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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蓓云当然知道这位梁医生是城内最著名产科医生,跑去看他,只有一个目的,想添孩子。

    蓓云不由自主地皱眉头,这件事理应交由女人办,既具千万年经验,做得好做得快不在话下,爽磊麻辣,又配备天然器官,不必杂乱无章的折腾,她真不知道现代男性搞什么鬼。

    周至佳见她不出声,便问:“你还没有回心转意?”

    蓓云只哼了一声。

    至佳说:“你的态度,令我想起吾家曾祖母的遭遇。”

    “呵,我迂腐得似你太婆了。”蓓云点点头。

    “你别多心,曾祖母的故事,全然不同,她是第一代出来做事的女性,夫家与娘家均十分反对她抛头露面,历尽艰辛,都是自讨苦吃,但是她咬紧牙关,终于完成大业,她是当年成功大学的教授,同时期并且抚育了二子一女。”

    结婚十多年,蓓云当然对周家这位伟大女性略有所闻。

    至佳说:“今日我饱受歧视,恐怕要运用到曾祖母坚毅的遗传因子来克服困难。”

    蓓云见至佳如此乐观,百折不挠,忍无可忍“女性在上世纪争取经济独立,是一项非常伟大及壮烈的运动,牺牲者无数,失败者堆积如山,方达到今日成绩,与你的胡闹,不可同日而言,周至佳先生,请你把两者分清楚!”

    周至佳抬起一道眉毛“胡闹?这两个字真熟悉,异己者通通胡闹不堪,可是这样?”

    蓓云喝道:“你不可理喻。”

    周至佳见软硬兼施,成果仍然好比愚公移山,不禁也气道:“我的灵魂与身体仍属自由,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根本无须征询你的意见,亦不必坐在这里任你侮辱。”

    蓓云脸色发白,刚想有所表示,只见余小明睡梦中被吵闹声唤醒,摸索着出来,糊里糊涂,惺松间以为是他父母吵架,忙说:“爸爸妈妈,不要骂,不要骂。”他又哭了。

    蓓云所有怒火刹那间熄灭,被羞愧代替。

    “小明,到这里来。”她叫孩子坐她身边。

    而周至佳则说:“这个家,没法子呆下去了。”

    他取饼外套,便往外走。

    奇怪,自古至今,怨偶处理不可收拾的场面,通常采用这个方法:离家出走,眼不见为净,理由换了千百个,但方式照旧。

    蓓云慨叹人情世故一成不变,所不同的是,她独立自主,正如周至佳说,夫妇俩灵魂与身体均属自由,谁也不必倚靠谁,纠缠着谁,各人可照个人选择行事。

    小云替同学买了新衣回来,诧异问:“爸爸呢?”

    蓓云轻描淡写“出去了。”

    小云沉默。

    母女俩把食物与衣物送到余家,将小明交返他父亲,又再三叮嘱一番,才告辞出来。

    蓓云把手放在女儿肩上“我们在外头吃顿饭庆祝一下如何?”

    小云忽然变得大人一样,用明澄碧清的双目看着母亲好一会儿:“庆祝什么,爸爸离家出走?”

    蓓云怔住。

    小云在等待答案。

    “你父亲与我在某件事上有意见分歧。”蓓云只能这样说。

    “不能达成协议吗?”

    “因牵涉到价值观念这个大前提,无法协调。”

    “为我,也不能略做牺牲?”

    “大家都不快活的事才叫牺牲,既然无人得益,无谓白白损失!”

    小云到底还是孩子,而蓓云说得又实在有理,小云一时不知如何向母亲争取,母女沉默下来。

    “小云,这是我与你父亲之间的事,你的权益不受损害,你可以放心。”

    “但是,”小云泪盈于睫“你看余小明多凄惨。”

    “啊他是一个很坏的例子,你的父母处事能力大大不同。”

    小云委靡不振“他会搬出去住?”

    “事情如继续恶化,我们最终恐怕要分居。”

    小云悲哀地说:“我们班里只剩胡小萱和我有完整家庭,爸爸如果搬出去”

    蓓云觉得这个时候最需要给小云灌输正确思想,于是马上打断她接上去:“爸爸如果搬出去,也并非世界末日,这是你父母的一项私人决定,你无须宣扬给同学知道。”

    小云看着母亲“我们搬大屋买新车的时候,你也叫我不要声张。”

    “根本是同样原则,是我们周巫两人的事,与人无尤。”

    小云不语。

    同学们迟早还是会知道的,不是守不住秘密,而是当事人根本不觉得是个秘密。

    女孩子们在父母分居后循例跟着母亲生活,男孩子则追随父亲,基于这个原因,极少女性选择生男孩子,怕婚姻出毛病后连带失去孩子。

    政府早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并且关怀到将来男女人口会得不平均发展。

    男同学在说起家庭破裂时语气反而每多惆怅,像张小彪,他不只同小云讲过一次:“真怀念母亲,她当家的时候我永远有热汤喝,天天还有干净的替换衣裳。”

    比较起来,女孩子仿佛稍嫌凉薄,她们不常常提到离去的父亲,即使说及,也学着大人的口角,淡淡地说:“他们在家的时候,也同不在家差不多。”可见成年男性仍然不大参予家务事。

    小云与父亲的感情特别好,周至佳曾为她们母婴告了半年假,在家照顾大小事宜,直到大学人事部发出警告信,他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公司,也许远在那个时候,已经有迹象显示,周至佳酷爱家庭生活。

    小云不舍得父亲,一歪头,滴了豆大的眼泪来。

    蓓云暗暗叹口气。

    女儿扯着母亲衣袂“为着我,妈妈,为着我,再试试与爸爸谈一谈。”

    蓓云没有法子,只得说:“好的,为着你。”

    那晚深夜,至善通知蓓云:“至佳在我这里。”

    蓓云讽刺地说:“多热闹,兄妹俩多谈谈。”

    至善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只怕得罪蓓云,马上挂断电话。

    他再不回来,有没有他已毫无分别,最笨的人才动辄离家出去。

    第二天,胡乃萱与她打一个照脸“你瘦了。”

    蓓云打一个突,这么快见功?连忙摸一摸脸颊,接着岔开话题:“今年到何处渡假,还是老规矩?”

    “当然,”胡乃萱爽快的答“我们两对母女,往世外桃源南太平洋第七号珊瑚岛去痛痛快快轻松两个礼拜。”

    蓓云干笑数声“你的良人王日和从没提过抗议?”

    “他也落得松口气,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对着咱们母女,你以为日子易过?”胡乃萱颇有自知之明“他也要放假,回美洲与父母团聚。”

    蓓云不语。

    “喂,不是中途交卦吧,旅行社那边去年已经订下行程。”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你看你的脸色,是该放假了,去好好晒晒太阳,躺在棕榈树下喝椰子酿的酒,与女儿调笑,对了,老板批准假期没有?”

    “批了。”

    胡乃萱惆怅地说:“可见我同你还不够重要,老板已经有两年不批雷蒙陈放大假了,我就不信没有他不行,那阿陈立即言若有憾地四处诉苦,天天装出忙得欲仙欲死的狗样来,叫人吃不消。”

    蓓云仍在发呆。

    在这个时刻带着小云离家,家就真空了,家就不似一个家,可是往好处想,抽离,走远些,冷静一下,也未尝不是好事。

    蓓云决定顺其自然“好,我们依原计划出发。”

    胡乃萱哪里知道周至佳与巫蓓云的事,笑道:“实不相瞒,我的梦魂早已飞到七号珊瑚岛去了。”

    蓓云喃喃说:“听说第八号珊瑚礁的水质控制得更好。”

    老胡神秘兮兮的说:“小姐,你没听说过有些不正经的做生意的男人在第八号出没?”

    蓓云一怔“呵,那更加要去见识见识了。”

    老胡咕咕笑,”带着两个女儿?”

    周至佳一直没回家。

    由至善替他取了衣物过去换。

    蓓云仍然关心“你那边往得下?他不嫌远,不怕孩子们吵?”

    至善笑答:“所以我劝他早日归家,减轻我们负担。”

    蓓云说:“告诉他,在家千日好。”

    至善问:“你们母女几时回来?”

    “同往年一般,两个星期。”

    “是第七号珊瑚礁吧。”

    “明年希望你们同孩子也参加。”

    “六个人齐齐出发是什么价钱,”至善笑“后园晒晒太阳算数。”

    “快乐是一种心态,不在乎物质多寡,至善,我最佩服你。”

    “我?做一个最最无用的人,当然最最轻松。”

    出发前一日,周至佳拨电话祝她们母女俩旅途愉快。

    小云与父亲依依不舍说了很久,她一向是个热情的孩子。

    蓓云边收拾行李边问她:“余小明情况有无改良?”

    “好多了,功课亦赶得及交,他父亲身体也较前些时候进步。”

    “他母亲呢?”

    “余小明恐怕已经永久失去他母亲。”小云十分遗憾。

    “不要太过悲观。”

    “是他父亲刚愎自用客惨了他,他一心以为可以独力抚养余小明,可是你看小明的母亲可能未知小明的惨况。”

    “开头当然手忙脚乱,日后大家会习惯的,你不知道我们刚添了你的狼狈状,简直惶惶然不可终日,被一个体重三公斤的小东西支配得团团转痛不欲生。”

    小云忽然说:“妈妈你对每个人都那么谅解。”

    蓓云静默一会儿“你指我对你父亲的态度欠佳?”

    小云默认。

    “将来你会明白,小云,那是因为对一个人付出过多,对他的要求也相应提高,因此不能原谅他,一如原谅无关痛痒的人。”

    小云踌躇“可是你永远容忍我。”

    蓓云瞪眼“谁说的?你试试挑战,叫你看到我的厉害。”

    小云吐吐舌头。

    胡乃萱的电话打断母女对话:“蓓云,计划有变,不过决定在你,一切以你的意见为重,旅行团把我们的记录弄错了,第七号名额已满,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出发,第八号尚有余位,你说如何?”

    “我反正想去第八号增广见闻。”蓓云一向在小事上随和。

    “好极了,干脆改往第八号。”胡乃萱欢呼。蓓云欲急急抛下世俗烦恼,去逃避现实,透口气,即使是极短极短时间,也聊胜于无。

    一登上飞机,她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小云与小萱可以说已全部不需大人照顾,她俩聊得头头是道,话题无穷。

    老胡满意地说:“终于甩了这块贴身膏葯,又怀念彼时女儿缠我的温情。”

    “终有一日子女会离父母而去,过独立成长生活。”

    “早知迟些才生他们。”

    “你愿意再来一次吗?”

    “你呢?当年一定有留下若干颗卵子吧,有备无患。”

    “我的在市立医院冷藏库。”

    “趁早决定,最佳有效期只得十五年。”

    “从头开始?唉。”

    “看样子你也舍不得交给医院全权代育,同我一般迂腐。”

    “他们那套育婴法电脑室内一个机械人照顾十来个婴儿,只怕有疏忽。”

    “照统计要比人力育婴更安全可靠,只是欠少温情。”

    “我情愿用人手。”

    蓓云笑了“你抽调得出人手吗?”

    “除非双脚可以当手用。”老胡苦笑又苦笑。

    “小小的男孩子,穿着球鞋,顽皮得不得了,犯了错误可以打他手心,任他痛哭,不予理会,因是儿子,自幼要训练他,多好玩。”

    胡乃萱吃一惊“蓓云,你不是当真的吧。”

    “我不行了,我已做过手术,我只能有小云这个女儿。”

    “不是没有办法的。”

    “算了,老胡,你看窗外这片碧蓝的海,活着真还是好的。”

    胡乃萱要到这一刻才发觉老友有难言之隐,心事一箩筐一箩筐,不过她如决定不说,她也决计不问,这是现代人交朋友首要守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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