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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白渡桥的桥畔,有一座高耸而壮丽的楼房,其后面濒临着黄浦江,正对着隔岸的黄浦滩花园。在楼房的周围,也环绕着小小的花园,看起来,风景是异常地雅致。这不是商店,也不是什么人的邸宅,而是旧俄罗斯的驻上海的领事馆,现在变成为波尔雪委克的外交机关了。领事馆的名称还存在着,在里面还是坐着所谓俄罗斯的领事,然而他们的背景不同了:前者为沙皇的代理人,而后者却是苏维埃的服务者人事是这般地变幻,又怎能不令人生今昔之感呢?
现在,我们应当深深地感谢中国政府对于我们的恩赐!中国政府与波尔雪委克断绝国交了,中国政府将波尔雪委克的外交官都驱逐回国了这对于俄罗斯在中国的侨民是怎样大的恩惠呵!现在当我们经过外白渡桥的时候,我们可以不再见着这座楼房的顶上飞扬着鲜艳的红旗了,因之,我们的眼睛也就不再受那种难堪的刺激了。
但是在这一年以前,波尔雪委克还正在中国得势的时候,那完全是别一种情景呵:在波尔雪委克的领事馆的屋顶上飞扬着鲜艳的红旗,而这红旗的影子反映在江中,差不多把半江的水浪都泛成了红色。当我们经过外白渡桥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低下头来,不得不感觉着一层深深地压迫。红旗在别人的眼光中,或者是很美丽很壮观,然而在我们这些俄罗斯的逃亡者的眼光中,这简直是侮辱,这简直是恶毒的嘲笑呵。这时波尔雪委克将我们战胜了的象征,这是对于我们的示威,我们又怎能不仇视这红旗,诅咒这红旗呢?
当我白天无事闲坐在黄浦滩花园里的时候,我总是向着那飞扬着的红旗痴望。有时我忘怀了自己,我便觉得那红旗的颜色很美丽,很壮观,似乎它象征着一种什么不可知的,伟大的东西然而,忽然我记起来了我的身世,我记起来了我的温柔的暖室,娇艳的白花,天鹅绒封面的精致的画册我便要战栗起来了。原来这红旗是在嘲笑我,是在侮辱我于是我的泪水便不禁地要涔涔落下了。
当我夜晚间徘徊在外白渡桥的两头,或坐在黄浦滩的花园里,勾引客人的时候,我也时常向着那闪着灯光的窗口瞟看:他们在那里做些什么事情呢?他们在想着怎样消灭我们这些国外的侨民?他们在努力鼓吹那些万恶的思想,以期中国也受他们的支配?他们或者在嘲笑我们?或者在诅咒我们?或者在得意地高歌着胜利?我猜不透他们到底在干些什么,但我深深地感觉到,他们无论干些什么,总都是在违背着我们,另走着别一方向我不得不诅咒他们,他们害得我好苦呵!他们夺去了我的福利,他们把我驱逐到这异国的上海来,他们将我逼迫着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天哪,我怎么能不诅咒他们呢?他们在那高歌着胜利,在那表示自己的得意,而我唉,我徘徊在这露天地里,出卖自己的肉体!夭哪,我怎么能够不诅咒他们呢?
在去年的十一月,有一天的早晨,我刚刚吃了早点,伯爵夫人跑来向我说道:
“丽莎,预备好了吗?我们去罢。”
我莫明其妙,睁着两眼望着她:
“我们去?到什么地去呢?”
“到什么地方法?我向白根说了,难道说他没有报告你吗?”
白根睡在床上还没有起身。我摇一摇头,表示白根没有报告我。她接着又说道:
“明天是十月革命的十周年纪念日,也就是我们永远忘却不掉的忌日。今天我们侨民都应当到教堂里去祷告,祈求上帝保佑我们,赶快将波尔雪委克的政府消灭掉,我们好回转到我们的祖国去你明白了吗?而明天,明天我们齐集到领事馆门前示威,要求他们把那可诅咒的红旗取下来,永远不再挂了。我们将把领事馆完全捣碎,将闯进去打得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我听了伯爵夫人的一番话,不胜惊讶之至。我以为她及和她同一思想的人都疯了。这难道是可能的吗?祷告上帝?呵,我的上帝呵,请你宽怒我的罪过罢,我现在不大相信你的力量了如果你有力量的话,那波尔雪委克为什么还能存在到现在呢?为什么丽莎,你的可怜的丽莎,现在沦落到这种羞辱的境况呢?
“我不去。”我半晌才摇一摇头说。
“丽莎,去,我们应当去。”她做着要拉我的架式,但是我后退了一步,向她低微地说道:
“如果我相信波尔雪委克是会消灭的,那我未必不可以同你一道去祷告上帝。但是经过了这十年来的希望,我现在是没有精力再希望下去了你,你可以去祷告,而我我还是坐在家里好些”
“而明天去打领事馆呢?”伯爵夫人又追问了我这末一句。我没有即刻回答她。过了半晌,我向她说道:
“依我想,这也是没有意思的事情。这种举动有什么益处呢?我们可以将此地的领事馆捣碎,或者将它占领,但是我们还是不能回到俄罗斯去而且,我们已经献丑献得够了,不必再在这上海弄出什么笑话来你说可不是吗?你要知道我并不是胆怯,而是实在以为这个太不必要了”
“出一出气也是好的。”伯爵夫人打断我的话头,这样说。我没有再做声了。最后伯爵夫人很坚决地说道:
“好,祷告我今天也不去了。让鬼把上帝拿去!他不能再保佑我们了。不过明天明天我一定同他们一道去打领事馆去。就是出一出气也是好的。”
这时她将眼光挪到躺在床上的白根身上,高声地说道:
“白根!你明天去打领事馆吗?你们男子是一定要去的。”
白根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望着她,懒洋洋地,很心平气静地说道:
“去干什么呢?在家中安安稳稳地坐着不好,要去打什么领事馆干吗呢?让鬼把那些波尔雪委克拿去!”
他翻过去,将头缩到被单里去了。伯爵夫人很轻蔑地溜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
“懒虫,小胆子鬼”
接着她便很不自在地走出去了。这时我如木偶一般坐在靠床的一张椅子上,呆望着躺在床上的白根。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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