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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情的扭开书房门把走了出去。她告诉自己根本不用在乎他冷厉的言语,不用在乎他苛吝的表情,不用在乎他的怨恨以及他难以平复的心,更不必在乎什么鬼和平。
可是,她落泪的心,无语的在反駁着她的不在乎!
而被閤在门內的庄頤,神情虽然依然僵硬,但他深邃漂亮的眼睛流露出了疲惫与哀伤,或许,他正后悔着破坏了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和平。
翌日,和平被破坏之后的战争持续着。
一整天,水仙关在她的房里,连用餐时间都以身体不适推拖着,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晚餐时,淑姨以讥讽的语气睨着庄頤说道:“她昨晚大概遭狼吻了,所以现在正在疗伤。”
庄頤只是表情更加冷淡的拨动着他眼前的食物,但他一口都没送进嘴巴。
看来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淑姨把一个茶杯重重的放在他的桌边,瞪瞪他,寓意深长的譴责:“你是知道的,水仙花如果没有水的供养,会枯萎得很快,而你,是个连施捨一杯水都吝嗇的人。”
淑姨端着托盘进厨房前,还嘀嘀咕咕着:“真搞不懂,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为什么你却和你热忱的父母有着截然不同的冷漠性情?”
淑姨消失了,庄頤也停止拨弄餐盘。
为什么?他蹙眉思索着淑姨的问题。为什么
因为生命中有太多看似简单容易,其实却复杂纷沓的事!因为,他的乖张跋扈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无力改变。
但是真的无力改变吗?他能否认自己偶尔也会思念一早起来看见阳光与笑脸的好心情吗?他能否认他十分想念站立在土地上的感觉吗?
不,他不能否认。他更不能否认的是,自己多想回复车祸前的自己对人生与人们永远抱持“信心”与“信任”态度的自己。
可是他真的能吗?能再信任任何女人吗?尤其是有他鄙视的欺骗、放纵性格的黎水仙,他该信任她想助他一臂之力,让他的腿找到复原生机的诚意吗?
或许应该!再赌一次又何妨?反正他能输的都输得差不多了。而且这可能是他人生唯一一线生机,也是仅剩的一次机会,一次让他去重拾阳光与信任別人的机会。至少,他不能不给自己一次机会。
何況假使他赌贏了呢?
那便意味着一个嶄新的生命及一份嶄新的生活,虽则,失去的憾恨难以弥补,但至少仍有来者可追。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有股莫名的振奋力量在牵引着他,使他有些迫不及待。
多少年没有感受这样的元气与活力了?他思索,但很快的放弃答案,因为他眼前最需要做的事不是回头看而是向前看,他必须找黎水仙求和,并索求她曾经应允的协助。
于是那晚,他请求淑姨帮他投了一张便箋进她的门縫,上面写着:
我曾经狠狼的痛过,所以我比你更熟悉疼痛的滋味,但如果我真能由你那里获得救贖,那么我愿意以更疼痛的方式来痊愈!
又,请原諒我昨天的无礼!
庄頤
水仙收到庄頤的和平便箋了!她思索没多久,就決定原諒他的“无礼”一切只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庄頤与她之间的和平比战争还不易获得,他的道歉更是难脑粕贵。
于是当婚姻忽忽迈入第十四天时,水仙推着庄頤出现在她因结婚而递出辞呈的这家大医院中。
她不敢接近小儿科,且慶幸神经外科和复健科与它相距的够远,她并非排斥遇上以前的老同事,只是怕撞见庄琛。很奇怪,她一进医院,就彷彿看见庄琛痛苦煎熬的脸庞在她眼前晃动,或者,今天来到医院受复检这种磨难的不只庄頤,还有她自己,差別只在庄頤接受的是腿部复检,而她接受的却是过往记忆的复检。
庄頤的腿部检验,最初是很顺利的在进行着。
几个在医学界颇具权威的医生为庄頤会怨螅扛鋈硕即磴涤谧u在不良于行的十年之间,竟然能让腿部的肌肉保持的如此完整正常,更教所有人震惊的是他的腿根本是有知觉的,而那意味着他的腿有再行走的可能。
获知这个訊息时,水仙和庄頤正一同被请进复健室听取最初的检验报告,当时水仙唯一的表情是傻眼。难怪,第一次在庄頤书房的那夜,他连摔跌在她身上都显得十分痛苦,原来他的腿还有痛觉。
在座几个医师里,唯一没有太吃惊表情的只有复健科的洪立夫医师,他以半调侃半莫可奈何的语气说道:“庄頤是个很有个性的病人。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发觉他的腿部有刺痛现象,我想那是他持续不輟的在家里自己做复健练习的成绩,可是基于某种私人原因,他不接受我要他上医院来做更精密、更完善治疗的建议。”
洪医师的话有些含糊。大概基于职业道德,洪立夫并没有补充何谓“私人原因”而水仙也不好意思当着众医生和庄頤的面满足她的好奇,于是她暗自決定要私下找个时间再来拜訪洪医师。
后来,所有的医师陸续走出复健室,仅余洪立夫和他们夫妻留在原地做复健諮询。
一开始,两个男人的话题与复健无关,是一种关于什么“营养免疫学”的研究问题,过了约三分钟,洪立夫才坐直身躯,面容一整的將话鋒一转。
这次庄頤复检的所有精采部分也由这一刻开始。
洪立夫表情平淡却正经的说﹕“刚刚在座的几位医生都曾给两位复健的重点与资訊,而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我必须向两位补充一下,那就是你们夫妻两的性生活。”
如同一记猛棍,水仙和庄頤同时面面相覷。
“性?”庄頤皱起眉,好像很迷惑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不要怀疑,也请据实回答。”洪立夫拿起纸笔,开始以做医生的公式化问道:“请问,你们行房了吗?”
“没我以为他”水仙很快的跳起来回答,摆明着在澄清,但她的回答很吞吐。
“你以为他不能?”洪医师很直接的说出她难以启齒的话。
“是是的。”
洪医师没有任何表情的点头,面向庄頤又问:“庄頤,在腿伤的这十年当中,你曾勃起吗?”
勃起?洪医师的问话方式让水仙脸红了起来。实在说,一个护士理应对这种问题见怪不怪,可是事关切身时又另当別论。
不过她害臊的样子却触怒了庄頤,他多疑的以为她又在卖弄纯真。“当然,洪医师,我总共吻过我的妻子三次,我发誓我每次都“性”致勃勃,可是你不认为你问我纯真的妻子这种问题太直接了吗?她无邪到不懂什么叫亢奋呢。”他的语气讽刺到无以复加。
“是吗?好的,我会小心选择问题,我们刚谈到哪儿?对了,你能勃起,那很好,意味着你能做ài!”洪医师的问题根本丝亳没有“小心选择”的迹象。
“做ài也得有爱才能做。”庄頤咕哝在嘴里。
而洪医师听若未聞的继续说:“根据研究报导,较活跃的性生活其实有助复健,当然刚开始要慢慢来,你必须循序渐进的騁馳于你睽违已久的失乐园中。”
睽违已久的失乐园?医生对病人说“睽违已久的失乐园”这样的话?
水仙不自觉的瞪大眼睛,神情显得坐立不安。她知道庄頤和洪医师相识多年,自然开得起这种玩笑,只不过她不习惯自己成为这玩笑中的主角。
她很尴尬。庄頤突然察觉水仙的这点情绪并非伪裝,他不以为这是个性经验丰富的女人在医生谈性时该有的情绪反应,但他也突然明白自己喜欢她这样。
“性行为时要注意姿势。”洪立夫以他医师的专业观点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庄頤,我务必要警告你,在刚开始的狀況下,你可能比较难完全勃起,而一旦勃起,你又可能觉得很难持续,不过不要让这点妨礙你,还有,刚开始时你们最好採取面对面的姿势,不要太激烈,如果你觉得你在上面太累,就躺下来让你的妻子在上面,坐在椅子上效果也很不错,有些夫妇刚开始觉得爱抚最好,或者口交。最重要的不要太勉强,慢慢来不要太快。”
爱抚!口交!
活脱脱一幅春宮图在眼前浮现。水仙满脸通红,她手足无措的把头转开,紧咬着下唇瞪着钉在白板上的几张x光片。
庄頤觉得全身发热,但他假裝无聊的瞪着洪立夫嗡动不停的嘴巴,并暗暗慶幸他膝上的毯子遮掩了他“勃勃”的“性”致。
洪立夫终于中断他精釆的演说,大概他后知后觉的察觉了他的喋喋不休对他的朋友们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了,还有,另一个由复健室门边发出的声音,也干扰了洪立夫的谈话。
“没想到我无所不能的大哥也有这么一天,连这种事都要人教?而我美丽的大嫂是你的禁臠?抑或是你的保母?”
不难想像这几句充满讽刺性的话语出自谁的口中!庄琛!没错,正是他,他交抱双臂倚在门边。他看来已径完全恢复常态,只是外表有些微的改变。不过十来天没看见他,他已开始蓄起鬍子,下巴上那浓黑的鬍碴,让他看起来有湝的滄桑以及软明显的成熟。
庄頤表情淡淡的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却对他的人置评道﹕“你似乎恢复的很好、很快,可喜可賀。”
“当然,聪明人会记取教训,但不会沉湎于教训,何況我没有失意的理由,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另一个更好、更教人愉快的伴侶了!”
哦!这么快!水仙和庄頤同时一愣,且默默的互睨了彼此一眼。这一眼,各具滋味。
“恭喜了,可不可以请教对方是谁?”在水仙不开口的情形下,庄頤只好表示关心的问。
庄琛走进复健室,让人看不出是高兴或生氧的答:“可以啊!她叫駱婷婷,是台湾某茶业王国的公主,我的大嫂认识她!”
駱婷婷?天啊!真是有点难以想像。水仙当然认识她,在妹妹玫瑰的“落霞棲”里,大家都是志趣相投的座上客,她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好朋友,可是她和庄琛并不熟,见面顶多打打招呼,搭腔两句,没想到
唉!没想到的事情可多着呢,她自己不也连作梦都没想到会放弃庄琛而改嫁庄頤。或许这样最好,庄琛终于如他哥哥所愿的找到了一个符合理想的女孩駱婷婷,不只是茶业王国的公主,她还是他们这票朋友公认最蕙质蔚心的女孩,接下来,就要看庄琛懂不懂把握了。
“恭喜了!你找到一个十分优秀的女孩。”水仙先是平静的朝庄琛道賀,而在看见庄琛欲言又止的神情时,她迅速的把眼光调向庄頤,静静的指出﹕“駱婷婷绝对是你所能期望最好的弟媳妇人选。”
这句话含意着什么?她解脱之日的到来?庄頤深思的凝视水仙略显哀愁的容颜,心里却暗自猜疑她究竟有多想摆脱他?又想多早摆脱他?
“弟媳妇?事情的进展可能这么快吗?毕竟那是个需要婚礼过程才能成立的名词。”庄頤怀疑的道。
水仙的規避态度加上大哥的质疑,令庄琛不觉就冒起火来。“没什么可讶异的,这世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毕竟你和水仙认识才一个礼拜就能上礼堂,那我和駱婷婷认识了许多年,我们上床就更不足为奇了!”
话一冲动的出口,庄琛就后悔了,那就像那晚他因酒精的冲动而和駱婷婷上床之后的懊悔是一样的,或许他真的还不够成熟,总是容易因冲动而鑄成错误。这和他大哥的沉稳与內斂成了极大的反比,难怪他的大哥总是把他看成一个孩子,连水仙也时常说他有些行为简直像孩童。
“上床呃!那很好,有空带她回雾庄吃顿饭,淑姨会很高兴。”似乎是“上床”两个字让庄頤有点吃蛄恕?br />
“好让你有机会也把她按在地板上吗?”庄琛语气极恶劣的问。
这句话让呆立一旁聆听两兄弟对话的水仙与洪立夫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不,你不该这么说你大哥,他绝不会对婷婷做那种事。”水仙忠诚的声援庄頤,但那语调相当乏力,因为连她也不知道庄頤会不会为了吓跑駱婷婷又来一次?不过讽刺的是,这次他可没办法再以自己的婚姻去博取他弟弟的自由了,因为至少目前他和她已被婚姻的合同锁死在一起了。
而庄琛,为了她替他哥哥的辩解,怒焰更是高漲了起来。“他就对你那么做过,难道你忘了吗?”庄琛疾声痛陈。
水仙怎么能忘?不过难忘不是基于厌恶,而是基于基于什么?“我说过,他没有勉强我,他吸引我。”
哦!原来难忘是基于“吸引”!
话一脱口,水仙自己先怔忡了一下,注意到庄頤眼中一闪而过的不信任与冷淡时,她心情不觉一黯。
但就算庄頤认定水仙的话是一种矯饰过的忠诚,他还是配合着水仙幽自己一默。“是的,我和你大嫂互相吸引,乍见的剎那,便如同天雷勾动地火般的在地板上滚了一圈,所以你必须相信,我唯一有兴趣把她按在地板上的女人只有黎水仙你的大嫂。”
强调称谓就像在强调所有权,水仙严瞪了庄頤不够由衷的脸庞一眼,突然觉得倦意瀰漫,这是教人疲惫的一天,除了庄頤腿部复检工作的繁琐,还有庄家两兄弟相见时的份外眼红,都让处于其间的水仙感觉勞心勞力。
而洪立夫这次竟先知先觉的看出了这对兄弟的剑拔弩张,对水仙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了,他好心的建议让“病”人先回家休息。
水仙如获大赦的边推起庄頤的轮椅,边闪躲庄琛刺探意味浓厚的眼神。临出医院时,水仙苦笑着揣想洪立夫口中的“病”人究竟是指谁?
至于庄琛,他是以恨意与妒意充斥的眼神在目送他的兄嫂,他不懂他为什么永远无法在哥哥面前翻身或佔上风?哥哥只是一个残废,一个缺了两条腿的残废,水仙又怎会捨他去就他?难道,人情义理真的重于男女情爱吗?
講到人情义理,他就不觉又想起了和駱婷婷在一起的那夜。
激情过后,駱婷婷颇明理的对已有些酒醒的他淡然的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谁也不必对谁负责!”
对一个刚失去童貞的女人而言,她的话冷淡得教人疑惧,但她抖着手抽烟的样子,让庄琛看出她并不像她所講的那般豁达与不在乎。
他临走出她留宿的旅馆时,心中不免有些內疚,而她也似乎洞悉了他的內疚,她由皮包內抽出一张名片,很平静的拿给他,淡淡的问:“还是朋友吧?”
或许是他看错了,但她眼中像是有种希冀的光,而不论原因为何,庄琛点头同意了她的问句。
“那么,这张名片没有別的意思,它只是偶尔当你想起我这个朋友时,便于问候的工具。”駱婷婷说的更淡然。
她说这段话时,庄琛怀疑自己曾在她眼中看见泪光,那令他有片刻的动容,但人终究是自私的动物,他并没有为一夜情负责的预期心理与良心,因为他所爱的不是駱婷婷而是黎水仙,而他对他的所爱仍怀抱希望。
是的,当他看着水仙那委屈求全的样子,他就巴不得自己是生在古代的俠客,能仗一把刀或一支剑来拯救水仙,并和自己的哥哥講理。他看的出来水仙对他仍是有情的,也明白只要她坚持不要那樁婚姻,大哥并没有权力太为难她,现在最困难的事是,该如何让她走出她为自己设定的报恩樊笼?
他烦躁的將手插入外套口袋,目送大哥和“大嫂”貌合神离的离开,他的无力感愈来愈浓重。
他渴望想出一个办法却毫无办法,只能皱起眉头挖空心思,直到他由外套口袋中摸出一张名片,且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某个念头时他才放松紧蹙的眉头走出复健室。
剩下一直安静的观察着他的洪立夫目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