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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有一大半是因为大哥而来的呢!从小到大功课一直名列前茅、做事又稳妥又俐落的大哥,给小扮带来的压力定然是非同小可的。话说回来,大哥也没有不去力争上游的自由。无论伯伯待他们如何地视同已出,他们两人都免不去“寄人篱下”的感觉。是这样的心情使他们做任何事都不敢轻忽,使他们对捷铁的事全力以赴。
相形之下,小扮是被夹杀了。而他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什么,伯伯的生命就已经到了尾声
“先把他弄回房里去吧。”她听见自己轻轻地说:“在地板上睡觉会感冒的。”
问题是,一个醉死了的男人就跟一堆石块一样地重,她们两人使尽了气力也只能将他移到客厅。幸亏就在这个时候,平浩推门进来了。三个人这才将守谦弄到最近的一张床上去就在一楼的客房里。何妈满脸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拍拍屁股离开了屋子,将守谦留给他们两个去照顾。
“好了,让他睡吧。”平浩站起身来,不以为然地盯着守谦看:“他明天非头痛欲裂不可。搞什么,当宿醉是好玩的吗?”
在他说话的时候,以洁发现自己的眼光无法自制地一直往他身上溜。她从来不认为大哥是什么美男子至少至少,不是小扮那“种玉树临风型的。可是为什么她越看他就越觉得他好看呢?他的浓眉是一种担当,他的脸型是一种刚毅,他深沉的双眼之中满是智慧。而她尤其怀念他抱她入怀、细细呵护的感受即使当他那样做的时候,都只是在安慰她而已。但他的肩那么宽呵,他的体温那么暖呵以洁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当平浩对着她看过来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飞红了脸。
为了掩饰尴尬,她急急地将眸光调到守谦身上。
“需要我留下来照顾他吗?”她问。平浩的眼神立时沉了下来。
“没有那个必要。”他的回答比他所能预计的还要粗鲁:“他只是醉了,又不是病了!”
没等以洁再说什么,他大跨步地走出了屋子。
以洁惊愕地看着他的背影消逝在视线之中,心情一时间低落到难以平衡。想起伯伯要她“为大哥的事多费点精神”她疲倦地揉了揉脸。天哪,天,她要知道该从何费心起就好了!那个人现在是如此地冷淡,如此地疏远呵身旁的守谦动了一下,发出一大串难以分辨的呓语。以洁只听出他是在骂人。而这挨骂的人她可熟悉了!
她微微地打了一个冷颤,费力地压下她心底越聚越多的恐慌发现大哥真的必须为此事负责的恐慌。不管怎么说,大哥亲口跟她承认了自己的罪咎;不管怎么说,她都已经知道了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男子。而,只要是人,都难免有失控的时候。偏偏她已经介入得太深了!
以洁急急地跑回自己房里,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她的恐惧甩在身后似的。她一直那么相信他、那么相信他呵!不为了这样的信任,如何能有勇气去追查事情的真相?
她曾经告诉过自己:这是为了帮助大哥摆脱那不必要的罪咎,让他能再度昂首阔步地面对明天;然而在她发觉了自己对他的感情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无私。她希望他能走出过往,因为她并不属于那个过往;她希望他能走向明天,因为因为在她内心的深处,秘密地期望着:她自己可以是那个明天呵!
自我嫌厌使得她愤怒地绞紧了双手,对自己龇了龇牙。还要继续追查下去么?还要继续探索么?然而然而这已经不是她能否帮他解开他心结的问题了!
黑暗在她的心底扩大,使她再一次地颤抖。事情追察到了最后,如果不是她原先所期望的结局,而是全然相反的呢?到那时候,她将不能再说:“事情最坏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因为因为她必须面对的乃是更大的黑暗。那是她最珍惜的东西将因此而变得一文不值,她曾经寄托过的磐石将因此化为虚空
她好害怕呵!
不要再追下去了,她对自己说:罢手吧,停止吧,让死去的永远死去罢。我不要再追了,不要了!
事实上,接下来的日子,也忙到让她没有再去思量这件事的余地。伯伯的病况时好时坏,每一次恶化都似乎比前一次更糟,已经够教她提心吊胆的了,偏偏公司里的制度改革也同样地要求她全副的精神。
仿佛这些还不够似的,她低迷沉重的情感还毫不留情地压榨着她仅余的一点精力。平浩的冷淡疏远使得她异常伤心,而守谦不再有精神带她出去玩耍,更使得她内里的沮丧不断堆积。偏偏玉翡又不在她身边了!为了保护她仅余的自尊,使自己在大哥面前不致于表现得像个傻瓜一样,她只能用一个同样冷淡的壳子将自己包裹起来。然而这种伪装大大地违反了她的本性,使她一日比一日更觉疲累。在那样消磨人的情绪里,她有时会捕捉到大哥关切而焦虑的眼光。然而然而她已经不敢纵容自己再去期望、再去想像、再去编织梦想了!
但是,这样下去可以么?
当她不那么累的时候,当恐惧和惊慌稍稍地压低了一些的时候,当她发觉自己以满怀爱意的眼光注视着平浩处理公事、再一次地相信他所有的善良本质的时候,伯伯的叮咛就会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而她为自己许下的诺言就会再一次浮现。你真的想让他一辈子过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么?你真的能袖手不管么?你明明知道如果就此放弃,你是一生不会心安,一生都将懊悔的!这件事清楚分明是一开始就没有退路的!
但是,她好害怕呵!
而,事情就在她最料不到的时候发生了。
时序已经进入四月,是阴雨连绵的季节。虽然说是春天,连续阴上几日,温度还是挺凉的。以洁一早起来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穿多一点,可不要感冒了!”何妈不放心地说。
那天早上她忙得一塌糊涂。先在公司里主持了一项会议,又出差到一家脚踏车零件工厂转了一圈,然后抽空到医院去了一趟。等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些头重脚轻,喉咙也疼起来了。看看腕表,中午十二点多。这个时候回家的话,何妈一定会忙东忙西地为她张罗午餐,还会老母鸡一样地叨念她的感冒。还是到公司去吃顿自助餐算了,她对自己说:反正员工的福利有待加强,她正好籍这个机会检查一下餐厅的状况。
还没来得及步入餐厅,迎面急匆匆地走来了一个女子,在她面前三尺处站定了身子。察觉到对方仔细打量自己的眼光,以洁诧异地扬起了眉毛。咦,是个很面熟的人哩,她惊愕地想着,一个名字已经到了口边,却是对方先叫了出来。
“苏以洁?这不是苏以洁吗?”对方迸出了好大的一个笑容来:“真想不到!你也在这里上班啊?”
“胡胡嘉兰?”
“就是啦!你还记得我!”胡嘉兰笑得开心:“太高兴了,真没想到会遇见熟人!你变了很多啦,苏以洁,完全是个大小姐了!”
“没那么多吧?否则你还能认得我吗?”以洁笑道:“你也变了很多啊。”
“我?还好啦!”对方开心地道:“真的好高兴遇见你!我以前在这里工作时认得的一些人大半都离开了,今天第一天上班,工作状况和我以前在这里的时候大不相同了,正有些手忙脚乱呢!你看我忙到现在才出来吃饭!”
“新人嘛,要进入情况总是要花点时间的。”以洁微笑:“一定饿坏了吧?来,先吃饭,边吃边谈。我请客。”
“那怎么好意思呢?”胡嘉兰抗议,但以洁已经拉着她去点菜了。
“应该的呀。我在这里是老鸟嘛。”以洁随手点了几样菜,一面打量对方。胡嘉兰初中时和她同校,比她高两届,两个人都是合唱团的团员,虽然一共只相处了半年,却已经处得很熟了。称不上是非常亲蜜的朋友,但老友相见总是值得欢快的:
“你说你以前在这里工作过?”
“是啊。五专刚毕业那一年,待了半年就走了。”胡嘉兰笑道,没注意到以洁付帐的手势突然间停了极短暂的一下。五专刚毕业那一年?那不就是自己高三要上大一的那一年么?是大哥娶了家琪、家琪又死于车祸的那一年了!
“那怎么想一想又回来了呢?”她找了张靠窗的位子坐下。午餐的时间已近尾声,餐厅里头空了大半。
“我先生调差回高雄来,我想想两地隔开总不是办法,所以回来找事做。”胡嘉兰叽叽呱呱地说,浑没注意到其他食客的异样眼光:“总算运气好,捷铁正在招考会计人员。那是我本行啦,你知道。你呢,苏以洁,你在那个部门做事?”
“我”很明显的,胡嘉兰对自己在公司的职位一无所知,对自己和总经理、董事长之间的关系也一无所知。她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和陆家的关系整个公司里其实也没多少人知道,大家都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但是关于她的工作,胡嘉兰只要踏出这间餐厅一步,离开她苏以洁身边三尺,马上就会有多管闲事的人去告诉她,这一点以洁敢拿今年度的会计报表来打赌!难得她遇到一个可能听过当年的流言的人,一个可能将这流言说给她听的人,她可不能冒险让胡嘉兰变成一个三缄其口的蚌子!这念头在以洁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使得她当下就作成了决定:
“我是老总秘书的助理。”她说,一面在心里头向胡嘉兰道歉。对不起,我撒这种谎实在是不得已的。因为这些线索对我而言是太重要了!
胡嘉兰眼中发出了很感兴趣的光芒,急急地将口中的饭吞了下去。
“这么说,你一定常常见到老总啰?”
“嗯。”“告诉我,”她的身子往前一倾:“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呃,”以洁可以用上一箩筐的字眼来形容她欣赏、尊敬、深爱着的大哥,但这绝对不是赞美平浩的时候。要想取得别人心底的话,必须先取得他的信任,要想取得他的信任,必须先让他认为你和他是同一类的人。既然公司里当年会有那么多不利于大哥的谣言,而今的她就应该银着扮演一个满怀恶意的碎嘴女人才是。
但她做不到。即使是为了大哥,她也没有法子将自己逼到那种极端。因此她只有用尽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将嘴角向下撇,做出一副她希望是十分鄙贱的表情来,而后老大不高兴地摇了摇头。
“听说那个人很难伺候,原来是真的啊?”胡嘉兰压低了声音:“单就外表实在看不出来她!不过看外表本来就不准的啦!你知道我刚到捷铁来的时候还乱欣赏他的咧,真是呆,对不对?做得出那种事来的人,”
“什么?”以洁的耳朵整个儿竖起来了。
胡嘉兰很快地左右张望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没听说过吗?就是他抢了他堂弟的女朋友,又把人家给逼死了的那档子事呀!”
“听说过一些,详情倒并不清楚。”以洁的双手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握成一团:“我是说,这不大可能吧?陆守谦比他英俊,比他讨女孩子欢心,又是捷铁企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管是为人还是为财,都很难想像那个女孩子会舍陆守谦而就咱们老总嘛。”
“所以说,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了!”胡嘉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听说啊,他是找了个机会强暴了那个女孩子,使她怀了孕。人家女孩子又保守,又纯情,遇到这种情况,当然不可能再和原来的男朋友在一起,只好委曲万状地嫁给他了!”
只听到“强暴,怀孕”这几个字,以洁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胡嘉兰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对她而言已经不产生任何的意义了。如果不是她的自制力比她所以为的还要惊人,就是对方的神经超级大条,才会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胡嘉兰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停下来喝了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嗳呀,我真是太多嘴了!老总是你的直属上司呢,你知道了这么多他的丑事,和他在一起工作只怕心情会受到影响吧?我老公就常说我是个大嘴巴,什么事都先讲了再说,也不放在脑子里过滤一下。”
“怎么会呢?这是你个性直爽呀。”以洁勉强自己微笑:“再说多知道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好。面对老总的时候,好歹心里有点底嘛。”
胡嘉兰马上放心了。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她急急地叫了起来:“唉呀,已经一点半了!再不回办公室会被刮的!我先走了喔,苏以洁。改天再聊。谢谢你今天请我。”她旋风似地冲出了餐厅。
偌大的员工餐厅里,这会儿就只剩得以洁一个人了。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餐具,开始不可抑遏地发起抖来。胡嘉兰的高跟鞋剁地而去的声音仿佛还在空屋之中轰然作响,却比不上她方才所说的话那样地充斥了以洁所有的感官。强暴了她,使她怀孕;强暴了她,使她怀孕;强暴了她,使她怀孕以洁突然间再也坐不住了。她推开椅子就往外冲,全没注意到:雨丝已经像细粉一样地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