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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的灯光一片惨白,以洁的唇色也是惨白的。守谦在走廊上焦躁地踱来踱去,她却只能病歪歪地坐在长椅子上,把大半的重量都倚在平浩身上。后者担心地搂紧了她,再一次地说:
“你还是回去休息吧?留在这里又做不了什么。”
以洁固执地摇了摇头,勉力抗拒着欲呕的晕眩。她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不了什么,可是要她留在家里等医院的消息,那也是她绝对办不到的事。至少在这个地方,她还觉得自己和伯伯亲近一些,还觉得伯伯真实一些。不要死啊,她在心里奋力地祈祷:伯伯,求求你,千万不要死啊!至少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捷铁还没来得及发展成更大的企业,笼罩在大哥身上的乌云还不曾完全揭开。如果你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人间,难道不觉得还有所遗憾么?更何况小扮还没成家,你还没看到自己的孙子。
一阵剧痛刺入了以洁心底,使得她必须咬着牙慢慢地呼吸,好将这阵疼楚压平下去。走开,不要来烦我,不要在我烦心伯伯的时候!走开,等伯伯没事了我再来料理你。走开!
但那片顽固的痛楚不肯走开,反而更显得清晰了。在她因等待而疲倦的心灵里,何妈揭开的往事像锥子一样地刺穿了她的麻木,开始以尖锐的疼痛来折磨她的知觉:
大哥是因为家琪怀了小扮的孩子才娶她的!他是在明知家琪爱的人是小扮的情况之下娶她的!是什么样的心态使他作出那样的牺牲呢?天,他爱家琪爱到那种地步,不惜以婚姻来保护她的名节,以及她腹中的胎儿呵!而她竟然还敢奢望竟然还敢假想
胸中传来的剧痛逼出了她满面的泪水,使得平浩万分不忍地拍了拍她。
“伯伯不会有事的。”他柔声安慰,虽然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你还这么虚弱,当心把身体弄坏了!要不要先躺下来?”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在长椅上侧着身子躺下,伸手抹去了泪水。温柔的大哥,体贴的大哥,善于照顾人的大哥呵!今天稍早,当他来找她、来向她解释那则谣言的时候,她曾经以为他们之间的事有了转机,曾经以为那表示他愿意为她开放他自己。然而那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大哥之所以来找她,只是因为他不愿意自己的家人因谣言而痛苦,因他的背负而悲伤
她紧紧咬住了牙关,脑子里又是一阵昏眩。时间过去多久了?他们把伯伯怎么样了?每一听到开门的声音都使她惊跳,而壁上的时钟嘀答嘀答地走个不停
终于,加护病房的门开了。以洁不顾一切地坐了起来,而后捧住了自己不断旋转的头。那个中年的大夫轻下了口罩,还没说话先发出一声叹息。
“很遗憾,”她听见那个声音在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
不!以洁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感觉上是整个宇宙都绕着她旋转了起来。声音逝去了,颜色逝去了,大哥扶着她摇晃的手臂也逝去了
她跌入了深沉的黑暗里。
一阵忙乱之后,以洁被妥妥贴贴地重新安置在自己床上。平浩坚持她不可以再参与任何善后的活动,甚至还让玉翡陪在她身边。在身上盖着厚毯子,床边吊着点滴瓶的情况之下,她昏昏糊糊地又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何妈端着稀饭和小菜上楼来,将餐盘放在床头小几上,默默无言地扶着以洁坐了起来。她的眼睛红红的,还有点肿。现实这才重新进入以洁脑中。一阵空茫的疼痛使她眼眸中倩不自禁地注满了泪水。然而她的痛苦并不真切。怎么可能真切呢?那只是医生的一句话,而她甚至还没看到伯伯的尸身体!
“吃点东西吧,小洁。”何妈舀起一匙稀饭送到她口边。
以洁食不知味地吃着,脑子里同时想着伯伯和大哥,竟不知道去思索哪一个能让她好过一点。
“何嫣”当何妈已经收拾碗盘准备离开的时候,以洁别了老半天的问话终于溜了出来:
“大哥他们之间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何妈收东西的手顿了一顿。“刚开始并不晓得,是后来听到你大哥和守谦吵架才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又没有问!”
“我有啊!”激动之下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在一阵昏眩之中躺了回去:“我问过”
“你问的是家琪是怎么死的,这和她怀谁的小孩没有关系嘛。”何妈将手放到她的额头上,不怎么放心地拍了拍她:“而且我本来答应你大哥不说的。如果不是守谦闹得太不像话,我本来也不想说的。人都死了,这种事还说它干什么?”
以洁哑口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她在床上又躺了两日。平毫和守谦在她清醒的时候从不露面,想必是在忙伯伯的丧事罢。守谦或者是因为往事被揭开了不好意思见她,但大哥又何至于连看她十分钟的时间都没有呢?是不是他的罪恶感又开始作祟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呵!
一股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的怒气陡然间淘淘涌起,刹那间焚尽了她所有的体谅与同情。这算什么嘛?无论是怎么样的自我惩处,六年的光阴都应该够了!偏偏那个人敢情他是在自责之中活得太久,竟不知道正常日子该怎么过了?
可惜的是,人在病中,就算她想找平浩吵架也没那个力气,更别说她根本不知道平浩几时在家。如果不是玉翡陪着她的话,这病中的时日可难挨了。偏偏再过两天,玉翡看着她在房里行步缓慢地活动筋骨的时候,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的微笑。
“我明天要走了。”
“玉翡?”以洁吃了一惊,那位特别护士点了点头。
“我本来是你伯伯的特别护士,记得吗?”她温和地说:“现在这里已经用不着我了。”
“还有我啊!”“你?”玉翡好笑起来,发现她的朋友在病中变得撒娇了:“你也太奢侈了吧?只是一个感冒就要一个特别护士跟着?”
以洁的眼睛暗了一暗,慢慢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会想念你的。”
“我也舍不得你啊。”玉翡叹了口气:“但我有工作要做。医院方面发通告给我,说有一个患者希望我去照顾。”她静静地微笑:“那患者已经换过好几个特别护士了,都不满意,把人家一个个给骂跑了。护士长对我说,如果连我都应付不了他,那她也只好投降。”
看见以洁不无疑问的眼神,玉翡笑着耸了耸肩。
“并不是我特别温柔或特别会应付刁钻古怪的病人,而是因为”她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你相信吗?是因为我读了很多的侦探小说。”
“什么?”
“最起码,护士长是这么告诫我的。”她走过来拉住了以洁的手:“今天天气蛮好的,要不要到花园里去散散步?”
她顺从地站了起来。“你那个新患者听起来很有意思。”她有些茫然地说:“别忘了把详细情形告诉我。不管是写信,还是打电话。”
“就是啦。干我们这一行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碰得到。”玉翡微笑着说,很高兴能将以洁的心思引开了一些:“有一次才好笑呢,我”
玉翡的离去使得以洁更消沉了些。伯伯的后事一切从简,在她卧床的那几天里已经处理了个七七八八,让她不再有插手的余地。她觉得自己一个人被遗忘在时光的后头,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再运行了。一连几天她见不到平浩的面,好容易一天傍晚他回家来吃晚饭,那神情又恢复了前些时日的生疏和遥远。
他的气色糟透了,以洁又恼怒、又心疼地想,一面心不在焉吃饭。吃饭期间她几次试着和他聊天,都被他用最简单的句子给打发了过去。
“这一阵子你忙坏了吧?”她不死心地再试:“公司的情况怎么样?”
“公司的事我会处理,你只管养病就是了。”他专心地研究着汤匙上的花纹:“对了,伯伯后天早上六点出殡,你觉得自己应付得来吗?”
以洁瞪着他,这些日子来不断累积的怒气突然间再也压不住了。
“多谢你费心告诉我。不过何必这么麻烦呢?”她重重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在餐桌上留张纸条不是比较快吗?”
他震惊地挑起了眉毛,但她根本不给他插嘴的余地。
“你敢说你这些日子来不是在躲我?你敢说!别太高估你的演技,也别太低估我判断的能力!”她冷冰冰地道:“给我一个答案!告诉我为什么!”
他的眼神痹篇了她的,以洁打鼻子里发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冷哼。
“有的时候,沉默并不是最好的回答,亲爱的大哥,”她一字一字地道,下定决心要逼到底了:“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吗?我没有那么迟钝!”
平浩震惊地抬起眼来,整张脸不可抑遏地烧成了红色或者是她愤怒的眼睛将一切都看成了红色呢?以洁紧紧地握着拳头。“我知道你在封闭自己,因为你相信自己一文不值;我知道你在拒绝去活,因为你认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
“小洁,你不明白。”他的嗓音嘶哑,但她再一次截断了他。
“我不需要明白,我不想明白,我很高兴自己对那种荒谬无聊的罪恶感没半点明白!”她激动地喊:
“这太可笑了!我这一生从不曾见过一个比你更宽大、更仁慈、更愿意付出的人,是什么样的理由居然会让你相信自己害死了她?你能阻止水的流动吗?你能阻止花的萎谢吗?然则别人性格上的弱点,凭了什么要你来负责?”
“小洁!”他试着说话,但她理都不理他。
“就算家琪真的是自杀的又怎么样?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这人间世上有许多事,并不是”存心“或”故意“所产生的,而是命运的纠缠牵扯所引发的。这中间没有所谓的是非对错,因为我们没有谁能够预料到事情的结局,它只是应该这样发生,所以就发生了!你因为这种事而责怪自己吗?你不觉得你太自我膨胀了吗?你是人,不是神哪!”
“小洁,事情不是”
“不是怎样?”她愤怒地瞪着他,知觉到激动的泪水已然冲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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