易一句诗:“未成曲调先有情”这个矛盾他一时无法解决,对方的不满,他也佯装不知。现在只有以理服人、以威服人、以德服人一起来。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道德仁义礼全要用上。道就是顺历史发展规律;德就是为民谋利;仁就是宽宏大量;义就是光明磊落敢做敢当;礼就是遵循必要程序,不额外支出成本。贾尚文当过县长、县委书记,也是个杀罚决断有能力的人。用得顺,独挡一面。用不顺,破坏力很大。他此刻像个笑呵呵的老虎坐在这里,你要掌握得住局面,他是明白人。你要掌握不了局面,他敢搅翻你。
罗成对部下不苟言笑,现在同样一本正经。
他说,他特意请贾尚文先来十分钟,就是先和他碰碰头。他说:“你要尽可能帮我掌管全局,咱俩要先沟通一步。”这就是道德仁义礼中的礼。礼多不怪。贾尚文再敌对,这样的话都要说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冰也要暖风一遍遍吹。罗成将了解到的贾尚文的政绩很有分量地扼要了几句,说,天州市政府的工作,他第一要仰仗贾尚文的支持。贾尚文挥着手说:“比起你的做法,我那不过是茶壶里的风暴。我知道你这次来肯定出手不凡。”罗成知道,他对对方的几句赞扬很在点。
贾尚文绝对还是自己的难题,但他就这样吹着春风往前走了。
第二个来的副市长叫魏国。黑红的脸,一双眼溜溜地凸起着精神得特别。他分管着工交财贸一大堆,一边进来一边打着手机,到了跟前才匆匆完话。他掏出烟来,递罗成,递贾尚文,递洪平安。罗成说:“我开会办公不抽烟。”贾尚文也摆手:“平安说了,咱们罗市长在公共场合是不抽烟的。咱们跟他一起,就都暂免了。”魏国一身忙碌气地坐下,拿着烟在手上干戳了两下,又在嘴里干叼了两下,最后收起来,搓搓手笑道:“抽惯了,离了烟,手有点没处放。”
洪平安在一旁圆场:“魏副市长是天州有名的大烟囱。”
罗成说:“你管工交的,带头治理污染吧。”
罗成对魏国的底摸了三五分。在天州算是神通广大,管的事多,手伸得长。据说隔三岔五少不了收红包。
第三个准时到的副市长叫阮为民。矮个子,挺大的一张老实脸,像个中学教员。他很顺地就进来了,先看表:“我没迟到。”洪平安在一旁对罗成说:“我和他们都打招呼了,说您等时间不等人。”罗成让阮为民坐。这位副市长分管全市农业和农村方面工作。罗成知道他人老实,工作也勤恳,处事谨慎随大流。
因为来得比较靠后,没迟到也像迟到一样略有些不安。
看会没正式开始,便多说了几句街头新闻,添闲。
第四位副市长迟到了,叫文思奇。作为分管文教卫生、城市规划的副市长,真是“名符其实”清瘦的高颧骨脸上架着一副眼镜,进门笑着说:“我是不是迟到了?”
罗成顿时黑下脸,问洪平安:“你没有通知清楚?”
文思奇连忙说:“通知清楚了,是路上又被别的事绊住了。”
罗成将手中一本字典往茶几上一撂:“这么大一个天州,这么一个堂堂正正的市委市政府,我怎么就发现贾尚文有时间概念?”屋里全静下来。众人都没见过,当市长的对几位副市长这样不留情面。罗成很有力地挪放了一下茶杯:“我第一天到天州参加见面会,就只有贾尚文一人陪我准时坐冷板凳。”贾尚文圆场地笑笑,他那天其实也晚到了。罗成说:“咱们市政府班子敢迟到一分钟,各局就敢迟到半小时,再下去就敢迟到一天。还办什么事?”
这个文思奇一贯比较窝囊。他今天捏住这个软柿子杀鸡给猴看。
罗成说:“我到天州第一天,尚文就对我说,不能用赶马车的方法赶牛车。我非常同意。好马一扬鞭就跑了,懒牛使劲抽它还慢慢吞吞。对于懒牛一样的保守状态,我们要加大鞭策力度。”
贾尚文咳嗽了一声,说:“老罗对我的话完全是反其意而用之了。”
罗成没理会,停了一下问洪平安:“第一天来天州,那辆满街掉垃圾的垃圾车查到没有?”洪平安说:“查到了。”罗成又问:“放火烧垃圾的剧院经理检查交了没有?”洪平安说:“明天就登报。”罗成说:“垃圾车查出来处理了没有?”洪平安说:“通知了,不知道处理没有。”罗成对文思奇说:“本来这些事用不着你副市长直接管,但是你领导下的部门没人管,我就要直接找你。”
文思奇说:“街边不堆垃圾,城内不准放火烧垃圾,垃圾车要苫盖,都有规定。”
罗成说:“开会加不落实等于零。布置工作加不检查等于零。只有发现不落实的事,加追究不落实的人,才等于落实。咱们现在说正题。明天全市县处级以上干部大会,老龙让我多讲几句。我考虑再三,把几位副市长请来,就是为了和你们先交换意见,达成共识。在正式讨论前,先请大家去看几个地方。”
他转身问洪平安:“那几个记者呢?”
洪平安说:“已经来了。”
下了楼,几个记者在一楼大厅等候。全体分坐几辆车出发了。正月初十的夜晚街道上,车辆有些拥挤。司机拉响了警笛。罗成说:“拉什么警笛,我最讨厌警车开道。”
看的第一处,是天州老城区里的一片危旧房。
车停了,罗成领着众人在窄巷里左拐右弯,进出着一个又一个破旧拥挤的院落。房子低矮,院内各家各户盖满了简陋厨房。听说市领导来看望,家家户户出来了人。罗成和居民们说着话,又进到他们屋里,屋子里老少几代人在窄窝里站起来。有的一家人盘腿坐在一个大床上看电视。记者们打着灯光,将罗成等人视察的情况拍摄着。一个大杂院只有一个水龙头。有的几个院有一个水龙头。罗成问:“这儿的自来水水质如何?”居民有的说:“是苦的,吃了掉牙掉头发。”有的说:“化合物超标。”罗成从蹲在水龙头旁洗碗的妇女手中拿过一个碗,接了一碗水,喝了,皱着眉点了头。
有人问:“这水啥时能治理?”
罗成指着几位副市长:“问他们几位。”
看的的第二处,是天州机床厂。
厂区显得陈旧。罗成让去锅炉房。锅炉房烟囱不冒汽,门紧锁着,一片冷清。
走过来两个工人。罗成明知故问:“这是动力锅炉,还是宿舍区取暖锅炉?”工人回答:“动力锅炉、取暖锅炉都歇火几个月了。”罗成问:“这么冷的天,不烧暖气?”工人说:“你们啥时候听说,天州机床厂工人过冬还有暖气?”罗成领着众人到一个宿舍楼里,敲开了几家门。家家都穿着大棉袄看电视。有的小孩还鼓鼓囊囊地戴着棉帽棉手套。罗成领着众人看望问询了一圈,上了车说:“他们不是头一个冬天挨冻了。项羽打了败仗,拔剑自刎,说无颜见江东父老。咱们呢?”
最后到的地方,是天州一处有名的歌厅区:金银城。
这里一片火树银花。罗成一指金银城内外停满的车辆说:“今天别的不看,就看看这里有多少公车。”他与众人转圈巡视,记者们打着灯光拍摄巡视情况。洪平安等人查看统计着。一圈转下来,洪平安说:“一共二百多辆公车。”
罗成问:“市委市政府有多少?”
洪平安说:“不少。”
回到宾馆,罗成用了半夜时间和几位副市长长谈。他讲了发展天州经济的战略构想。四位副市长居然兴奋起来。他讲的全盘发展规划,确实高瞻远瞩、切实可行。四个副市长都是本科文凭,都是县长县委书记干上来的,他们对经济不外行,对时下各种运作也熟悉。他们不能不承认,人和人能力有差距。
贾尚文表面上随意说笑,内里对罗成玩下马威十分冷眼。
现在却不无嫉妒地想,罗成这家伙还真是有点天才。
罗成最后说:“我认为,这个世界全凭讲理。天州穷困落后,人心思变,抓住经济发展就是抓住了理。政府是发展经济的一大资源,干部们松松懒懒吃喝玩乐,政府的资源潜力巨大,开发它就是一个理。讲发展,能够提出真正有效的战略,大家看了群情激动,认为能干有希望,就是抓住了理。我十年前当县委书记时说过,好干部就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我今后肯定比诸位干得早,歇得晚,身先下级就是我的理。龙福海讲一切摆到桌面上,我来天州,就准备将自己的全部做法公开化。我公开了,还要求整个政府公开化,接受社会舆论的监督,这是顺应潮流的理。我要干出政绩,绝不贪污,绝不受贿,我说到做到。”罗成说到这里站了起来:“你们现在明白我是一个最讲理的人。你们只要心中有鬼,就一定会怕我。你们心中没鬼,为工作,就一定会敬我。因为我对你们开诚布公,先敬了你们。”罗成背着手踱了几步,坐下对众人说:“坦率告诉你们,我来天州,就是觉得我一定干得了。干不了,我不会来天州。我明天就职演说,将把今天对你们讲的这一套都亮出去。我想我一定会得到大多数干部的支持。更能得到全体老百姓的支持。我想我也应该得到你们一班人的支持。”
贾尚文眼睛在眼镜片后闪动着。
六叶眉从洗浴城出来,开着摩托回到省报驻天州记者站。
一栋二层小楼,围着一个小院,住着记者站四五个年轻男女。一见她来,都和她说笑招呼。这次调查非法出版物,叶眉本来可以委托天州记者站的记者调查,但她愿意自己做。天州没来过,她想走走。这几天结识了罗成,在他身边接连捞住新闻,省报发了,各地有转载,很过瘾。
晓丁是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笑着说:“你这几天是四面出击呀。罗成还没在天州喧宾夺主,你在记者站已经喧宾夺主了。”菲菲是个活灵小样的年轻女记者,正在电脑桌前东翻西忙,这时快嘴快舌说:“干脆咱俩对调一下算了,你留在天州记者站,我回省城。”叶眉说:“行,换就换。”菲菲说:“我可不是强跟你换。你要真想留这儿,这天州的活儿就你干了。”叶眉说:“就这么定了,咱俩换。”
叶眉手机响了,一看:“他怎么来了?”跑出楼,来到院外。
夏飞从小轿车里走出来。叶眉说:“夏飞,你什么时候来的天州?怎么预先没给我打电话?”夏飞说:“我白天打过,没人接。”叶眉想起来了:“我白天采访时关过机。”又问:“你来干什么?”夏飞指了指身后的两辆豪华轿车:“几个朋友在天州做房地产,让我帮着疏通一下关系。”车里人打开车窗,向叶眉抬手致意。
叶眉问:“你找的谁?”夏飞说:“这你就别多管了。”
夏飞示意两辆车稍等,跟叶眉进了记者站。一楼客厅里的年轻男女见叶眉领着夏飞进来,都亲热招呼。夏飞一表人才地对他们笑着点头。问叶眉:“你今天回不回省里?你要回,我就等等你。你要不回,我就连夜回去了,明天公司里还有事。”
叶眉一指菲菲:“我和她换了。我准备在天州干一阵。”
夏飞说:“罗成来了,能折腾,肯定新闻少不了。”
叶眉说:“你看看我住的房间。”她领着夏飞到了二层楼自己独住的房间,床上有些凌乱,墙上贴着些儿童才喜欢的玩具图片,桌上还坐着一个玩具猴。夏飞说:“你早就准备长驻天州了?”叶眉说:“才决定的,这是前天逛天州展销会打折买的。”她抱起玩具猴,拍着在床上坐下。夏飞说:“你真打算长住,我把你省城那一屋子玩具世界给你送过来。”叶眉说:“那倒不用。”
夏飞打开窗看了看楼下:“你要没事我就回去了,他们还等着。”
叶眉说行,放下玩具猴,站起来看着夏飞。
夏飞走到她跟前。她嗔笑了一下,搂住夏飞的脖子,仰面端详着:“我看你挺平静的嘛。”夏飞说:“非要我恋恋不舍一把?”叶眉笑了,踮起脚在夏飞的脸颊上一左一右亲了两下。夏飞拍了拍她的背:“以后开摩托车小心点。”
叶眉招手送夏飞的车走远,恍惚了一下,又高高兴兴回到楼里。
她向冲她挤眉弄眼的菲菲、晓丁摆摆手,就跑上楼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敲打了一阵,退出软盘,下了楼,在一楼大厅往电脑里一插:“我打点东西。”菲菲给她腾地方,说:“我明天可给报社打电话啦,咱俩对换?”叶眉说:“你打吧。”打印完了,她拿着稿子想了想,从衣帽架上摘下棉袄、头盔说:“我再出动一下。”便摆摆手出了楼,发动了摩托车。
叶眉来到天州宾馆。看见二层楼罗成的房间亮着灯,便上了楼。
罗成的房间门大开,服务员正在收拾。叶眉问:“罗市长呢?”服务员说:“他们刚出去。”叶眉转身出来,碰见田玉英。田玉英说:“罗市长领着几个副市长同报社电视台的记者一块儿出去了。”叶眉问:“去干什么?”田玉英说:“不知道。听说要跑好几个地方。”叶眉有些失落。她开着摩托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搜寻了几圈。拿出手机,想给洪平安打电话,又觉不妥。便开着摩托车慢慢回到记者站。
菲菲和晓丁说:“这次出击回来很快嘛。”
她笑了笑,摘下头盔挂在衣帽架上,提着背包上了楼。
她看着坐在床上的玩具猴,和它说了几句话:“你神气什么呢?你是孙悟空,大闹花果山,独往独来?”把玩具猴拿起靠墙一摆,自觉好玩地一笑。她换上拖鞋,拿起睡袍去了卫生间。在喷头下,她一边洗一边若有所思。洗完,一边擦干着,一边在镜子面前转着头左看右看,觉得自己长得很美。她冲镜子里做了几个调皮相,而后裹上睡袍,走出卫生间。迎面碰见晓丁,晓丁说:“这可要让我犯错误了。”
叶眉一笑,回到自己房间。她打开收录机听了一会儿音乐,又用电吹风吹了吹头,在电脑上收发了电子邮件,写了几行日记。然后哼着歌到一楼客厅里看了一会儿半夜三更的电视。和记者站的几个年轻男女扯了一会儿闲,最后才睡了。
天不亮她就没觉了。穿上衣服,拿上头盔,开着摩托车黑冷着上街。街道上有些扫地的清洁工,零星早起锻炼的老人。她在一个街心公园停下,跑了一圈,做了几下健美操,又开上摩托车,漫无目的地溜起大街来。结果,摩托车把她带到了天州宾馆。
罗成的房间亮着灯,窗台上堆着书,很好辩认。
她想了想,上了楼。她对楼层服务员说:“我看见罗市长起来了,找他有事。”服务员说:“罗市长可能一直没睡。”叶眉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摁响了门铃。门打开了,罗成很奇怪:“这么早,有事?”叶眉说:“你不是说要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吗?”罗成说:“我昨晚上刚讲了这句话,你倒知道了?”叶眉说:“我是查过去的资料,看你在万林县当县委书记时讲的。”
罗成笑了,让叶眉进来。
叶眉坐下,看见烟灰缸里几个烟头,有半截烟大概是刚摁灭,还冒着一缕残烟。罗成说:“我独自熬夜才抽烟,要不要给你开开窗?”叶眉摇了头,说:“我就差不多能做到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我在上大学时,就比谁的觉都少。”罗成说:“那要看你干什么,老鼠夜间还满地跑呢。”叶眉笑了,精神活跃地将一份稿子递给罗成。
罗成一看:“罗成天州五日记。写了不少嘛。”
罗成很快地翻了一下,放下说:“还有什么事?”
叶眉说:“这还不够?”她又从包里拿出几页纸递给罗成:“你今天下午不是就职演说吗?这是几点建议,看能不能赶上你用。”罗成接过,看起来。叶眉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动。她在写字台前停下,拿起桌上的镜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很俊俏地笑着。叶眉知道这是罗成的女儿。一看那调皮的表情,就知道她在面对父亲的镜头。
叶眉觉得这个女孩很眼熟。
电话铃响了。罗成看了看表:“肯定是我女儿来的电话。”他拿起电话。
果然是父女之间隔着几百里的对话。听见罗成在问对方的情况,又汇报自己昨晚几点睡的,他说:“你让我说真话说假话?说假话,就是十二点以前睡的。说真话,就是到现在还没睡。你问我抽几支烟,我也如实交待,三支半。有半支一早有人来,摁灭了。”叶眉居然听见小女孩在电话里的笑声,训斥声。罗成说:“我是一贯说老实话做老实事的。你不能太厉害,吓得我以后不敢说实话。”停了停又说:“这儿情况不错,难度会有点。我相信我能干得赢。”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居然在电话里石头剪子布起来。罗成说:“开始,一二三石头,好,都是石头,再来。开始,一二三剪子,好,爸爸输了,零比一。”父女俩搞了三局,结果女儿二比一羸了。罗成说:“还是你厉害。”听见电话里咯咯咯的笑声响个不停。罗成最后说:“你放心。我在天州博弈,肯定比和你博弈强。你不知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罗小倩?一和你比赛,就发挥不好。”
父女俩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罗成和女儿电话打得太旁若无人了。看见罗成石头剪子布时随手放下的那份建议提纲,很被冷落地歪在茶几上,像只被人遗忘的小纸船。罗成打完电话,指着桌上的镜框说:“这就是我女儿。我们一早一晚通电话,早晨她准时打过来,晚上我抽空打过去。”叶眉盯了一下照片上的小女孩:“她长得像我小时候。”
罗成看了一下女儿的照片,注意地打量叶眉。
叶眉迎住他的目光,莞尔一笑。
七正月十一上午九点钟,贾尚文拉着洪平安一起来到市委书记龙福海家。
贾尚文将昨夜罗成主持的市长办公会情况说了。
龙福海一下下抽着烟,最后说:“他整个把你们教训了一顿?你们不能让他搞一言堂啊,不同意见要在桌面上争论。”贾尚文耸耸肩,对洪平安说:“他也太有点气势凌人了,是吧?”洪平安抽着烟,不置可否地一笑。
就在他们谈话时,另一位副市长魏国坐着车也到了。他看到停在龙福海独家小院前的汽车了。司机说:“贾副书记的车。”魏国向后摆了摆手,让车退到后面不被人注意处,说等他们走了再进去。等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魏国反复看表,最后让司机把车开了过去。
贾尚文看他进来,稍有些不自然。彼此又心照不宣。
于是,接着一起说昨晚的市长办公会。
在这过程中,白宝珍还专门把魏国叫到另一个房间说事。听见魏国连连对白宝珍说:“请放心,交给我了。”而后,又点头哈腰回到客厅坐下。
又一位副市长阮为民来到龙福海院门口。他离得近,是腿儿着来的。见门口停着贾尚文、魏国的车,踌躇了一下,转身走了。再过好长时间回到门口时,看见两辆车还停在那里,下了决心,摁响了门铃。
龙福海看见四个副市长来了三个,颇感到自己有点座山雕了。他说:“就差文思奇没来了。”贾尚文说:“罗成昨天先拿他杀鸡给猴看。”龙福海说:“四个副市长,就有四个人不服气,这罗成可不要成孤家寡人哪。”
贾尚文应和地笑笑。魏国也应和地笑笑。阮为民最后也应和地笑笑。这笑都带着一点不自然。他们原本都想单独来向龙福海通报一下情况,贴个近。谁也没想明着和罗成势不两立。但水涨船高凑成眼下这反罗成的阵势,都有些身不由己。
龙福海说:“一个就职演说,说得天花乱坠又能说到哪里?”
贾尚文说:“龙书记不要等闲视之。他真要把他那一套全端出来,大概真会轰动。”龙福海吞烟吐雾地白了贾尚文一眼:“省委组织部韩副部长他们要中午十二点以前才到。吃了饭,让他们多休息一下。下午两点开会,三点半结束。四点钟,请韩副部长看戏。一个半小时的会,韩副部长一行连宣布带讲话就得半个小时,我再讲上四五十分钟,最后给罗成留上十来分钟时间,就行了。”
龙福海站起来在满屋烟气中走了一圈,一手叉腰一手比划说道:“这种任命会,他表两句态就行了。还真的搞什么就职演说。简直是乱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