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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了一肚子的气,梁河诠跟着温喜绫游了半天的湖。原想着散散心,心情会好一些,哪晓得才到湖上,牛毛细雨便飘个没完。不吭声的坐在乌蓬内发呆,她越坐越烦闷,连温喜绫都不太敢和她说话。
穿过两座拱桥,等阜雨楼附属的菜园子一过,便是泊船的码头了。乌蓬外披着蓑衣摇桨的温喜绫翘首望望,突然开口了:
“一会儿你上岸去,我不停船了。”
梁河诠探出蓬外,小雨洒得她一头一脸。
“停个船你也吝啬。”
“不是吝啬,是”温喜绫拨去发稍上的雨水,转头对她吐舌。
“那个八字跟你对冲的家伙又来了,”
梁河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站起身,暮色迷离中,竟然真的瞧见冯即安站在菜园里,正负着手,和两位大婶谈话,状似愉快。
“嗳,你和他还真是冤家呢。”温喜绫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知道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
“什么叫冤家,不知道就别乱说!”她气恼的瞪温喜绫一眼。“是时间到了,这无赖肚子饿,回来吃饭。”
温喜绫一怔,随即哈哈笑起来。
“难怪,我才奇怪着,怎么他只有在餐桌上才见得着,我原以为他是特别捧你江南第一楼的场子,原来,他是吃白食的。既然这样,他那天干嘛不赴约?”
话没说完,梁河诠的拳头已经重重捶在温喜绫的头顶上。
“干什么!”温喜绫痛呼,手忙脚乱的抓住差点摔落河面的木桨。
梁河诠丢给她一个白眼,脸色臭得可以。“谁准你说他吃白食了?”
“你明明就讨厌他的,让我说他一下坏话会死掉呀!”稳好船,温喜绫终于发火了。好心好意陪她一个下午,哪晓得才一句话,翻脸和翻书似的,怎不教人气绝。
“就是会死掉!怎么样?!”也不管自己大了温喜绫七、八岁,梁河诠叉着腰便大声起来。
“你不高兴,我偏要说。那种男人有什么好?没钱偏又爱窝窖子气你,我佟扮哥就不知比他好几倍!你嫁我佟扮哥,总比那痞子强!”
“你再说你再说!”梁河诠跳起来一阵跺脚,那管两人可能会因此翻船;她就是不愿承认温喜绫所说的一切。虽然那该死的冯即安的表现就是那样没出息,可是她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声不好。
不错,冯即安对她没意思,她也讨厌他,但那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因此而轻视他。
梁河诠足尖轻蹬,蛮腰一扭,身子已翻上了码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你你你!莫名其妙!咱们切八段!”莫名其妙挨了打,架没吵完,她倒好,竟走人了事,温喜绫气急败坏的撑船走了。
不过两个时辰,冯即安已经将园内所有的蔬菜种类、习性及做法全弄清楚了。教他的大婶笑得合不拢嘴,直夸他聪明本事。
“你真行呀,冯少爷,”大婶竖起拇指。“那些男人老觉得这是女人家的事,没兴趣学。天晓得,这里头的学问才大着呢,要不是有咱们张罗,他们肯定饿肚子。”
“哪儿的话,”他笑呵呵的。“我也是到这儿之后,才发现作菜比练武有意思多了。”
“是吗?”那大婶掩着嘴笑了。“姑奶奶要听到你这么说,肯定很开心。”
“是吗?”冯即安皱眉。她会开心吗?她不会又拿东西丢他吧?
“姑奶奶回来了。”另一位大婶扬声喊,冯即安回头,看见梁河诠和几个正料理食物的女眷说着话。
“江婶,劳你帮忙采一捆荷叶来,今晚包厢有客人指定‘荷叶蒸粉’上菜。”梁河诠冷着声音说道。
“好的,姑奶奶。”冯即安身边的大婶忙收起笑,拉开菜园栅门走了。
见他踩着两脚泥泞走过来,梁河诠板起脸孔,蹲下来检视盆子里洗净的青菜。
冯即安凑上前去,笑吟吟跟她打招呼,接着又讲起几件过去浪迹江湖发生的趣事,但无论他怎么说笑逗弄,梁河诠只像个闷葫芦;反而是一旁的几个寡妇们,平日深居简出,自然是没听过这么有趣的事,一个个掩着嘴,全都笑得东倒西歪。
“姑奶奶,你也说句话吧。”一位离梁河诠最近的大婶笑咯咯的唤她。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这么一点儿难听的笑话也笑成这样,真没体统!梁河诠竟忍着没把这话骂出来,只是瞪她一眼,把菜抱起来,越过冯即安走回厨房。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收了笑。
“冯公子,依老身看,这会儿你还是别理姑奶奶的好,”一位大婶陪笑说。“她不开心就是这样,谁哄都没有用,但你别误会,她人真的很好,没什么恶意的。”
坐上梁河诠方才坐的板凳,冯即安笑呵呵的摇摇头。“她是我妹子,哪有做哥哥的跟妹妹计较呢?”
“那就是了。”那位大婶放心的笑了笑。“这些年姑奶奶一个人当家,心里有什么委屈不痛快,除了琼玉姑娘,也找不着人诉苦,咱们婆子们呆头呆脑的,自然是不懂她心思的。”
“我住了这么些日子,还是弄不懂你们怎么老喊她姑奶奶的。”冯即安失笑问道:“听起来挺奇怪的,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她真是个老姑婆。”
一听这话,众大婶全都笑起来了。
“不喊她姑奶奶,要喊她啥?咱们两年前在这儿帮忙,就跟着土豆一块儿喊。问为什么,磊哥儿说她一个年轻姑娘当家,怕被人欺负,便吩咐咱们这么喊,外头人听了便觉得姑娘是有些年纪的,没正经的男人也才没这心思胡猜瞎想。”
开口的仍是那位接话的大婶。“当初我们也觉得奇怪,难道姑娘不嫁人了吗?后来听磊哥儿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反正也只有咱们这些人知道,不说破便是了。”
“是呀是呀。”又一位大婶开口。“说出来不怕冯公子知道。咱们这群婆子,全都是没了男人,比不得那些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养家活口的担子全得挑起来。姑奶奶明着不说,挑了咱们到这儿帮忙,算的工钱却比附近酒楼的伙计还好,我们全当她是活菩萨。”
“姑奶奶对人好,我们自然是该忠心对她的。”另一位大婶挽起袖子,提刀剖开砧板上的鱼肚,用水冲净后,才抬起头回答。
一群婆婆妈妈嘀嘀咕咕,梁河诠自窗口探出头看着这一切,却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只瞧见冯即安的表情既专注又愉悦。
“长舌。”她冷哼。
想到她竟为了这人跟素来交好的温喜绫斗气,而他倒好,还这么自在!梁河诠啐了一声,只觉得实在不甘心。
眼角忽然瞟见一件东西,她一怔,突然阴恻恻笑了,取下架上的一盘放凉的鸡肉,她开始哼起一曲江南小调儿来。
拌声让冯即安打断话题,他走进了厨房。
“你开心啦?”他狐疑的望着她的背。“方才你在烦什么,讲出来,我替你解决。”
“不用了,你自个儿的事也多,怎么好意思呢。”假想着花牡丹笑起来便颤个不停的胸脯和蛮腰,梁河诠一开口便酸味四逸。
懊死的女人!没事那里发育得这么好干什么!她气闷的想着。但话又说回来,那女人究竟是吃啥玩意儿,才能让胸线和腰腹间的落差这么大?
“不多不多,我的事就快要办完了,你说出来和大哥商量商量。”
梁河诠背着他,笃笃笃的切着菜,连头都懒得回。
“河诠儿,”他绕过去想闹她,一瞧清楚,冯即安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自己眼见。
“你你你我问你,你拿什么做鸡丝冷盘?”
“废话。”她冷哼一声,继续她的切剁动作,还刻意把声音敲得笃笃响。
“我问的不是废话!”她那无所谓的表情把冯即安给激怒了。
梁河诠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眼,极为鄙夷的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鸡丝冷盘不用鸡肉,难道用猪肉?”她叉着腰,皮笑肉不笑的跨前一步。“你凶什么凶,再凶,晚上就别吃饭!”
冯即安相信,他再不先把答案吼出来,他会气得把这座楼给烧掉。
“那是我的剑!剑!女人,你知不知道一把剑对男人的意义何在?你没有刀吗?居然敢拿我的剑来剁鸡!”
“剁鸡又怎么样?!总比拿去剁人脑袋好吧?我借用一下会怎么样!”看他暴跳如雷,她也不甘示弱。“你就这么吝啬,连把剑都舍不得借!用你的剑剁菜,难道你没吃半口?!”说着说着,她丢开剑,看到他仍一脸的震惊。
“我的剑!”先是他的马,再来是他的剑,这两样曾为他立功的东西经了这女人的手,天哪!她究竟是用什么心态去看待一个男人的尊严?
“你到底是怎么了?”看她一脸的怨怒,抓着剑准备要叫骂一阵的冯即安突然没了火气。“打从前两天开始,就没见你心情好过,方才听你哼着歌,还以为你好些了。”
“没事。”跟他一样,梁河诠也失了发脾气的兴致。跟他讲了又怎么着?反正他也不会多喜欢她一点点。想到那朵妖娆的花牡丹,梁河诠垂下目光,瞪着自己实在不怎么样的平板身材。
待在阜雨楼这些年,虽尝尽了天下美食,但她那个地方就是吃不出半点内容,能怪谁?
别说冯即安会对她动心,就算是那种“无聊时偶尔为之”的“另眼相看”他大概也不会做。想到这里,梁河诠垮下肩膀,哀怨的吁口气。
要怨,就怨自己不争气吧。苦着张脸,她端起菜,闷闷走到前头无人的饭厅。
“喂,你怎么这么别扭。”冯即安抱怨。
“我就是这么别扭,怎么样?你到底吃不吃?”添了饭,摆好筷子,她连吼都懒得吼。摆在桌上的四色小菜平常,一鸡一菜一鱼一肉一汤,但经梁河诠手艺调理后,全都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的人间美食了。
“土豆,阿磊,还有大婶他们呢?”
“他们在客人用膳时间后吃。”她意兴阑珊的回答。“我爱吃现做的,跟他们不一样。”
那些菜诱惑着胃,惹得冯即安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看看手中的剑,他决定一会儿再跟她说道理。
“清炖鲈鱼香,唔,不错,不错。”主意一定,冯即安迫不及待的坐好,拿起筷子便抢滩攻了一口进嘴。
“肉鲜味清,嗳,红烧蹄子,嗯,嚼中带劲,口感棒。”他竖起大拇指,一边忙不迭的把肉送进嘴里。
梁河诠细嚼慢咽的,一双筷子漫不经心的在碗里戮来拣去的。
“好吃。”
“唔。”她把筷子在嘴边沾了沾,还是没精打采。
那一晚的精心杰作没一样菜派得上用场,眼前她不过随意弄了几样家常菜,虽见他吃成这样,她却一点都快乐不起来。
“真的很好吃。”
“我听到了。”梁河诠闷闷的回答。做女人要做到像她这般地步,那还真是悲哀透顶。想想在这男人心目中,她居然还比不上被料理的一块猪肉。
梁河诠呀梁河诠,干脆你下辈子投胎当猪算了。
“我说真的嘛,你不要不相信。”吃人嘴软,咧开一口白牙,冯即安努力讨她欢快。
“我没有不相信。”她愠怒的抬起眼,用力的咽了口饭。
“那你干嘛摆这种脸?很丑嗳,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像真的寡妇,你知不知道?”
梁河诠惊喘一声,给呛得大大咳起来。
这男人超级死没良心,没看到她正在自怨自艾中吗?居然还来这么一着!
对!比起那朵身段诱人、又会嗲声嗲气、又会招蜂引蝶的花牡丹,她当然丑得厉害!梁河诠越咳越委屈。换个角度想,这些年来,她在冯即安心中,何时占过一丝角落?
偏偏她对他就是患个害相思,就是想得紧。撇开干爹帮她挑的对象,独独为他待着,她难道守的不是活寡?!
越想着,就越不值为他跟温喜绫吵的那场架。
冯即安忙过来给她一阵拍抚,很显然地,他并不知道要控制自己的力道,还以为在拍什么猪狗牛羊,梁河诠胸口撞上桌面,不知道自己会先咳死,还是被这粗心的男人打死。
“你就是这样,连吃个饭都不安分。”他话里责备声重,语气更焦急。
“走开。”她狠狠推他一把。
“又生气了?”他真是越来越不懂她了。
“少碰我行不行?”
她趴在桌上,碗筷给丢在一旁,不肯再起身。
“怎么了嘛?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她抬起头,眼眶里隐隐有水光闪动。
“咳成这样”他皱眉。
如果她方才真在鸡肉里下了泻葯,或许心情会比较好一些,就可叹她太好心了,结果弄得自己如今想号啕大哭,偏又得为了面子问题忍住,而他她忍着气恨恨的望着冯即安那可恶又无情的臭男人,他居然居然还能对着那桌菜乐不可支。
“你不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吃吧,撑死你好了。”想哭的念头全没了,梁河诠忿忿的站起来,忽然举高筷子,将之用力朝桌子上一戮,蹬蹬蹬的走进厨房去。
冯即安则心有余悸的望着那根差点击中他鼻尖的竹箸。
他苦笑的叹口气,眼光在女人和食物之间流连不定。最后,仍抵不过美食的诱惑;眼前民以食为天,呷饭皇帝大,吃饱了再来好好跟她谈。
顺手自碗公盛满的汤里夹了块肉,肉里掺着浓浓的枸杞香,冯即安咬了一大口,葯炖香气在嘴里散开,肉质软硬适中,嚼起来爽口不腻。
“这是什么肉?”他错愕莫名。走遍大江南北,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那可是本店的招牌菜之一,姑奶奶叫这块为长生不老肉。”柜台后的土豆抬起头。
“嗯,好吃,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是江南特别生产的鱼吗?”
“呃不是鱼。”土豆搔搔头,困惑的歪着头。“可也该算是鱼吧。”
梁河诠忽然从传菜的窗口里冒出冷笑声。
“土豆,你倒好心,人问一句你答一句,嫌事情少是不是?!”
“没有没有姑奶奶,土豆很忙,很忙。”土豆干笑,急忙扯下抹布抹着台面,眼珠子还不忘偷瞄两下。
“你要瞧这是什么肉是么?”梁河诠挑衅一笑。
冯即安耸耸肩。“想介绍给我也未尝不可?”
“好,我这就拿给你看看”
下一秒她出现时,一样东西已经抓在她手里。
冯即安瞪着那四肢拼命挣动的东西,那鳖头不时探出壳来,恶狠狠的张嘴想咬抓它的人。
一阵恶心的感觉自胃部直冲喉头,他带著作呕的声音指控她。
“梁红豆!”
“你问东问西的好烦人,”她装无辜的撒娇着。“我才给你瞧瞧的,怎么样,新鲜吧?”
他忿恨,并颤抖的指着她,突然一回身,开始捶着胸口呕吐。
“嗳嗳嗳,这可是神仙肉,吃了能长生不老呢,怎么说吐就吐。”梁河诠一脸惋惜。
“你”转过来瞪了她一眼,冯即安又扭头吐得唏哩哗啦。
“哎呀,冯先生,这这可是姑奶奶的拿手菜呀,你怎么吐了!?”土豆大惊失色的喊。
太恶心了,真是太恶心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她竟然煮这种王八给他吃!要是传出去,他冯即安还要做人吗?
恼怒的拿起剑,他恨恨的拭着嘴角,气冲冲的走了。
“这么晚了,冯先生去哪儿”
“干你的活儿,别管他。”把鳖丢回水缸,甩甩手上的水,她胃口大开,突然有了吃饭的好心情。
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要是去佟良薰那儿倒好,嚼了两口啼子,梁河诠脑海里忽蹦出个妖艳如花的笑脸来,她喉咙哽住,一嘴的菜全吐了出来。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聊的!肯定又跑去了百雀楼那儿。想到白天瞧见两人卿卿我我的那幕,她就满头满脸的火袭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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