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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一个敢于面对悲凉命运多年而不肯放弃的女子不需要怜悯与同情,她所要的,只是这一刻的握手,这一瞬的温柔,这一个知心的人。
朝衣感觉着从手掌直传到心头的阵阵温暖,继续说下去:“我从八岁服侍小姐,陪小姐一起读书识字练武习剑。那时还是孩子,并不知避忌,武功上的许多不解,小姐都会在晚上和我一起研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天分,居然悟性比小姐还好,学得比她更好更快。只是在这一点上,我醒悟得更早,到十岁时,已经知道这样不对了。所以在很多情况下,我明明清楚明白却要装糊涂。很多招式我看一遍就会却往往装着十遍八遍还只学个似是而非。小姐也在渐渐长大,学的武功越来越高深,而看起来,她和我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了。她也只道我和普通的丫环一样,武功高不到哪里去了。她与我日夜相伴,有许多心法口诀要记在书册上日夜背诵,她也并不避着我,我听在耳里,自然也记在心上,领悟得倒比地还要快些。后来,小姐带着我到峨嵋山拜师。静空帅太就曾深深望着我,称赞我的根骨极佳。我当时居然异想天开,跪下去求静空师太收我为徒”
慕容若轻轻叹息一声,他可以想得到结果。
朝衣抬头望向慕容若,很努力地笑了一笑:“那是我第一次抛开身份之别,大胆地想要去妄求一件事,最后,静空师太当然没有收我为徒。我不过是个丫头,峨嵋山高手的入门弟子怎么可以是个小丫头呢?为此,我被小姐恼了好一阵子,说我胡闹妄为,丢了欧阳家的脸。而那一次也是我真正明白身份之别的时候,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在武学上有所妄求,只是小心地做我的丫环。小姐在峨嵋山习武,我是她的贴身丫环,很多事都是无法痹篇我的,不知不觉中,峨嵋山武学的奥妙之处,我竟也领悟了许多。就这样,我就有了不下于小姐的武功。只是我仍然只是一个丫头,武功太高对我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我并没有显露的机会,也刻意不让人知道,以免有莫测之祸。就这样,我只是个平凡的丫头,不过是在武功上天分高一点,骨格好一点,稍为美一点,如此而已。没有任何神奇之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看,若少爷要失望了吧。”
慕容若深深地望着他,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一字宇说:“你是最了不起的女人。”
朝衣失笑:“若少爷还要取笑人吗?”
慕容若眸子里有着无人可比的认真“还有人能比得上你吗?如此美丽,却不敢示人,如此武功,却不能展露,身为人下,不得自由,这么多年来,日日如此月月如此时时如此。可我从没有见到你有丝毫怨恨不平。你依然对主人尽忠服侍,为她的终身尽力奔走,你甚至还能不以自身之音而自悲自怨,反而每能感受生命中好的一面,去欣赏自然的美好,这份胸襟气度,天下还有人可以比拟吗?”
“若少爷是善心人,最知道如何哄人欢快了。”朝衣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个乐天知足的普通女子而已。我为什么要怨恨呢?我八岁失去亲人,和我一样失去一切的孤儿有无数,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姿色好的被卖入青楼,没有色相的甚至可能成为灾荒中被吃的两脚羊。而我被买人欧阳世家,而且当的是小姐的丫头,并不曾受半点苦难。我感激尚且不及,为什么还要怨恨?我是丫环,古来哪有个丫环比小姐漂亮比小姐能干比小姐武功高的道理,我掩饰武功与容貌也是应当。何况我并不曾损失什么。我会武功,但我不喜欢打架,更不敢杀人,那样宣扬武功做什么?我掩饰容貌,才免了被少爷老爷看上,收入房里的事情发生,算来,我之所得比所失更多,我又为什么要悲伤不平?更没有丝毫了不起之处。”朝衣的眸清亮如水,语气愈发坦然安详“我是小姐的贴身丫头,平日里吃穿用度比之普通穷人,尚要好上不少。我每个月的月钱有一两银子。我的衣裳食物另有例分,并不需要自已掏钱。我又没有用钱的地方,只是把银子存起来,至今颇有些积蓄。我原说想等到小姐嫁人之后,终身有了依托,便请求赎身,想来小姐也不会留难于我,到时我便可以纺纱织布,过完平淡的一生。你看,比起普通人,我的日子尚算好的,而世间尚有无数穷苦凄凉之人,备受命运磨难。我若还不知感激上苍,整旧里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就是天也不能容我。”
慕容若微笑“小傻瓜,以你的武功,大可一走了之,找个她方躲起来过自由生活,又或在江湖上创一番事业,你居然只想乖乖当丫头,直到主子出嫁,才自求赎身?真是笨到家了。”
朝衣颇有些困惑地说:“有武功就很了不起吗?武功也不过就是一种特长,就像有人精于刺绣有人善于烹任一样。可是其他的特长可以让人做出很多好的东西出来,既利己又利人,武功却常会让人骄傲蛮横,动不动以力服人,不断引发争端。这些年来,在欧阳家常听他们说些个武林纷争,动不动打得血肉横飞,其实为的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如果他们不是武林人而是普通百姓,或许可以安居乐业,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争端杀戮。”
慕容若向来是那种认为天下没有什么大不了之事的人,可是听眼前这个身怀一流武功,却一点也不认为武功有半点了不起的小小婢子,这番看法倒真是令出身武林世家的他有些目瞪口呆了。
朝衣却丝毫不觉自己的想法有什么特别,只是很平静很柔和地继续说:“我自八岁时被欧阳世家买去做丫头,原是买断了一生的,却也因此脱离了贫困苦难、种种厄运。若无欧阳世家我纵不死,如今到底落到什么田地,怕也难测。算来欧阳世家待我倒是多有恩义的。我脱身逃走并不难,但我又怎能做这样的事呢?”慕容若微笑,微笑着去看朝衣的眸。她的眸光一片清澈,没有半点阴影杂质。慕容若轻轻伸手,将她额上垂下的一缕散发拂开,看她明丽眸子、绝美的容颜,忽然轻轻地笑了,就连笑声中,似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我初见你时,原以为你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原来却是个全不会为自己打算的傻女孩。”
朝衣从来不以为自己聪明,她只是一个安详的、安静的、知足的,只想平平安安也平平凡凡度过一生的女子。只是此刻听得慕容若这样轻轻地笑着,这样柔和地说着,一颗心就忽然地乱了。这笑声里的温柔,这言语中的怜惜,是真的存在,还是一时的错觉呢。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从不曾这样迷乱过,却也从不曾这般沉醉过。
只为着似是说笑、似是伶借、似是宠溺的一句话。
慕容若只是看她在这一刻含羞垂头的娇态,心中亦是一荡。握住地纤掌的手无意识地一紧,然后清楚地感觉到朝衣的微微一颤。
慕容若握着她的手,原想给她力量以面对生命中的不幸,原想给她温暖以对抗刚自江水中出来不久后的冰寒。但是,她的手,原本就一片温暖,甚至还暖了他的心,她的心原本就光明清净,从不曾以生命为苦。
自幼丧尽亲人,为人仆役,不得自由。美丽的容貌不能让人见,高明的武功不敢令人知,而她,竟仍能这样安详地面对生活,竟不曾有一句怨言、一丝不平。她仍能感受到天地间美好的一切,仍会为自身的幸运而感谢苍天。
她有这样宽阔的胸襟,这等正直的品格,待人又有这般温柔体贴,却丝毫不懂得为自己打算,为自己争取。
这样一个只记恩义不记怨的傻女人,是需要有人照料有人爱惜有人为她打算的吧。
他微微地笑了一笑,很自然,很平静地说:“嫁给我吧!”
朝衣没有震动惊奇,因为慕容若的语气太平和太从容太随意了,就像是说“递杯水给我吧”这样简单,所以朝衣一路间认为自己听错了。
她抬眸,看向慕容若,他的脸是温柔的,他的笑是温柔的,就是他的眸子里,也有着无穷无尽的温柔笑意。
朝衣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几乎是反射住地猛然将被握住的手往回抽。
慕容若的手一紧,紧紧抓住她的手。
朝衣的手并不纤细柔嫩,她是做过租活的丫头。不过,慕容若的手也差不多,多年的习武,在他的手上也留下了许多永不磨灭的痕迹。
这样的一双手握在一起时,竟然是如此相配。
可是慕容若和朝衣都没有注意他们此刻双手如此紧握在一起时的暧昧景象。
朝衣只是心中一片慌乱,全然不知应当如何应对。
而慕容若也只是眼也不眨地望着朝衣,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眸中的温柔也愈加明显,但却自然流露出一种绝对的坚持,令人无法抗拒,不能反对。这个笑起来像个孩子、永远温和的男子,当他有所坚持时,将比具有王者之威的慕容烈更加有震慑力。
朝衣被他看得越发心慌了,急得叫出声来:“若少爷,你不要戏弄”
慕容若脸上突然现出不说之色,而朝衣的呼声也马上止住。
她知道,慕容若是不会戏弄朋友的,更不会拿这样的事来戏弄他,他既说出口,就定是诚心诚意。可是她竟然这样说他。
慕容若不是个会轻易生气的人。旁人的误解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但慕容若肯定会因她的误会而不快,只因在慕容若心中,她是知己。
她是他的知己,她是可以做他知己的人。
可是她却连自己的心思都不曾理清,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明白,又如何可以做得了旁人的知己呢?
朝衣默然无言,屡次想抽出手来,可是慕容若却握得那样紧、那样执着、那样用力,便似要让两只手的血肉从此连接在一起一般。
朝衣不敢看慕容若,可慕容若坚定的温和的含笑的眸带着无尽坚持的目光一直定定注视着她。
朝衣终于承受不住“若少爷,你很明白,我们根本不相配。”她的声音中已有了说不出的惊惶。
慕容若目光灼灼紧逼着地,一字字间:“有什么地方不相配呢?你喜欢山水自然,我喜欢天地之美。除了我,也只有你会一个人跑到后山的树上去看山景,除了你,又有谁能陪我月下共舞?你若另嫁他人,他岂能明白你月下徘徊的心思,我若另娶她人,她伯也要说我是个呆子。咱们正是最相配的人啊。你说你是丫头,我是少爷,可你很快就不是丫头了,我亦没有半点像少爷像公子的样子。你身怀一流武功,却无炫露之心,我身为慕容世家的子弟也无意有所成就。咱们都是一样不思进取胸无大志的人,岂不正好配一对。我信人而从不相疑,你却只记恩义不记怨,和我也是相似,我们两个还不配吗?简直是天造的一对,地配的一双才是。”
慕容若的理由十分之荒唐可笑,说词也近乎耍赖,简直像个调戏女子的登徒子,可是他脸上始终坚持着的微笑,那闪动着奇异光芒的眸子,却令人无法怀疑他所说出的每一个字。他是认真的,绝对的认真,绝对的执着。即使用的是这样说笑般的语言,他的口气,也令人无法置疑一字一句。
朝衣颤了一颤,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就是因为知他字字真心,才会眩然欲泣,才会惊慌失措,才会迷乱怅偶,更加让她惊慌的是,这百般滋味中,竟似有说不出的欢快和幸福。但这原是她不该祈盼的,若不及时抽身,岂不
“若少爷,你不觉得你太过荒唐了吗?朝衣一直只是个丫头,你却突然提起婚姻之事,叫朝衣如何答你?”
慕容若昨中深深望定她,口中却依然笑说“不错,我们是没有谈情说爱,更不曾山盟海誓,我忽然论及婚姻,倒真是吓坏你了。可是你我朝夕相处,彼此都如此习惯对方的存在,这般相濡以沫从此不离不弃又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热火朝天,恋个要生要死吗?我是懒人,不喜欢太累的谈情说爱,想来以你的性子,怕也不适合这般激烈的情绪。我喜欢你在我身旁,你喜欢我在你身边,我如你,你知我。这等相知相处,便是世间大多夫妻尚且不及,为什么你不能嫁我,我不能娶你。又或者,你以为我只是因贪你的美色,才突出此言的吗?”
朝衣心中虽然乱得全然理不出半点头绪,但听他此言,仍然脱口道:“朝衣怎么会这样看若少爷。若少爷待朝衣又岂会因外相的不同而有所差异。若少爷若真喜欢朝衣,便是朝衣貌若无盐,若少爷也不会因此有所介怀。”话一出口,便觉不妥,自己原是要极力反对慕容若的异想天开之求婚的,怎么会一转眼,倒去替他说话了?
慕容若却低低感叹一声:“真不枉我视你为知己,天下间,除了你朝衣,又有什么人还可以做我的妻子?”这一句话声音极轻,其中却自有一种百转千回、无止无尽的情义。
只因这个女子是真正值得的人。
他在这些日子与朝衣的相处相伴中并不曾刻意表示过什么,却在朝衣真正的美丽显露后立时说到婚嫁之事,换了旁的任何人,都会马上想到,原因在朝衣的美丽上。可是朝衣虽惊惶万分,不肯接受,却丝毫不曾往这方面去想。
她知道他,她明白他,这已是最重要的。
便是十世三生,上天入地,红尘万丈中亦难寻第二个朝衣,第二个如此知他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