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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媒婆吓得慌了,连窜带逃地逃开,嘴里下了狠劲地喊:“你给我记住!老娘回去要告诉孙老爷”
一个大扫帚从天而降,打得她口眼歪斜,杜微在她身后怒声叫:“滚!”
吵嚷的人众忙不迭地从掷剑二人身边逃窜而过,那媒婆已经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边逃边恼羞成怒地撂狠话:“看你还能撑几天?到时候老娘再收拾你”狠话虽说着,但人们都被年轻姑娘身上的强悍震住了,不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
杜微怔怔地望着空旷的田地,眼睛渐渐流出了泪。
跋走了来提亲的媒婆,她却感到浑身无力。丢掉沉重的扫帚,她趔趔趄趄地走到门口,体力不支地倒在台阶上。
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却一丁点力气也使不出,方才的怒气和悲愤化作了断线的珍珠,流过雪白的脸庞和尖俏的下巴,滴落在冰冷的石阶上,纤瘦的身体蜷成了一团。
媒婆说得对。
她虽然早先也是官宦家的女儿,可是因父亲涉案下狱而死,一家人失了依靠,母亲病逝后,又投亲不成,只好在北京的郊外带着妹妹两个人生活。能当的东西全都当掉了,现在根本是无以为继。她若一人还好,但体弱多病的妹妹几番病倒,让她无计可施。赶走了孙富,以后还会有赵富、李富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她不禁悲从中来,浑身颤抖如风中的落叶,单薄的肩膀上下起伏,黑发无力地披散在背后,更加显得悲哀无助。
这一幕全落在了不远处的掷剑、柳满谅眼里。
满谅惊讶地连声赞道:“好一个烈性的女子!”他转头去看掷剑“师兄,这不是昨天的那位姑娘”他的话未说完便留在了嘴边。
他惊奇地看着掷剑。
***
掷剑的双手仍握在缰绳上,可是他的神情却是完全的惊讶和赞赏,目光中充满了解,黑瞳中流溢着感伤,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了内心的几许柔软。
他所熟悉的师兄,一向是深沉、冷静、执着的,并且具有卓越的剑术才华和高尚的品格。他在听闻师父惨遭杀害的消息后,除了复仇的决心,没有露出过丝毫的其他感情。
可现在,他英俊而深刻的五官却有些失神,为仍伏在台阶上痛哭的年轻女子。
掷剑确实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他感惑于她的坚韧与刚烈,感惑于她的自尊自爱,感惑于她的迷茫无助,而对生活加诸在她身上的种种磨难深切地痛恨起来。
他的心也跟着恍惚和迷茫了,以至于满谅的几声呼唤都没有听到“师兄?师兄?”
他回神过来,手一紧,座下的马仰头嘶叫了一声。他下意识地掩饰自己的失态:“什么事?”
满谅在马上轻轻地说:“师兄,此次报师仇,不知要何年何月能找到黑虎,又不知何年何月才可杀得了他。更确切地说,我们这一去,便将生死存亡置之度外。”
掷剑不解地望着向来最善解人意的师弟,不明他话的意思,更不知道他为何偏偏在这不重要的时刻说。
满谅不等他开口,发自心底地恳切道:“师父生前最欣赏疼爱的就是你,他把将成派剑法发扬光大的任务交托给你,便足以说明。现下,他若在九泉之下看见你为了他而掩藏自己的真性情,不知会有多少不安。”
掩藏自己的真性情吗?
掷剑哑口无言。
一向从不多事的他,为何会在昨天出手救那个被侮的女子?他不是为了铲除黑虎大恶,而完全放弃了为小善的事情?他不是满心满意地充斥着对弑师仇人的痛恨,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吗?如今,他却为何会在人们走散,道路畅通之时无法继续策马前行,反而流连在农舍之外,远远地对一个身影注目凝神?
胸中似乎激荡起了层层波澜,无法抑制。
半晌,他翻身下马,走向小屋前小小的白色身影。
满谅在他身后,慢慢舒了口气。
不幸的身世,流离的经历,生活的坎坷杜微心中的凄楚与苦涩。
这种苦,还是种孤独的苦,她甚至不能拿来与惟一的亲人共同分担。因为小妹还小,她不该去面对这些。
种种难以忍受的磨难,紧紧地一一压迫在她纤弱的身上,令她无法呼吸。
除了哭泣,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泪眼朦胧中,有人温柔地扶起她冷凉的身子,温暖的手指擦去她颊上的泪珠。
掷剑静静地看着她惊慌的神色,黝黑幽静的眼眸,幽深幽深的,不尽的深邃里是无限的坦荡和真诚:“杜姑娘,这里是五十两银子,希望能助你和妹妹安身。”
他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小包,放在台阶上,转身欲离去。
只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敢相信,她几乎立即便相信了他!
他眼中那深切的怜悯和发自内心深处的恳切,似穿透层层乌云的几缕阳光,直射进她恐慌不安又凄楚无奈的心门里。
她抓住他的衣角,恳求道:“杜微绝非爱慕钱财之人,只是只是现在家境窘迫。请公子一定要留下姓名,让杜微日后偿还!”
掷剑犹豫了一下,若他说不用还了,岂非辱没了姑娘的傲骨?
揪在他衣衫上的纤细手掌皓白如玉,却如大理石般坚定而勇敢,即使她现在身在穷困,她仍然没有失去高贵的心!
他定定地凝视她泪迹斑斑的脸颊,声音低沉又温柔:“如果姑娘不嫌弃掷剑是个浪迹江湖的游子,”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饰物,托在手心上交给她“请收下这柄金玉剑。”
那是一柄制作极为精致,质地更是黄金与珍贵的白玉镶成的一柄小小饰物,她握着它,感到上面还留有他的体温。
赠金玉宝剑,结金玉良缘!
多么明白的暗示,又是多么含蓄的感情。
只在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她便交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真心与幸福。
***
平野上,夜色渐浓。
阴沉沉的天空上无月无星,一阵风刮过,树枝摇晃起来,投在地上的影子狂挥乱舞,显得怪矣邙荒诞。枯草丛中虫声啁啾,给这苍茫的原野更平添了几分凄凉萧索之意。
“啪啪”枯枝燃烧的声音响起来,有人在这空旷的野地升起篝火。
满谅折断一根树枝扔到火堆上,腾起了些许烟尘和火星。火烧得旺了,照得围坐在火堆旁的两个人满面彤辉。
掷剑的眼眸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显得灼灼有神。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抚在一块方帕上,眼中柔情似水。
帕上的绣活,出自一双纤巧灵活的手。两朵鲜红的杜鹃花,在绿叶的交衬下鲜艳欲滴,只是时间久了,颜色稍稍有些褪却。
他轻触那两朵杜鹃花,心中充满思念之情。
一别心爱之人,已有数年之久。
一路南下追敌所经历的艰难险阻,只有自己清楚。他们无数次面对死亡,又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若非心头那个俏丽身影始终萦绕不去,或许他早命断黄泉,更不用说为师报仇,惩恶扬善了。每每遭遇危难,处在生死关头之时,他的眼前就会浮起她的坚韧、她的勇敢。为了她,他咬牙把所有难关一一闯过。现在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了。
他摸摸深藏在厚厚披风下,挂在脖上的饰物。
金玉剑已代他留在杜微的身边,伴她度过漫漫长日;而她则把精巧的剑鞘还给他,并且亲手悬于他胸前。
这把剑鞘除了可以容纳量身定做的金玉剑,再无法相容于他物;而金玉剑离开了剑鞘,更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这一份意义深远的心意,令他动容。思及临别时,她含泪的眸子中蕴藏的无限忧心与关切,他的心再一次被深深地打动了。
远远地似乎有异样的动静,他猛地回过神来,迅速将手帕收入怀中,侧耳凝神倾听。
满谅也听到了响声,警戒出现在他眼底。
一切却又归于平静,平野上荒无人烟,连鸟兽都走避不见,刚才似乎是他们的错觉。
鸟兽都消失了!
掷剑悚然一惊,蓦然领悟,决战即将到来!
剑客的剑气,武者的斗气,复仇的杀气,已经不知不觉间充斥了整个旷野,漫布在方圆几十里内,敏感的动物们纷纷逃散不见。
剑,慢慢出了鞘,握在他的手上,刃上泛起寒光。
火突地灭了。
掷剑与满谅迅速背靠背站在一起,迎战最后的敌人。
几里外便稀稀疏疏地分布着几座村落,村人们安稳地沉睡在梦乡中,全然不知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一场惊动武林的决战正要展开。
漆黑的深夜,伸手不见五指。
夜色掩盖了人影的晃动,只听得刀剑的碰击声不绝于耳。
鳖异的身形伴着浓厚的煞气扑面而来,掷剑与满谅施展浑身的绝招,精确地攻向已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敌人。黑暗助长了他嚣张的气焰,更纵容他的武艺发挥。
眼看他们就要被黑暗吞噬。
咆哮的吼声突然喊彻旷野,久久不去。
粗大的树干在狂风般凌厉的杀气中被吹断了,满天飞舞着草屑与落叶,血腥味布满了原野生死场上,终于一死两生。
***
“师兄,我们出发吧!”柳满谅意气风发地一抖缰绳,骏马如离弦的箭率先冲到小路上。
掷剑一笑,纵马追去,清脆的马蹄声踏在路上,像一曲三弦琴奏出的归返小调般动听。他的心中也正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他马上就可以回到杜微身边了!又一次急匆匆地赶到北京城,不同的是,这回成掷剑是为迎接杜微而来,他要给心爱的人一个家,一个稳定的生活。
凭着记忆,他们一路奔往旧日破败的小屋。
到了门口,掷剑和柳满谅却齐刷刷地怔住了。
年久失修的屋子更加衰落了,可让掷剑心悸的是门上的一把大锁,布满了尘埃,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开过了。
他翻身下马,扑到那扇晃晃悠悠,结满蜘蛛网的木门上,那大锁像是迎头一棒,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他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满心欢坑谫时化作了不敢置信。
满谅拦住一个过路的妇人,急急地询问:“大嫂,您可曾见过这屋的主人?那姓杜的姑娘去哪儿了?”
熬人上下打量他们,疑惑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妻子杜微是我的未婚妻子。”掷剑坚定地说,握紧了掌心中的金玉刀鞘。
他终于来了吗?杜微苦苦等待着的人终于回来了吗?
熬人定睛瞅着掷剑,心头一酸。
他多么英俊,多么威武,剑眉俊目,长身玉立,英气勃勃,眉宇间流露的真情感人至深。可是这一切全都太晚了!
她脸上先是阴晴不定,好半天,才伤心地说:“那孩子杜微两年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