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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膳,下人才能进食,不可跟主子同桌而食,你得在旁伺候着,你你又在瞧什么?专心点,听我说话。”忍不住敲了她的头一下,他推着她赶忙离开,怕她又往厨房走。
这丫头比他想象的更散漫,两眼无神像游魂似的,走三步停两步,拐个弯就差点往池塘里栽,让人为她捏了把冷汗,难怪方才徐大娘要滔滔不绝好话说一堆,看来他得多注意她一点。
“主子们是天,下人们是地,不管主子怎么交代,我们都得逆来顺受,你是让人买来的,要认命”看着只管点头、打见面没出过声的富贵,张管事心底打了个突,有些怀疑地问道:“你不会是哑子吧”
从头到尾就没听她发出一丝声响,不晓得是真乖巧还是出不了声,要是买个哑丫头回来,准会让大少爷怪罪的。
金富贵呆呆地怔了一下,很轻很慢地摇头,比之前的动作更迟缓了。
“那说句话来听听。”
“饿。”
“鹅?”哪来的鹅?
“肚子饿。”她停下脚步,看起来有气无力,虚软的身子靠着回廊边的柱子,一副快晕倒的样子。
张管事惊讶地“咦”了一声。“徐大娘没给你饭吃吗?”
“还饿。”她好可怜,午时才吃三颗山东大馒头,现在肚子好空啊。
其实徐大娘待她挺好的,刚开始让她青菜鱼肉配白饭,几顿饭下来徐大娘直呼吃不消,自此改成饱足感厚实的馒头大饼或包子,但以往在主子家,她向来一天五、六顿饭,现在改成一天三顿,她的肚子就无时无刻不在喊饿。
“这样啊,那待会儿见过老爷夫人之后,我再带你上后堂吃饭。”张管事嘴里安抚小丫头,心里骂着徐大娘为人不老实,竟为了省银子饿小丫头的肚子,太过份了。
“喔。”富贵仍是乖巧应好,偏偏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的搧动睫毛,泪珠像是要滚出来似的,委屈可怜的望着张管事。
一看那小狈般惹人怜的神情,就是向来严厉出名的张管事也不忍心,当下从袖口暗袋抽出一包油纸递给她。“来,这里有几颗糖渣先含着。”
盎贵接过油纸,一打开,几颗雪白的糖渣让她眼睛一亮“哇!有糖—”她当下含了一颗,好甜喔!她只有看过,从来没吃过这味道,这竟能让舌头也变甜了。
不一会,她笑脸盈盈、活力十足,已经没有方才颓丧的样子。
看她笑得像拾到黄金似的,张管事也笑了,忍不住摸了摸她如丝的黑发,明明已经是十五岁小姑娘,但这甜得腻人的笑窝真像他女儿七岁大的可爱样。
才认识不久,对她,张管事心头多了一分宠爱,也才会把本来要给孙女的糖给她。
不过两人才往前走没多久,一声尖锐的女子叫声响起,他一听声音是打三少爷的院落传来,骤地脸色一变。
“又怎么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要是惊扰了老爷夫人,谁也担待不起”
张管事前脚才踏进欧阳家三少爷的院落,一名容貌尚称有点姿色的丫鬟便捂着半边脸,慌乱失措地从屋里跑出来,两行清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状似可怜。
她满脸惊骇,如同被恶鬼追赶般,而被手捂着的脸,则是从指缝不断沁出鲜红血丝,一滴一滴染红她身上新裁的秋香色襦衣裙,看来好吓人。
张管事一走近,她连忙抖着身子往他身后一躲,紧抓着他的袖子拚命摇头。“管事大爷您救救莺儿啊,我不想再进去了,三少爷他他”
“莺儿,你究竟做了什么,又惹得三少爷不快?”千交代万交代要小心伺候着,不可有任何痴心妄想,照三少爷的性子,若没犯他,是不可能找下人麻烦。
“我我什〔么也没做”她支支吾吾地垂首,不敢抬起头。
看她心虚的模样,张管事随即懂了,这莺儿准是多了点心思,才会惹恼三少爷。
“哼!你心里想什么我还看不懂吗?你是什么身份呀!也敢往枝头上攀,要是三少爷因此上火又发病,你看大少爷饶不饶得了你!”这回不留情面,他一手甩开她。
“不、不要跟大少爷说,管事大爷,您救救莺儿,别跟大少爷说也别让我回三少爷那,莺儿给您做牛做马了!”她又是磕头又是低泣,直抱着对方大腿求他帮忙。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张管事瞪了她一眼,立即抽出腿“三少爷那儿就是你想回也回不去,至于大少爷那,你做错了事,还是犯了三少爷的忌讳”
“管事大爷,您得帮莺儿说说话。”一双大眼盈满泪水,和着脸上的血痕,莺儿无限后悔般的寻求同情。
张管事眉头一皱,明明一样是水汪汪的大眼,他却觉得傻丫头的样子惹人怜爱多了,说到这,他回头一看,果然,傻丫头就是傻丫头。
盎贵一点都没被莺儿的样子吓到,也不过问发生什么事,更不会好奇的想探听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趁他忙着,抓准时间又从油纸拿出一颗糖渣,满足的往嘴里丢。
他放心多了,就是这样,不多问不探听,在大户人家才能生存。
回过头“莺儿,你不必忙了,回房里收拾拾吧。”不再理会莺儿哭得哀哀戚戚,他三步并做两步的往三少爷房里走。
他自觉是个明理的管事,只要是安份守己的下人,他不会故意为难他们,偏偏有些丫鬟仗着几分姿色,一天到晚作着不切实际的梦,以为一旦有机会爬上少爷们的床,就算当不成正室,至少也是个妾,当如夫人好过是个丫鬟。
可惜一个个都太天真了,即便是风流成性的二少爷,顶多挑个貌美的丫鬟暖床,几次过后兴致一减便弃如敝屣,别说收做妾,他连三天前床上躺的女人是谁都不记得了。
那些坏了名节的丫鬟,要嘛一辈子当丫鬟让正室欺负,要嘛匆匆挑个卖菜砍柴的鲁汉子嫁了,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也得不到任何同情,因为是她们自己选择的。
“咿呀”一声开了三少爷的房门,张管事话还说不上一句,一只玉如意当头砸来,知其贵重的他闪也不敢闪,手忙脚乱的赶紧接住,连带出声安抚—
“三少爷,奴才这就给您赔礼了,您消消火,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骨。”
“消火?我看你们巴不得我早点死,省得要死不活的赖在欧阳家,麻烦了你们一竿子人得照料我这葯罐子。”由内室传来的男音低沉而阴郁,说上两句,便又传来粗而沉的喘息声,夹带咳嗽声。
闻言,张管事非常惶恐“怎么会呢?三少爷这话严重了,奴才们不敢。”
“哼,要不你们整日给我找气受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要我早上火、早气死吗?”怒责的声音再次从垂下的床帐后传来。
“哎呀,我的三少爷千万别这么说,您是老爷夫人们捧在手上的心肝儿,更是两位少爷爱护有加的万金三弟,奴才向天借胆也不敢违逆您啊。”张管事背弯得快贴地了,这虽说是欧阳家的三少爷,但在欧阳家,那地位可比朝廷上坐龙椅的皇上啊。
“口口声声不敢、不敢,难道那恬不知耻的女人不是你找来的?”那不要脸的下人,竟想趁喂他葯时触碰他,更叫他反胃的,她只穿了一件贴身的中衣,害他一早就忍不住翻桌丢盘子,没了吃早膳的胃口。
一只如女子般嫩白的大手掀开垂帐,穿着无箴绣坊华美衣裳的长腿缓缓落地,流穗帐内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面孔,面如冠玉,眉似飞剑入鞘,肌肤细嫩尤胜女子三分。
欧阳灵玉的美承继天下绝色的娘亲元霜霜,虽只是七分神似,但也因而多了三分英气,眼清朗如月,唇似薄翼,发丝如墨,丰姿过人,并非倾于女子的娇柔,是不濯不妖,清灵中透淡雅,让人不致误认他非男儿之身。
唯长年病痛,血色渐淡,鲜见润红气色,胜雪颊面始终带着一丝病态。
“是奴才的错,不识好坏,以为莺儿是贴心乖巧的好姑娘,没想到她也是没见过世面的俗物。”张管事率先认错,希望主子别气坏。
其实他也知道莺儿撑不了多久,几乎每两、三个月他就得帮三少爷换贴身丫鬟,毕竟能不被欧阳灵玉外貌所惑的人太少,就是府里的男子都能看傻了眼,更何况是不经人事的丫头片子
只要这些丫鬟一有私心就会惹得三少爷不快,加上久病养成的坏脾气,平常顶多不理人的欧阳灵玉,一旦生起气来更是六亲不认,时常见血。
“一句没想到就能打发了吗?难不成要我继续受你们的气、继续收你们丢来的水蛭?”
“奴才再去找,一定会找到让三少爷满意的丫鬟。”张管事再次哈腰低气安抚,他相信这次应该可以撑久一点,毕竟全照大少爷的吩咐做了“这事奴才费心就好,三少爷您要多保重身体”
毕恭毕敬的话才说了一半,欧阳灵玉便做出噤声的手势,张管事赶紧闭嘴。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滋、滋的怪声,而且好像离他很近
“少爷是说”他竖直耳朵,听着四周传来的杂音。
“好像是啃骨头的声音。”最夸张的是还能听到非常用力吸髓的声音。
“怎么会有人在三少爷房里啃鸡骨头,三少爷肯定是听岔”张管事失笑说道,但上扬的嘴角随即凝住,他突地想起一个小丫头果然,他视线向下一瞟,瞧见那圆圆的身子就蹲在椅子旁。
顺着他的目光,欧阳灵玉的脸色更沉了。“不会有人,那她是鬼吗?”
“呃,这个呵呵她是刚进府的下人,还没教她规矩,三少爷别见怪。”干笑不已的张管事连连嘘声,想让背对着他的丫头长点机灵。
偏偏,那个姿态不雅的小姑娘敞开两腿成蹲势,手拿一只没肉的鸡腿啃得不亦乐乎。
喔!应该说之前是肉肥汁鲜,可是在她狠狠地撕咬几口后,很快地就只剩骨头而已,她还意犹未尽的吮着髓汁,啧啧作响地不放过半丝美味,嘴角油光抹了又抹,让她看来很旧的衣服更显脏污,活似三日没进食的乞丐。
小丫头这种“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的专注吃法,怎么可能听得见张管事的暗示,当然是自顾自的继续“认识”鸡腿。
“好吃吗?”欧阳灵玉刻意扬高声音。
没理会张管事一脸着急的模样,他下了床,缓缓走向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小猪仔。
“唔!唔!”好吃、好吃、真好吃,肉一咬就滑开了,嫩得在口中化了,因为太好吃了,即便她听到问话,嘴巴也没空回。
“真有那么好吃?”不过是油腻的鸡腿,他光看就觉得没胃口,她怎么咽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