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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妇!打死她!打死她!”公堂外四周的声音不断的叫嚷,骆泉净退了一步,身后撞上一个人,来不及回头看是谁,堂上郑元重已经跟着所有的声音一起叫嚷起来。
“贱人!贱人!打死她!打死她!”
恶毒的叫骂声在骆泉净睁眼的那一刻完全静止。她弹坐起身子,刺眼的阳光正从窗台斜斜照进,她急急痹篇去;再睁开眼,只看见成千上万的尘埃在光束中飞扬盘旋。
从进教坊以来,这种噩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梦见那座冰冷阴森的公堂,梦见郑元重的怒叱,梦见唐家母女的笑声,梦见那打在身上的板子,还有一双双不曾伸出援手的眼睛。骆泉净覆住脸,闭上眼睛,脑袋仍因这浑沌而胀痛着。
尤其是郑元重那张脸,再清晰不过。她摇摇头,却摇不去那个人带来的痛苦回忆。
“你醒了。”容媚放下妆镜,一旁笑吟吟地叫唤她。
“七姐。”意识到有他人,骆泉净急急下了通铺,接过容媚递来的湿绢,擦了擦脸。
“今天咱们俩都没场子,你陪我上街逛逛去,好不?”
骆泉净胡乱的点点头,任容媚打理着她一头长发,整个人依然心思恍惚。
以往她总是能很快的把那梦境抛诸脑后,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即便她已经跟着容媚上了街头,心却仍悬着那梦魇,久久不能释怀。
有什么事会发生吗?她为何如此不安?
“你听到了吗?”容媚摇得她回过神来。
“什么?”
“是鞭炮声,不知是哪户人家今日办喜事,小妹,咱们瞧瞧去。”
苞着容媚的脚步,她叹了口气,这才发觉,这一路走来的街弄,竟是似曾相识的。
一直到了人群聚集处,骆泉净突然煞住脚步,呆呆的站在那儿,许久许久,都不能动弹。
是唐家。张灯结彩,是唐家,她怎么可能会忘!
记忆底处有些残余的灰烬在飞扬,一年多的时间对她而言还是太短了,突然要眼睁睁的面对唐哲再娶的事实,她心底幽幽的恨意仿佛也跟着那鞭炮声发酵。
见她停下脚步,容媚探头看看,之后笑了。
“真是喜事呢,嗳,小妹羡慕吗?”瞅着骆泉净,容媚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思。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她喃喃念道。
“什么?”人声吵杂,容媚听不清楚。
“没有。”
容嵋没察觉她的异样,一径儿的在那儿回想着什么,一会儿突然说:“我想起来了,如意跟我说过,这户人家今日娶的新媳,可是再娶的。”
“是吗?”她茫然的问。
“没错,那件事情也怕快有两年了吧。唐家前媳不守妇道,偷了唐家的东西送给奸夫,被她婆婆一状告了。我还听说那媳妇上了公堂后,竟还抵死不认罪,后来被用刑打了一顿,可惜铁证如山,她还是被休了,而且才赶出衙门没多久,傍晚便投湖死了。这件事闹这么大,你居然都不知道?”
容媚不可思议的望着她,没等泉净有回嘴,接着又叹起气来。
“真是的,明明是做错了事,竟还想用死来表明其志,还当别人会信她,真是傻。”容媚又不胜唏嘘的摇头。
“七姐也认为,那媳妇是真的与人私通?”骆泉净哑声轻问。
“不是吗?判决都这么说了。一对奸夫淫妇,可惜她就是不供出她的姘夫是谁。”容媚随口应道。
静静听着那些话,不知怎地,骆泉净觉得有些冷,凉飕飕的寒意直冒心头。原来她的一生在别人眼中仅值这样三言两语。
不能恨七姐的无知,因为她的冤,在别人嘴里,比真实还真实。
没死,是个冤;死了,才真正是个冤。
“咬呀!糟了!”容媚轻喊一声,忙不住跺脚。
“今儿个我竟忘了,卖胭脂水粉的丁婆子会来一趟,我那蔷薇硝没有了,得赶紧去买。小妹,你自己看热闹吧,我得先走了。”
容媚走了,沿着唐家园子周围的鞭炮声却始终没断过。
八人大轿,也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抬进了唐家。
肯定是户体面人家,唐家才会这么大手笔,骆泉净幽幽的想着,不自觉的往前方人群涌去的方向前进。
会是哪家的姑娘呢?骆泉净倚在墙边,脚步迟疑,脑海里闪现一个人的样子。她从前曾羞涩唤过一声的夫婿、如今是新郎倌的唐哲,他现在又会是什么心情呢?他是否曾经记挂过她的存在?
如箭镞般飞过的时间,渐渐交集在她从前残存的一点点想念里,渐渐有些模糊成形;只是,有些清晰,有些却模糊了。
就像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唐哲的那张脸。
是从来没爱过,还是早早把那张脸清出了记忆?骆泉净闭上眼,可以听到远处的锣鼓声渐渐近,暂歇了一会儿的鞭炮又热闹的大响起来,这一回更炽烈更张狂。骆泉净回神,惊觉自己已被人群推到围墙拐角,一抬起头,视线就正对着门口。
不该在这儿的,她想,逆着多数人的方向,往回走了。
就在此时,一个女人急急忙忙的走来,而骆泉净垂首也不多言,急急与她擦身而过。
“慢着!我见过你,你是?”唐芙猛然煞住脚步,回头追上她,站在她面前。
骆泉净被逼得有些慌乱的抬起头,那眼那眉那唇在唐芙的眼中,无一不熟悉、无一不温润,也无一处不绝色。
从来没想过时间会在一个人的身上变化这么大。唐芙作梦也没想到,往日任她欺辱的那个瘦弱丫头不见了,眼前的女人,宛若一朵正待盛放的、眉目清丽绝伦的芙蓉。
“你还没死呀!”心里头没头没脑兴起的妒怨墨汁一般泻流,唐芙硬生生的压下,竭力把声音填装得一样娇柔:“我还道你被休之后,这辈子羞于见人,早早投胎去了。”
骆泉净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挺得僵直的背脊却在在说明她发怒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侵犯的尊严,那件事明明不是她做的,她扛的苦还不够?
天可怜见,她仍保有当日的那封信,署名上明明白白写的不是她的名字,她没开口喊冤,倒是遭人侮蔑至今,这口气要她如何忍下?
“唐家今天娶新媳妇,对方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你嫌带给唐家的耻辱还不够多,还想趁今天来闹场?”
“他爱娶谁是他的事,我能闹什么场。”她冷淡的应道,转身要走。
“站住!”唐芙挡住她,朝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越看她就越生气。见昔日总是被踩在脚底下的丑丫头蜕变得如此亮眼,甚至比她这个嫁入富家的少奶奶还多了一分无法形容的美丽,那身上随意的穿戴,每一件每一样都远远比她来得贵气。唐芙简直气疯了,她掐住手心,决心扳回面子。
叶飞没出现前,骆泉净已然大力拨开她的手,唐芙原料定她仍是过去那般好欺负,并没防她这着棋,整个人重心不稳,竟狼狈的摔坐在地上。
“你你你竟敢!”她颤声指着骆泉净,却在对方不怒自威的眼神下噤了声。
“再柔软再低贱的虫儿,被压到底都会挣扎翻身,你以为你还能欺负我几次?你心里明白,那封信根本不是给我的,你跟哪户人家勾搭的丑事我也不想知道,反而你娘已经替你找到我这个替死鬼,你压根儿不用冉担心事情败露。你天生心地坏,便以为世上人全跟你一样。没错,我是死了一遍,那不代表我会再让你欺负到底!”
“你骂我心地坏!”唐芙怪叫起来。“恐怕是先声夺人吧?作贼倒反而喊起捉贼来了!我倒不晓得,你的口舌这样了不得,瞧瞧瞧你又如何?穿金戴银的,身上衣料子又这么好,想是春风得意。不知道你如今是哪个破窑里的姑娘,还是哪个没长眼睛的王八蛋被你三言两语骗了,甘心包了你,说不定就是给你镯子的姘头!”
叶飞从没想过,生平听到的恶毒言语,竟会出自一个女人口里,见骆泉净僵硬的站在那儿挨骂,叶飞心里一股气涌上!唐家实在欺人大甚,过去还嫌欺负人家不够吗?若不是慕容轩示意他得暗地保证骆泉净,他还真会错过这一幕。
“信不信我打你?”他挡在骆泉净面前。
“你又是谁?”唐芙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狰狞的瞪着他。“哼!我知道了,这就是你的姘头,是不是?”
“你再说!”叶飞气死了,没想拳头被骆泉净扯住。
“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说,有些鄙夷的看着唐芙。
“好呀!你有种就打呀!倒教别人来看看,是谁笑话谁!”也不知哪来的怒气,唐芙铁了心,也嚷了起来。
“姑娘,你也听到了,这泼妇,倘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当真我们怕了她!”叶飞气急败坏的喊。
迎亲队伍近了,哨呐声吹得骆泉净头昏脑胀。争赢这场辩论又如何?她失去的早已经要不回,也不想再要回了。
“算了,清者自清,浊着自浊,她要怎么说,随她去吧。”说完,她便不再搭理两人,径自走了。
“你不要以为你自己的丑事就没人知道。”骆泉净走了,但叶飞可没这么好打发,他冷冷的盯着唐芙。这场口舌之争,他要是没能替骆儿净争赢,只怕也平不了他旁观者的怨气。
“你虽然过了张家门,暗地里却不干不净的搭上李家三公子,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此一时彼一时也,张家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家,到时不但少不得你休书一封,只怕连命都会没了。”
“你你你!”此番威胁如同晴天霹雳,既真实又突然,唐芙俏脸惨白,连连退了几步!一秒钟前的趾高气昂不复见,只有心虚和震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劝你多留点口德,才能少遭些报应,要不惹恼了姑娘,把这事传了出去,你还怕没猪笼何浸?从前的事姑娘不愿计较,你还不知悔改!”
看到唐芙飞也似的逃走了,骆泉净没有欣喜,她望着叶飞,眼底充满疑惑。
“你怎么会在这儿?”
“路过。”叶飞面不改色的微笑。
“我还没谢谢你。”说罢,她对叶飞微微裣衽。
他摇摇手,表示没什么。
“你调查过唐家吗?”她问,直接又坦白。
“什么?”
“我在唐家三年,什么都不晓得,不知为什么,你身在慕容家,却知道唐小姐和李家公子这等事,我不得不好奇。”
叶飞心一惊,直喊要糟!他清清喉咙,反问她:“是吗?我也不晓得,你在唐家待过?”
骆泉净突然低下头,沉默的盯着地上,显然不愿意再谈过去的事。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在意唐芙,又何必问这么多?
有些事知道的太多,也只是徒惹心烦罢了。
栖云画舫。
连着几场唱下来,韩莺儿始终有些浮躁,就是对她平日涎着笑、额外愉愉赏她银子的张大爷也一径板着张脸。
比樵生坐在骆泉净面前,像是谈到什么愉快的事,笑声一直没断过;尽管骆泉净抿着唇,看来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趣,但她始终客客气气的弹她的曲子,偶尔会陪笑着。不过这似乎无损谷樵生的兴致,他仍不停的说着。
时间如果走回几个月前,弹曲儿的会是韩莺儿;她笑向动人,笑语如珠,绝对不像现在,坐在角落,对着一张她不想面对的脸生闷气。
从骆泉净一上船,谷樵生就完全忘了她,就算她表现得再殷勤、笑容再动人,只怕谷樵生世不会发现;他的目光始终像定了焦。而在此之前,谷樵生一直对她另眼相待,甚至对她特别疼怜。
虽然命运由不得她,让她身属教坊,不得自由,但她对谷樵生的情意却一直死心塌地,旁的姐妹不明讲,也清楚识趣的不会和谷樵生走太近。
她一直相信,只要她耐下性子,迟早会是谷樵生的第五个妾。
不过骆泉净却改变了这一切。看似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坐在那儿安静不吭声,却轻易地粉碎了她的梦想。
任何人换作是她,都不能忍受这种事发生。骆泉净如同芒刺,韩莺儿却想不出办法把她拔除。
“时间晚了,谷老板该走了。”骆泉净拎起裙摆,客气的弯身福了一福。
听到骆泉净的声音,韩莺儿转身,刚好瞧见这一幕谷樵生突然急快的附在骆泉净耳边说了些什么,也不容拒绝,便匆匆走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韩莺儿欺进骆泉净身旁,假意帮她把矮几上残余的饭菜收拾干净。
“他约我两天后单独在船上见面,说是有话跟我说。”骆泉净头也不抬的回答,语气平淡又安详。
单独?韩莺儿妒心难忍的瞟了她一眼。
“你会去吗?”强忍下心里的不快,韩莺儿小心翼翼的问。
“会。”
“你有没有想过,他会跟你说什么?”
“没有。”骆泉净回答得干脆。
“你不想想吗?”
“想?为什么要想?”对方话里的焦燥引起了她的注意,骆泉净抬起头,却见韩莺儿一张脸似嗔似怨的望着她。
再怎么迟钝,骆泉净突然也懂了。
“如果三姐不希望我去,那我自然是不会再搭理他了。”
被一眼识穿心事,韩莺儿发怒了!包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对方话里隐含的施舍之意。怒瞪了骆泉净一眼。
“你自己想怎么做没个主见,又何必问我!只是你最好明白,如果慕容公子爷知道你和他人私下见面,肯定心里会不舒服的。自己看着办吧。”说完,霍然转身,拂袖而去。
不懂韩莺儿为什么生气了,骆泉净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困惑的揣测着那些话的意思。那怒气是针对她来的吗?
这件事,和慕容轩又有什么关系?除了指定她作陪,他从没对她有其它的举动。为什么跟谷樵生见面,他心里会不痛快?
她的思想太简单,容不下这些复杂的人事,倘若谷樵生真有什么意思,她又该怎么应对呢?
不愿失信于人,两天后,骆泉净还是单独去赴了那个约。
一早,天空乌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之景。待她到了舫上,风已经起了,吹得船儿轻晃。她拉上卷帘,习惯的烧上一壶水,注视着远方被雾岚渲得灰蒙蒙的山色,一面等待谷樵生的到来。
细微的雨丝突然加大,风势越来越强,画舫从小小的晃动变成大幅度的摇动,一道雷光直劈而下,斗大的雨水骤然倾盆而落。
蒙眬间,骆泉净只觉耳边吵杂无比,接着寒意一阵阵涌上,她困盹的睁眼,一下子马上就清醒了。
水已经开了。
要等的人没到,一场雨倒先下了。
走到船舱,才拉住门闩,强风已经大力掀开门,骆泉净整个人朝外仆倒,狼狈的跌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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