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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想不到在台北也能看到星星。”我仰着头赞叹,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好熟悉,对了,我们在多年前的国中同学会上,好像也有过类似的谈话。
“别搞错了,这里可不是上回你听我拉琴的地方。”慕觉向来猜得到我的心思。
我们坐在伸延进一汪湖水的木板通道上,四下寂寂,八方默默,依着星月的微光,我可以看见邻旁有几条两人座的小船,时而随着湖波,微微荡漾着。
“你不问我这里是哪里?”他到我身边落座。
我摇了摇头。“和你在一起,我始终是最安全的。”
“本来想带你上阳明山,又恐怕你触景伤情。”琳琳当初念的正是文化大学,以前我每次北上,例必上阳明山去找她借住。
“事过半年,我已经可以开始慢慢接受她的离去了。”
慕觉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舍,遂转变话题说:“饿不饿?刚刚你去换衣服的时候,阿姨跟我说你今晚心情不好,没有吃晚餐。”
“没什么,只是看我爸拚命要我们回去跟他太太示好的样子,让我很不舒服而已。”
“那你现在一定饿了,我车上有蛋糕,要不要我拿来”
我伸手拉住了半起身的慕觉,阻止他道:“不用了,我不饿,而且我现在吃早斋,过了十一点,就不吃荤食,包括蛋在内。”
“可是现在才九点多,你”“不用,”我坚持:“真的不用。”
慕觉犹豫了半晌,见我执意,终于又坐了下来。
“怎么会想要吃早斋?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时候,每次外婆到我家里来,妈妈总要为她准备不一样的早餐,我看了好奇,就问她说:“阿嬷,你怎么不吃蛋?”外婆才告诉我一个故事,说以前她有个弟弟,姐弟的感情很好,有一天,弟弟因为受不了家庭的压力;对了,他后来娶了一个精神方面有问题的太太,情形时好时坏,让人大伤脑筋;总而言之,有一天,外婆这个弟弟不见了,家人遍寻不着,外婆于是许愿,只要能找到弟弟,她就愿意吃一辈子的早斋。”
“后来找到了。”
“是,找到了,在山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尸体!”
“他已经喝下农葯自杀。”我的语气一贯的平稳:“可是毕竟是找到了,对不对?从此外婆便信守着对神明的承诺,吃一辈子的早斋。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认识这位舅公,他早在我出生之前好几年,就已过世,但因为外婆吃早斋的习惯,却让我一直记得他。”
“你希望用同样的方武,来纪念一位早夭的朋友。”他明白了。
不像孙昌祥,当他得知我为逝去的琳琳吃早斋时,竟然说:“走了一位朋友,你早上就改吃素,那要换成我怎么样,你不是就得全年吃素了。”
“是的。”
“如此多情,如此善感,意同,是注定要吃苦的啊!”我猛然扭头看他,略微扬高声音说:“可是再怎么多情善感,当初仍然伤害到你了,慕觉,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说我很抱歉,真的、真的好抱歉。”
“应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他直视前方,微颤的双肩却依然泄漏了他心中的激动。“说过那么伤人的话的人,是我,意同,原谅我,请你原谅我,我并不是故意,真的不是。”
“当然不是。”
“你说什么?”慕觉仿佛不敢相信会这么轻易就得到我的认同一样,闻言即转头看我。
“我说你当然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更何况以我对你的认识,还会不晓得敦厚如你,必定是先受到了相等的伤害,否则是绝对不会在痛到极点的情况下,冲口而出,反刀相向的。”我迎上他镜片后澄澈的双眸,好像得到了鼓励似的,继续往下说:“慕觉,或许一切只能怪我们太年轻,你太年轻,我太年轻,而爱情毕竟与友情不同,在做朋友的时候,一切都好说,可是一脚踏入爱情的领域,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接受你的脆弱,因为你在我眼中,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那么的强,乍然面对你的脆弱,实在令我不知所措,反过来说,你也无法相信一向对你温柔相向的我,会突然失去了包容的耐性”
“是的,的确是这样,”他吁出一口气,叹道:“就和大为帮我分析的一模一样。”
“大为?”我晓得大为是他在大学时代,志气最相投的朋友。
“是啊,大三上开学后,我把他当成了你,天天到学校对着他发脾气,最后他受不了了,就反过来臭骂我一顿,要我放下身段,抛开自尊,下去台南,好好的跟你把话说清楚,还说刚接任活动中心总干事的你,一定非常需要我的支持与帮忙,他的话,我全听进去了,结果说巧不巧,当晚回家就接到你的电话,感觉上,你好像很不开心,所以我马上决定要下去看你。”
啊,那通电话,在被切断之前,我的确是有听到了他说:“我想去”
“你当时说的话是你想下来,对不对?”
“对,我不但想,而且也做了。”
“你真的有到台南去!为什么我完全不晓得?”
“因为我仍然慢了半拍。”
“什么意思?”
他说他到女生宿舍门口时,正好看见两个男生同时请一位要回宿舍的女同学,到我房里去叫我,从他们对话中,他听出那两个人都是我的“新朋友”而且还都是有意追求我的男孩。
“其中一个表现得自信满满,说他是跟你约好时间,要来接你去划船的,还说他侧闻你前一个男友非常反对你担任总干事,可是他不同,他现在也是系上的总干事,可以对你做到完全的体谅。”
原来孙昌祥那一天真的到宿舍去了,而慕觉也正好下来。
“那几天我回家去了。”
“你回家去了?”这回换慕觉大感惊讶。
“是啊,他们的交谈中,没提到这一点吗?”
“没有,我只听见后来那个人又说:“我有办法让曹意同开心,让她脸上常保笑容。”你现在的男朋友就是他,对不对?如果能够让你笑口常开,那我便输得心服口服。”
不必慕觉形容那两个男孩的长相,我大概也猜得到除了孙昌祥以外,另一个人是谁,但是就如同我当时并不知晓的一大堆事情一样,都已经过去了。
“是的,是他。”我哪里又能够告诉慕觉我和孙昌祥的现况,说退伍以后不到一年,他即因为有位开设高污染性化学公司的家族长辈,在台湾已难生存,所以将厂移往菲律宾,并且要他这位学会计的“自己人”过去担任财务主任,而离开了台湾。
“你当初是因为他能让你笑才接受他的?”
“不是。”既然今晚我们彼此已讲开了那么多的事情,对于这一点,我又何需再加以隐瞒?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跟你完全不同,他浅白、直率、现实,平生最大的目标,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钱理由真的很简单,慕觉,只因为,”我的声音不断的低下去:“他跟你完全不一样。”
在沉默了许久以后,慕觉才问我:“要出国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你和陆虞纹不也要出国,而且和我不一样,是要出去拿博士学位的,要忙的事,一定比我多得多,”我笑了。“我那弟弟,早该猜到他会告诉你;对了,还没问你,你们两个同不同一所学校呢?”
“不同。”
听到他的回答如此简短,我也不好再进一步的追问,或许此时此刻,我们两人都有着同样的逃避心态,不想提及现今的伴侣。
“今天晚上”我先站起身来。
“我有样东”跟着起身的慕觉和我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
“家同说你大概要到八月底才会出去,我则是最慢七月中旬就得走,所以今年的生日礼物,我想提早给你。”
“印章!”我打开他递给我的两个小小锦盒。“刻了什么字?”
“慕觉与意同。”
我默然无语,心底热热的,鼻头酸酸的。
“选一颗吧,然后把另一颗留给我。”
“把“慕觉”留给我,好让我时时刻刻记住觉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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