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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只要一个拥抱和两颗合而为一的心。
那一夜她没有回教坊,跟他离开的同时,她的心也和教坊里的一切断绝了关系。
他们放下缆绳,把画舫开去了附近的一处沙洲,在那儿点起檀香,温温柔柔的熏暖了一夜,相偎着遥望着天上繁星点点。夜色看似寂静,湖上的一切却是热闹的;虫鸣唱了一夜,不时有鱼儿跳出湖面,水声飞溅,冷风扬起,吹动甲板上响得清脆的风铃,也吹皱了一圈圈的涟漪。
骆泉净异样的柔顺,宓静如湖水,包容并接受了他。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只是总觉得像少了什么。”她侧过身子,黑暗中,她的眼睛闪亮如星。
“你为什么?”想问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心意,是真心相待?还是同情?
“我不问你为什么来,你也别问我。”她点住他的唇,复而捧住他的脸,在他耳边梦呓般的轻喃。
“泉净。”
“我们该回去了。”她披上外衣,窗外层层叠叠的云已近灰白,天,就快亮了。
“泉净。”
“真疯,居然一夜没睡。”她说,歪着身子,瞅着他牵动了一下嘴角,也不算笑,只勉强称得上是不伤人的嘲弄吧。
“回去吧,让人看到了不好。叶飞也会担心。”
“你心里想什么?”
“别问我,”她靠在窗台,迎着湖面吹扑而来的晨虱,越近天明,温度就没这么低了。
他偎贴在她身上的温度会不会也慢慢的消失了?
两个人之间的黎明天睛,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慕容轩从身后抱住了她,泉净靠在他怀里。“我只知道,我要你,你也要我,我们不会让彼此再心碎一次,尤其是我。”
一对水鸟自芦苇间展翅离飞,点破湖面,水声飞溅。骆泉净垂下眼眸,再抬眼,她抿着唇,忽然幽幽的笑了。
“真是奇怪,我以为我在投湖被救时已经死过一次,现在决定跟你在一起,只觉得过去哪些日子过得好像才是真死了。”没正面响应他的问题,她突然变得多话起来,不停的说着:
“三姐死的那一晚,金宝号的师傅来量她的棺木,我陪着师傅小心整理她的身体、她的脸。我不害怕,我只不停在想,想很多事,想得头都痛了,想得整晚没法睡,可脑子里却没有一件是想齐的。我想到唐家,想师傅,甚至想到了你,突然觉得我的仇恨很可笑。”
“昨天以前的你,没这么多话。”他屏息的望着她,伸手轻抚她的脸。
“是吗?”她望着微露曙光的天色,突然不可遏止的笑了起来。
“我不能欺骗自己,我真的要你,就跟你要我一样。只是,我一直在抗拒这个想法,因为你身分背后的一切,我不想要。”
“什么身分,”他苦涩的笑起来“说穿了,我不过也是。”
“船娘的孩子吗?”她轻声接口。
他呆了半晌,摸摸她的脸。“我早该知道的,你这么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那又如何?”她偎着他,语气和神情一样平静。“是你的错吗?有些事情我如今总算想明白了。对我来说,你姓谁叫什么并不重要,我对你的意义,不也如此?”
“可。”
“名分、家世对我而言,已经没这么要紧了。”她定定的看着他。“如果真的决定跟你在一起,我就不会再计较那些了。从此以后,我什么都不求,只图你一颗真心,如此这般,于愿足矣,又何必在乎那些呢?”
他屏息的望着她,然后,极为神圣的吻吻她的额头,之后便不再多语。
船外,朝阳露脸,曙光初现,在他们眼前的天空,终于整个明亮了。
几乎没有再耽搁,骆泉净一征得谭姑的许可,便离开了教坊,住进了慕容轩为她购置的另一艘新船上。连姐妹之间,她都显得低调处理。
几天后,在叶飞的帮忙下,他们正式拜了天地,结成了夫妻。
谭姑自始至终没有反对,但也不曾参与这件事。她恪守自己立下的誓言,终究不肯以主婚人的身分见证这件事。
很快的,慕容大宇也查出了那个让儿子改变心意的女人,为此,他一秒钟也没停留,怒气冲冲的冲去栖云教坊,当然这一次带了人手。
“把我儿子交出来!”他命人打破重重深锁的大门,一个劲的咆哮怒吼。“你儿子不在这儿。”谭姑遣退下人,没半点笑容的挡在内院门口,所有的姑娘全被她叫去船上了。
“谭栖云,不要以为老子真怕了你!”慕容大宇恼怒的指着她。“这些年来我让着你,没跟你一般见识,如今你倒成了气候,养了群了不得的小妖精,还叫人骑到老子头上来!”
“说完了吗?”她不屑的看着他。“隔了五年,狗还是改不了吃屎。”
“我不是来跟你做口舌之争的,我儿子呢?”
“儿子?”一反平日的冰冷,她冷笑连连,笑中尽是挖苦嘲弄。“他姓的可是你慕容的姓,找儿子找到外人这儿,我问谁要去?”
问了半天的话,没有答案反而被奚落,慕容大宇气不过,上前想揪住谭姑,却被她一刀差点削去鼻子。
“来人哪!傍我砸!傍我打!有事我负责!”忌讳那把刀,又恨她恨得牙痒痒的,慕容大宇气得怪叫起来。
几个剽悍的壮丁随即涌上,谭姑一个女流之辈,哪能抵得过这么多大汉,几下子就被制服了。尽管如此,但那慕容家的下人也没沾到好处,五个人就被她砍伤了三个,也算倒霉。
慕容大宇这一次狠狠地揪住了谭姑的头发。“贱人!这三十年来,除了在床上,你还真的没有惹人喜欢过。”
一口口水正正吐在慕容大宇的鼻梁上,谭姑阴恻恻的盯着他。
“你最好杀了我,要不然,我总有一天,会在你背上再加那么一刀!”
慕容大宇气得浑身颤抖,狠狠踹了谭姑一脚。
“给我放火烧了这里。谭栖云,你要我杀你,我偏偏不称你的心,我要毁了这一切,我要你后悔跟我作对!”他恶狠狠的笑了。
那一下踹在谭姑的胸口上,她痛得摔倒在地,迷迷糊糊间,只见红光一片,她辛苦建立多年的栖云教坊陷在一片火海里。
栖云教坊的匾额被人大力砸碎,破裂的木板弹至她面前。谭姑没有哭,只是捏紧拳头,悲切的瞪着那熊熊火光里燃烧殆尽的屋子。
“慕容大宇。”她含恨诅咒着。
烧了栖云教坊,慕容大宇一批人马才浩浩荡荡的从教坊里回来。不过两个时辰,慕容轩已经像一阵旋风刮了进来。
“你人不在这儿,消息倒很灵通,怎么?为了那臭娘们,你终于肯回来了?”慕容大宇喝完最后一口茶,唇角噙着得意洋洋的笑。
“你拆了教坊,打伤了谭姑,不就是要逼我出面吗?”他冷冷的盯着父亲的笑。不知怎地,后者越是笑得畅意,他心里的悲哀就更深。
“很得意吗?欺负老弱妇孺,向来是你拿手之事。”他嘲弄的问。
慕容大宇失了笑,手中那只上好的青瓷杯重重的砸在地上。
“那臭娘们太固执,我告诉你!老子已经忍了她很多年,今日没叫人在她脸上划上两刀,已经很有情有义了,拆了她的台,还算便宜了她!”
“你明知道她和我的关系,你居然敢这么做。”慕容轩寒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着。
“那又怎么样?”慕容大宇冷笑。“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跟我坚持,也不要以为你娘顺着你,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主。她当年只是同情你才收留你的,那个姓骆的贱婢,根本就是谭栖云那臭娘们派来的,你休想我会让她进门,乘了那臭婆娘的心意。”
“注意你做长辈的措辞,她是我的妻子。”慕容轩严厉的瞪视着父亲。
“妻子?哈,真是笑话!看看你那些个姨娘们,哪个不是出身大家闺秀?你竟然低等到要去找个婊子当妻子!”
没等慕容轩发作,慕容大宇突然间把身边半年前才新娶进门的五姨娘拖到他跟前。“看看她,你爹再怎么不济事,也要挑个清清白白的闺女入门!”
五姨娘挂着一身金银珠宝,钗环交撞,叮叮当当,状极狼狈的站在那儿不敢吭声。
慕容轩盯了她一眼,见那张脸涂满了与年龄不搭调的浓妆,他心里的忿恨感更炽。这个姨娘才二十出头,足足小了他这个做儿子的十岁,要不是她娘家贪财,她又年过二十远出不了阁,这桩姻缘怎会配得甘心?
那五姨娘给慕容轩这么一看,也许是人小胆子也小,顿时便泪汪汪的。一进慕容家,她就被上头几位长辈千叮万嘱的告诫,在这偌大的家庭里,断断最不能招惹的就是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大少爷。
见她哭了,慕容轩更是一阵恼怒;他盯着父亲,满脸鄙夷之色。
“好好一个姑娘家,你仗着有钱,娶来糟蹋,这样就很了不起吗?”
“你说那什么话?!”慕容大宇当众面河邡赤,爆跳如雷。“我容忍你,可不是让你一次又一次的侮辱我!”
“是侮辱吗?我说的是人话,不像你,为老不尊,所做所为,全不像人做的。”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全吓傻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要说是开口指责,就是在心里想也没人敢想。
“你你你这个不肖子!我打死你!打死你!”慕容大宇举起家法,像发疯似的,重重的往他背上敲。
“老爷子,你保重吧,别跟公子呕气了!”看慕容大宇的手劲,像是非把儿子打死不可,那疯狂劲比第一次有过之无不及。几位原拟在一旁看好戏的姨娘也慌了手脚,急急上前拉住慕容大宇。
叶飞扑上前护在慕容轩身上挡了最后一棍,咬着牙不吭半句痛。再怎么生气这位老爷,叶飞仍有主仆之分,不敢开口顶撞。
“容妃娘娘为什么不向皇上让慕容家封官赐爵?就是怕你有了钱势,再仗着官权,造的孽只怕不止性好渔色这一项!”
“老子有本事,就是要强娶又怎么样?!懊行的礼,该有的聘,我他妈的一样也没少给,全是名正言顺的照规矩来,谁怨了我来着?!”见儿子非但不认错,还指责连连,他更脸红脖子粗了。
“慕容家族原来可以让人更敬重的,只要你收敛些,在背后笑你的闲话全可以少些,那些沾亲带故来攀关系的亲家也可以少些,慕容家家业再大,可大不过一个贪字。”
“我不要听这些,你想办法去跟许老爷子赔罪,然后娶许家姑娘过门,听到没有?”
“就是死了,也休想我会娶许家的姑娘。许老爷不是已经告官了?要不,就等许老爷同意,你干脆就娶了她当你的六姨太,你丑事做这么多,也不差这一项。”慕容轩冷笑连连,倘若他此时真是口不择言,他也不在意了。
儿子的一番话不但没有点醒慕容大宇,反而把他激得更是大吼大叫。
“这是你最后一次打我。”慕容轩慢慢的站起来。“我不会报复,因为你是我父亲,不管你有多可恶,我不打算恨你,不过如果你再对栖云教坊的人有所伤害,对谭姑再恫吓威胁,我就干脆放掉慕容家祖传的百年基业。”
“你威胁我,你竟敢!”慕容大宇的脸胀成了猪肝色,他完全气傻了!
“你以为这样老子就怕了你?!我他妈有十几个儿子,少你一个我也不在乎!”
“我当然知道你不在乎,”他冷笑出声。“不过我就不相信,他们一个个跟你一样,不懂生财,只会花钱,他们会有任何本事扛起来?”
这话该死的一针见血!要非这样,在内在外,他岂会容许儿子嚣张这么多年!一时间,慕容大宇竟无话可驳。
撂下话后,慕容轩自认自己再没留下来的必要。他咬牙站起身,却差点单膝跪地,他的背在慕容大宇怒气下挨的那几杖并不轻。
“我敢不敢,你自己可以权衡。”他硬气地站了起来,僵硬的越过众人。
“你你你给我回来!”慕容大宇没料到儿子竟一口气把话说得这么绝,僵在当场不知该怎么应对。那张傲慢的脸完全是谭栖云的翻版;即便是被踩到底,还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畜牲!畜牲!”慕容大宇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破口大骂。骂奴才,骂妾婢,见什么骂什么,好渲泄他心里的愤怒。
只是,事情仍没有解决。
许家宽限的期限已到,到时慕容轩如果不肯出面,他就必须赔钱了事。许家豪富,尤其许家老爷,跟他一样贪婪爱财,这一开口,自是非同小可。想到一桩喜事不成,竟要砸下大钱摆平官司,慕容大宇就心如刀割,不免张口又是一连串的粗话。
在叶飞的搀扶下回到船上,骆泉净午睡才起;一见他的样子,便急急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她问叶飞。
“老爷子打了公子爷一顿。”叶飞答得有些愤怒。
她悚然一惊!扶着慕容轩坐下来。
“怎么会这样?”
“叶飞,别说了。”慕容轩不愿她担心,命令叶飞不准说下去。
那些伤痕在褪下衣裳的那一刹那,一条条紫青,狰狞得像野兽的大口,在她眼前张牙舞爪的散开。骆泉净真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父亲对儿子下的毒手。
“叶飞,请你拿葯来。”望着他背上被杖鞭的伤,骆泉净觉得心都碎了。若不是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表示感情,她已经扑过去安慰他。
“你又何必呢。”她颤抖的,却不敢真的碰触伤口。
“你放弃跟我在一起?”听到她的话,慕容轩顾不得痛,急急转身,握住她的手。
“没有。”她抽开手,不停的摇头。
“那就别再说这种话。”
骆泉净咬牙,拭去不听话的泪,低头替他把伤口敷上湿布。
“你别哭,对不起,我在心里发过誓,我要你不要为我再流一滴泪了。”见她哭了,歉疚直扑慕容轩的心,他胸口顿时气息窒闷,竟重重咳出两口血。
这一次他的倨傲终于给他惹来麻烦了!慕容大宇出手没分轻重,将他打出了内伤。
“别说了。”骆泉净起身,脸颊贴着他的脸,一次次摩挲着去拭干他残留在唇边的血丝。她的脸,很快的覆满了血。
“别说了!”她低喊,眼泪成串掉下来,把她沾着血的脸划出两条河。
“我没怨自己害了你,请你请你也别折磨自己。”
“别哭,泉净,你别哭。”
她吞下泪,深吸一口气。
“不要再挨打了,这种情况,拜托你躲开。我不会怪你,我也不想去怪任何人,但他这么做我真的会恨他。”
“别哭了,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她吸吸鼻子。“对下超,最近太多事了,我这个样子,想帮你,也无处帮起。”
慕容轩揽她入怀,轻拍抚她的背。“你无须烦,凡事我自有定夺。你有了身孕,不能太操劳,我只要你像从前那样,对一切都平心静气,然后,平平安安的生下他。”
“我知道。”
“不过,我爹的性格卑劣,为达目的,他总会不择手段的。他屈服不了我,一定会转移目标来为难你。”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这几天我会守着你,如果我真的有事离开,你也千千万万别离开叶飞的视线。”
骆泉净在他怀中点点头。她真想告诉他,慕容大宇已经这么做了。今早,慕容家命人送来跟两,又对她劈头说了一些羞辱恐吓的话。
对那些话,她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怕早上那些威吓胁迫的话。决定和慕容轩拜堂的那一晚,她就知道后头会有很多难关。
可是慕容轩的挨打却不是她能够忍受的。
“将来会怎么样呢?”替他上好葯,她突然问道。
她的口气,没有忧心忡忡,只是不胜烦恼,天知道她选的是多么困难的一条路。
慕容轩忍着胸口的不适,垂头轻轻在她额上一吻。
“我不后悔,也不屈服。”他的亲吻仿佛给了她力量。她抬头,握紧他的衣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