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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周至佳出了毛病。
爱玛响起紧急讯号,那是刺耳的警报,把巫蓓云自床上惊起。
“什么事?”她问爱玛“什么事?”
“周先生不舒服。”
蓓云奔进周至佳房间“你跟我身边,”她吩咐爱玛“随时召梁医生。”
她看到周至佳滚在床的一边,已呈昏迷。
巫蓓云非常镇静“快,爱玛,联络梁医生。”
她托起周至佳上身,探他脉息呼吸,这当儿爱玛报告:“梁医生将在医院会合我们。”
“背起他,我们送他进医院。”
“是。”爱玛学过救护程序,驾轻就熟。
小云跑出来问:“可要我帮忙?”
“你乖乖在家等消息。”
自公寓到医院,才用了十五分钟,可是梁医生比他们更早到,马上替周至佳检查。
“内部轻量出血,即送急症室。”
蓓云与爱玛在外头静候。
饼很久,爱玛安慰女主人“不要怕。”
蓓云抬起头来“我没有怕,这种时刻,担心也无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惜我上午十时有个非开不可的会,死人塌楼也要准时出席。”
爱玛恻然“我明白。”
这个时候梁医生出来了“巫女士,周至佳的情况已经获得控制。”
巫蓓云松下来,觉得眼涩舌燥。
梁医生看看爱玛,问她:“刚才你同这具机械人谈话?”
蓓云点点头。
梁医生忍不住说:“巫女士,同机械人讲话等于喃喃自语,这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现象。”
蓓云一怔“可是爱玛追随我们已有十多年。”
“正是,这十多年,你不住将你的观点、思想灌输给它,它贯通融汇之后,等于是第二个你,它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外边的事与人,它是你的应声虫,你与它不该有深切的感情。”
蓓云只是赔笑。
“我仍然愿意推荐心理医生给你。”
蓓云则问:“我们可否进去看周至佳?”
“你可以进去。”梁医生看一看爱玛号机械人。
蓓云唯唯诺诺,待梁医生走开,才朝爱玛歉意地笑笑。
爱玛憋了好久,忙向主人诉苦:“岂有此理,我同他一没交情,二无恩怨,为何当着我脸,乱诋毁我。”
“算了,爱玛。”
“这人是坏人。”
“不,他是好医生,他只是对机械人略有偏见。”
“我们机械人任劳任怨,服务人类,不问报酬,却落得如此下场。”爱玛无限唏嘘。
蓓云劝道:“旁人一两句闲话,不必放在心上。”
“幸亏我的主人明白事理。”
“来,我们去看看周至佳。”
周至佳脸色苍白躺在病榻上,机械看护向巫蓓云汇报:“刚刚注射过人造血浆,破裂的血管亦已接驳妥当,大小平安。”
周至佳微弱地睁开双目,蓓云握住他的手。
她当然关心他,但不知怎地,她觉得他的手陌生。
蓓云在他耳畔轻轻说:“我下了班再来。”
周至佳点点头。
爱玛问:“周先生要不要我留下来?”
看护笑“医院里有我们呢。”
爱玛说:“拜托拜托。”
蓓云带着它走了。
离开医院,才发现身上穿着浴抱拖鞋,不禁叹息。
爱玛犹自忿忿不平“那姓梁的,恐怕是个庸医。”
“我要赶返公司,爱玛,由你照顾他们父女了。”
“我只是个应声虫。”没想到一个机械人有那么大的火气。
蓓云苦笑,比起她,不敢怒又不敢言,爱玛是强多了。
巫蓓云没有太多时间自怜,她分身乏术,忙碌非常。
人类科学还是落后,最好可以复制多几个巫蓓云,当作元神用,一个放家里,一个放医院,另一个放公司,真人正身可以潜返卧室,或元龙高卧,或梦游太虚。
下班前与梁医生联络过,知道周至佳第二天便可出院,她嘱咐小云去看她父亲。
回到家却发觉小云端坐私人电脑之前,与她远方的笔友打交道。
“小云,你父亲会想念你。”
小云不耐烦地抬起头来“他很快会有他自己的孩子。”
“你也是他的孩子。”蓓云十分震惊“你一向爱他。”
谁知小云反驳:“以前他是个尽责的好父亲,现在婆婆妈妈的尽傍我们添加麻烦。”
“你不可以这样说他!”
小云不理睬母亲。
蓓云伸过手去,啪一声按熄电脑开关“我在跟你讲话。”
小云抬起头来“妈妈,其实你心中想法同我一样,只不过你掩饰得好。”
巫蓓云退后一步。
掩饰得好,那为什么连巫小云这个小女孩都看得出来?
小云说下去:“从前,父亲是我们家最佳资产,现在是我们的亏损。”
蓓云深深悲哀“生意,有赚有蚀。”
“我有种感觉,父亲永远不会再回到大学里去。”
“你这个女孩子好不奇怪,开头你是支持父亲的。”
“可是他变了。”
“你才变了,小云。”
“我无须容忍他,他只是我的父亲,你不同,母亲,你是他的伴侣,你得终身照顾他。”
蓓云一句“谁说的”随时可以冲口而出,终于在女儿面前忍了下来。
“父亲变得只关心自己,再也不理别人。”
“他处于非常时期,你要体谅他。”
小云耸耸肩,重新开着电脑,津津有味与笔友交谈起来,连母亲也一并冷落。
蓓云知道再谈论下去也没有结果,这是小云的青春期,在这个阶段的少年人有权言行乖张,小云还不算过分,父母必需容忍。
蓓云掩上门悄悄出去。
她只得自己再跑一趟医院。
周至佳房内有另外一位男病人,一见巫蓓云出现,便艳羡地说:“呵,你的伴侣又来看你!”
可见该位先生甚为寂寥。
巫蓓云瞄一瞄他,便知他境况与周至佳相同。
“小姓卜。”他笑容很和煦。
人也识趣,与巫蓓云寒暄几句,便站起来告辞。
蓓云笑着问周至佳:“身子无恙了吧?”
周至佳叹口气说:“你对我可说仁尽义至。”
蓓云诧异“为何忽然讲起客气话来?”
“有感而发。”
“明日好出院了,不必想得太多。”
周至佳示意蓓云坐下,蓓云却不欲久留,只是站着。
一边搭讪问:“卜先生是何方神圣?”
周至佳扼要地答:“单身人士,教音乐,自觉孤苦,想要一个孩子。”
蓓云微笑“他的愿望看样子这一两天便可实现。”
“所以他很兴奋。”
“祝福他。”
“蓓云,你有事,请回吧,明日一早我已可回家。”
“明早我命司机来接你。”
没到早上,那日凌晨,蓓云在家便接到周至佳求救电话。
蓓云正挑灯夜战,听到周至佳沮丧的声音,愕然。
“你还没睡?”
“蓓云,我想你马上接我出院。”
蓓云看一看手上的工夫,皱皱眉头,这人恁地麻烦,一时一个主意,完全不替别人着想。
“蓓云,请你马上来。”
“那么,你即时办理出院手续,我十五分钟后到。”
“谢谢你。”他听到这个才松口气。
蓓云叹息,他任性,她却来替他收拾残局,自此之后,她永远是他的副手,任劳任怨补充他的不足。
希望他不要无限量地挑战她的能力,希望他不要讪笑她:“原来你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蓓云无暇多想,披上外套就出门。
到了医院,征求过梁医生的意见,才上去见周至佳。
他已经什么都准备妥当,非出院不可。
蓓云真好涵养,问他:“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周至佳面色苍白“你今日下午见过的卜某,他已经不在世上了。”
蓓云一呆“什么?”
“发生了可怕的意外,胎衣破裂,胎水入血,不到两分钟他便宣告死亡。”
蓓云不相信“二0七九年还有这种意外?况且人已经在医院里!”她张大嘴巴。
“死者家属也这么说,他们现在要告进官里去。”
所以周至佳要出院,他受了惊吓。
她替他挽起外套“我们走吧。”
他拉住她的手臂,她轻轻挣脱“放心,一切都是注定的。”
这话讲出来,连她都觉得可笑,快二0八0年了,还坚信命运。
周至佳不再说话,一路回家,他俩都维持沉默。
进了家门巫蓓云劝周至佳好好休息。
她仍回到工作室去把手上工夫做掉。
半晌,蓓云发觉周至佳站在她面前,手中握一杯酒。
他感慨地说:“现在我俩像兄弟姐妹一样了。”
蓓云轻轻取饼他的酒杯,一口呷光“我才没有对他们那么好。”
周至佳不语,过很久很久才说:“蓓云,我有没有做错?”
蓓云哑然失笑“事到如今,还说这些话?”
“我没有错吧?”
“生儿育女是正经事,别让那桩万中无一的意外使你气馁。”
周至佳尚在犹疑,蓓云一迭声催他去休息。
他回房间以后,蓓云松口气,考虑半晌,轻轻取起通话器,拨一0三三。
那边轻笑“还不睡?想创不眠不休纪录还是怎地。”
蓓云忽尔说:“我也有弱小的心灵,我也需要安慰。”
年轻人又笑“你不宣诸天下,人们也就当你铁石心肠。”
“你呢,你怎么着?”
“我,你要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我是你的理想。”
蓓云说:“我闷得不得了。”
“干脆别睡了,出来,我陪你,今夜天气非常奇怪,暖和得不似冬日,说不定气象局有人打瞌睡,放错暖气。”
“我打搅你还不够吗?”
“朋友要来干什么?”
“唏,我还是以为你是我的理想。”
他笑“十分钟后我在你楼下等。”
这句话蓓云不晓得听过多少次,自少年开始,她的阿姨就说过“我们囡囡身后跟屁虫太多,烦是烦煞人”没想到现在有人在楼下等,她要感恩不尽。
蓓云笑出声来。
猛一抬头,发觉爱玛静静站在她身后,吓了她一跳。
爱玛轻轻问:“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蓓云斥责:“多管闲事!”
爱玛仍不放弃“天将亮未亮,这种时分,意旨力薄弱,不宜外出。”
蓓云忽然诉苦:“我也是人,我也想寻寻开心。”
爱玛不出声。
“我无须得到你同意,但是爱玛,我的事你都知道,你是我忠实的朋友,又跟了我那么些年,我只是想得到你的谅解。”蓓云掩住面孔。
爱玛轻轻拍主人手背“小不忍则大乱。”
蓓云叹口气“为什么别人可以?”
“各人有各人的路,各人有各人的运。”
“我呢,我是什么命?”
“你,你还不知道?”
蓓云苦笑,她太知道她的命运了。
爱玛轻轻安慰:“三十一岁之后你不是已经厌倦了自由放任的生活?打那个时候开始你渴望有责任有家庭,得偿所愿,夫复何求。”
蓓云大吃一惊“谁告诉你的?”
“你,”爱玛指牢她“你不说,谁知道。”
“造谣,没有的事。”
“机械人不说谎。”
“你们越来越不可靠。”
“人类!”
“我要迟到了。”蓓云无奈地恳求。
“主人,要去你就去吧,”爱玛叹口气“小心,小心。”
蓓云忍不住趋向前去吻了爱玛一下“谢谢你。”
她飞快走到楼下。
年轻人背着光等她,单看背影,都知道是个风流人物。
蓓云放缓脚步。
他还是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啧啧啧,迟到,娇纵。”
“我叫机械人绊住了。”
“有没有发觉,它们虽由我们创造,却比我们智慧百倍?”
“早就是事实,许多人还不肯承认这件事。”蓓云笑。
“它给你什么忠告?”
蓓云摊摊手“叫我认命。”
“什么,”年轻人吓一跳“你那机械人出厂日期有问题,可是上世纪产品?”
蓓云苦笑“我才是上世纪产品,物似主人形。”
心底她不住劝自己妥协,结果由机械人嘴?*党隼础?br>
“你有无接受它的劝喻?”年轻人笑眯眯。
蓓云调皮的答:“今夜不。”
年轻人凝视她“说过算数?”
蓓云吁出一口气,不语,抬头看多层大厦中她住的那个靠边单位,客厅中有一盏灯未熄,窗户似一格淡黄色水果糖,那便是她的家了,她的家人正在里头休息。
蓓云黯然“我是习惯奴隶,可能一辈子挣不脱锁链。”
年轻人搂住她肩膀“顺其自然,不要勉强,到了时候,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我,离家出走?”蓓云自嘲“没有翅膀如何飞翔。”
年轻人忽想起来“你可曾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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