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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在一些聚会里,当只有方佩瑜而没有孙凝的份儿时,人们还是会说着酸溜溜的、对孙凝不无妒意与中伤的话,方佩瑜呢,只是笑,不加批评,不置可否。
情况试得多子,他们的另外一个老同学袁小莲就忍不住苞孙凝说:
“孙凝,请注意,方佩瑜从未试过为你挺身而出力排众议!”
孙凝知道袁小莲是个直性子,于是拍拍她的肩膊,道:
“我请她别为我多说话,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彼此心照就算了。”
“好,孙凝,你才是有种的人。”袁小莲说罢就走开了。
这位同学从不联群,也不结党,是个独行侠。
其实孙凝很喜欢袁小莲,只不过对方分明喜欢君子之交淡如水一类的交情,也就不必再谋进一步的发展,这才算尊重。
方佩瑜是否在她跟前一套,背后一套,她不想深究,反正对方在自己跟前明明讲了好话就得信以为真。这也算是做人的哲理吧!
何况,孙凝承认方佩瑜有她的魅力,不是由于方家富甲一方,誉满全城,而是方佩瑜本身长得好看,且功课好、田径好、演讲好,在学校内是十项全能的选手。
孙凝想,能集这么多优点于一身的女人不容易,上天若是如此偏袒地宠她呢,也就别违天意,事事顺着方佩瑜一点也是未可厚非的。
这种感情和关系,一直从小到大,直至今时今日,未曾变易。
方佩瑜嘱咐孙凝要到北京朝阳门外给她买一些晚清的古董小摆设,孙凝当然不敢或忘,如实照做。
这最后的一天,孙凝上北京朝阳门外大街去,她晓得路,故而不让计程车绕个无谓的大圈子,就在附近下车。她喜欢从两条大街之中,穿过一些小胡同,走到目的地。
北京的胡同短短窄窄、弯弯曲曲的相当有味道。孙凝有种怪怪而又欢快的感觉,每趟走在胡同内,自己更觉着是个中国人。
自从宣布九七年香港回归中国,目睹港英政府对退出殖民地前的种种部署,她寒了心,尤其喜欢感受到自己是中国人,晓得如何在这“乱世”之中自处。
笔而,她捕捉着生活上大大小小使她似身为中国人的意识与韵味。
胡同虽是穷巷,但有个性、有格调,有亲情、有温馨。
每每在胡同中见到了在家门前打点孩子上学的母亲,卷起了衣袖在巷口洗衣晾衣的主妇,更有那骑着单车,叮叮叮走捷径赶上班的男男女女。
每逢孙凝看到了一男一女共同骑在一辆脚踏车上,她就情牵过往,忆想从前,她与游秉聪曾常常到沙田骑脚踏车去。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沙田还有很多的建筑地盘空着,由得年轻男女租了脚踏车来耍乐。
游秉聪总是觉得她笨手笨脚,宁可让她抱着自己的腰,由他驾驶着兜风去,
孙凝这么一想着,胡同内迎面来了辆脚踏车,她都木然向前走,不晓得闪避,吓得对方转软,双脚往地上一站,这才慌忙把车煞住了。
孙凝如梦初醒,连忙打招呼道了歉。
往事是不堪回首的,否则,有百害而无一利。
孙凝苦笑了。
只得继续向前走,不要回望。
朝阳门外大街有座破破落落的建筑物,里头塞满了百多间小店铺,卖的都是从全国各地民间搜罗而来的古董。
孙凝上次来北京时到过这儿一次,买了好几样晚清的茶壶、杯与粉盒,折合港币几十块钱一件,便宜得离了谱。
她是放到家中去做小摆设的,那方佩瑜一来她家,看进眼去,便上了心,于是拜托孙凝说:
“这种是送给洋朋友的上佳礼物。”
是的,方佩瑜的洋朋友不少,她的英文完全牛津口音,很有味道,人其实也西化。
孙凝看着反正有时间,于是挑了几样称意的摆设,给老同学办妥事后,人还慢慢地逐门逐户去逛逛小店。走到一间店前,听到有男声操着广东口音的国语跟店员讨价还价。对方说:
“这暖手炉要多少?”
“五百元,这是宣统皇后用过的,如假包换。”
话还未了,孙凝就冲进去。她老是有一个路见不平的怪脾气,什么宣统年代的暖手炉,老天,刚刚她才买了一个,不过七十五块人民币,给对方一百元港纸,已经笑弯了腰了。
孙凝是下意识地要拔刀相助,一头钻进去,那顾客回转头来一望,就跟她打招呼:
“这么巧,是你!”
是香早儒。
香早儒用广东话跟孙凝打招呼:
“孙小姐对古物有研究吗?你看这是不是宣统皇后的暖手炉?”
孙凝接过来看了一会,便答:
“是不是宣统皇后用过的可不知道,有几十年历史倒是真的。不过,价钱还可以压一压。”
香早儒想了一想,还是回头给那店员说:
“请给我把暖手炉包子起来吧。”
他之所以没有讲价,是想着这些店也是小本经营的个体户,由着人家在一天里头遇上—两个阔客,多赚—点利润,也算是件好事,再讲平—两百块钱,对他香早儒又有什么用呢?
边性使然,香早儒就这么决定了,可没有想到这样做,似乎就是不领孙凝的情了。
孙凝呢,固然没办法得悉对方的心意,她看见自己好心一片地提点香早儒,对方竟无反应,心上就有一阵的不快,有点怪责自己太轻举妄动,多此一举。
回头香早儒打算再跟孙凝聊两句,就发觉对方面无表情地向他挥挥手,快步走出小店去。
香早儒又活像讨了个没趣。
他耸耸肩,有点无奈,觉得女人一有本事,就出乱子。
像这孙凝,怪睥气,难相处,就是典型一例。
人的缘分没有来时,感情来去,总是这样失之交臂的。
孙凝其实也有些闷闷不乐,她心上有个怪怪的感觉,怎么老足碰到这姓香的男人,就有一种爱理不理,不理又舍不得不理的感觉发生呢?
女人是特别敏感的。孙凝太清楚自己的感情反应,没有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了。
没有谁对不起谁,只可说是一重又一重无可奈何,迫不得已。
不会回头、不能改变的事实,不是要设法忘记,而是要尽量在想起来之后控制住它的騒扰程度。
这留在北京的最后一夜,不要再令自己惆怅于往事之中吧!
在回港的航机上,孙凝还是有工作要做的,她差不多是一坐定下来,就从公事包内取出一应文件,准备批阅,开始为部署下一个任务而动脑筋。
正当她摊开了纸笔之际,航空小姐引领着另一位客人,坐到她旁边的座位上去。
不是别人,又是他,香早儒。
当然是要打招呼,孙凝因有了在古董店的经验,下意识地显得并不热情,只埋首在摊开的公文档案上,摆出了一个并不打算跟香早儒细语的姿势。
香早儒呢,无可避免地心上有着微微的不快。不致于下不了台,但面对着孙凝这种明显地没有兴趣跟他攀谈的态度,总觉得有些少面子上的折损。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与关系就是如此微妙。不一定在大是大非面前才会对立成仇或亲近结盟,就是在生活的一些微细事件上,都会无端造成接近或疏离。
孙凝是真的叫自己集中精神在公文上,不做旁的幻想的,然而,分明听到耳畔有声音说:
“孙凝,没想到在航机上遇上你!”
这么一句话决不会是香早儒说的,内容与情势并不配
合。
孙凝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令她吃惊的脸。
竟是游秉聪,她的前度刘郎。
孙凝睁圆了眼睛,一时间做不了反应。
对方便又开口,带点嘲弄地说:
“你不是认不出我了吧?”
孙凝下意识地连忙做出反应:
“啊,不,不,是没有想过会在航机上碰到你。”
“刚来北京公干是吗?你的业务的确是蒸蒸日上了。”
“还可以吧!”孙凝的回答是生硬而敷衍性的。
“你可知我现在也做起生意来了?”
“啊,是吗?”
“中国贸易,经常要上大陆。”
看样子,对方还是要滔滔不绝地讲下去的。
航空小姐站在一旁,也不好意思打断他的话,只带点尴尬地听着。直至谈话出现了空隙,她才乘机说:
“先生,我们要起飞了,你请回自己的座位吧!”
游秉聪于是站直了身,脸上划过些微不悦,却被孙凝看在眼里,她心里慨叹,真是三岁定八十,人的胸襟宽大与否,是很难改变的。游秉聪就是小器了那么一点点,他敏感得如一只小鼠,只要人家偶一不给面子,他两只眼睛就流露出怨怼的神情,心上开始胡思乱想,偶尔还会有一些破坏性的行动。
游秉聪并没有往机舱后走.他把头等机舱瞥了一眼,便对航空小姐说:
“头等机位还有空着的,你把我调到前面来,我补付机票费用好了。”
然后他又有点画蛇添足地多加一句:
“我那秘书不知怎么搞的,告诉我头等舱已满。”
航空小姐回他的话:
“或者还有乘客在最后一分钟赶来,你请回到座位去,有可能给你更换位置再通知你好吗?”
当游秉聪离开之后,孙凝如释重负。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触着了香早儒的目光,不期然尴尬地笑起来。
孙凝不能解释她的心理。有一点点地怕游秉聪出现,会重新为她带来苦恼,尤其怕在香早儒跟前有任何失礼的场面出现。
孙凝不敢预计游秉聪会有什么令人难堪的言行出现,即使在他们的感情与关系都已经结束之后。
为了掩饰内心的惶惑,故此孙凝笑着,分明带点狼狈地笑着。
整个航程是三小时,在孙凝,似乎过掉了三辈子。
她麻木地把视线放在文件的一行字上,没有移开过.心却飞驰至老远。
初出道不久,孙凝就认识了游秉聪。
他们都是列基富顾问公司的同事。公司是英资机构,大老板是基富佛烈雅,沿用一个中文名字叫列基富。他是大洋行出身的行政人员,人面很广。自资开设了顾问公司之后,专门承包各种企业机构的特殊业务计划,很快就打出名堂来。
孙凝是他其中一位副手,由于她勤奋好学,肯捱肯做,很快就已是列基富公司内的主将。
游秉聪是美术部的主管,他的摄影功夫是一流的无可否认,孙凝对游秉聪艺术才华的欣赏,把他们的情谊拉近。他们做了一段日子的同事之后,就走在一起。
游秉聪很喜欢带孙凝去郊区骑单车,孙凝是那种手笨脚笨,却是头脑顶灵活的女孩子。骑单车绝对难倒她,学得满头大汗,身子还是无法平衡,于是干脆放弃,坐到单车尾去,抱着游秉聪的腰兜风去。
记得有一次孙凝自脚踏车下来时一不小心摔到沙地上,擦伤了膝盖,游秉聪紧张得不得了,拉长了脸,责备她说:
“你是个并不晓得照顾自己的人。”
孙凝听了,伤透了心,做女人并不需要照顾自己,只要找到一个人有能力照顾自己,愿意照顾自己就可以了。
她从来没有把这番道理说出口来,她以为游秉聪会知道。
显然,她的预测错误了。游秉聪一直以为她是个强者,她也喜欢做强者。
笔而当孙凝在列基富顾问公司三年,晋升为公司合伙人时,游秉聪的表现就开始有点怪怪的。每逢孙凝做成了一单生意,跟游秉聪分享成果时,对方表现由不置可否,而至反应冷淡,最终还出现冷言冷语。
就以孙凝击败了同行的五个强敌,把捷成洋行一百周年纪念的盛大庆典计划拿到手一事为例。那天晚上,他们见着面时,孙凝兴致勃勃地跟游秉聪谈起过程来,却完全是以热面孔贴冷屁股的一回事。
孙凝扳起指头来数:
“在过往的两个礼拜,我合共只睡了不超过六十小时,体重轻了五磅,足有七天未有空做头发,推掉了六个私人约会,终于把这单生意抢过来了。”
孙凝越说越兴奋,又从口袋里摸出计数机来,用那纤纤玉手按动着,说:
“一千万元的生意额,我们有毛利近百分之四十,太好了。聪,如果一年里头能有十个八个这样的机会,我们年底的分红可乐观呢!”
游秉聪白她一眼,懒洋洋地说;
“只是你的分红会有突破性收获而已,不要轻言‘我们’两个字。”
孙凝这就觉察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了,正打算解释什么,游秉聪就不客气地说:
“请原谅我不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如果你的话题只管兜在捷成这单生意上转,恕我没有兴趣奉陪了。”
就是从那一晚开始,游秉聪的脸色就没有好过,直至他向孙凝提出分手。
那倒是距离捷成之役大半年之后的事了。
捷成洋行一百周年大庆典举办得非常成功,孙凝声名大噪,跟着客似云来,又接了很多单大生意,年底结算盈余,孙凝预计自己可以分得的花红,足够支付一层在北角半山面积一千二百尺的房子首期,兴奋得不得了。
然,孙凝收到会计部派发的分红通知单时,她有点不能置信地想:不是已经晋升为公司的合伙人了吗?经自己手赚回来的收入还真是真金白银,有数得计的。她下意识地,没有经过思索地跑进老板办公室去,跟列基富说:
“我名下的花红并不合符比例。”
“是不合符你的比例而已。””不,你在开玩笑。”孙凝有点啼笑皆非,一直以来,公司都是按照合伙人能引进的生意,依一个制定的百分比分花红的。
列基富很凝重地说:
“不,孙凝,我是认真的。请勿忘记,花红的比例由我而定,也可以由我而改,没有必要征得谁的同意。”
孙凝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工作过劳,耳朵出毛病。
就因为心理准备太不足够了,她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更没有冷静地思考问题,她的回应近乎咆哮:
“老板,你认真,我也认真。会计部完全有记录,今年之内我为公司带进来的利益有多少,就算依我们所定的比例分红给我,公司仍然非常着数。”
“不可以说公司着数。没有公司的名声作后盾,你敢肯定自己有能力取得这么多生意吗?你敢打赌那些客户在决定把计划交到你手上去时,完全没有考虑过列基富公司的名望带给他们的信心吗?你又敢认定没有了公司所有的设施和后盾,仍能得出现今的工作成绩吗?是公司栽培你,抑或你带挈公司了?”
孙凝的震惊使她整张脸煞白。
她不是骇异于老板的说话内容,因为那是一条条孙凝一直心知肚明的道理。
她所惊愕的是列基富的态度。
一向对下属温和有礼慈祥的他,会忽然间像只见了人要吞噬而后甘心的狮子,张牙舞爪,向她进攻。
向一个经年为他卖命,忠心耿耿的人进攻。
孙凝差点没有吓破胆,她说:
“老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话?”
“当然知道。我令你失望,是不是?”
“太失望了。”
列基富耸耸肩,说:
“如果你认为这样子对你并不公平的话,不妨到外头去闯一闯,况且,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是个本事女人,当然不怕风风雨雨。”
孙凝离开了列基富的办公室之后,伏在书桌上大哭起来。
她这才第一次发现女人真是水造的,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眼泪。
一点都不夸大,她哭得双眼像两只大核桃,完全不能呼吸似的,辛苦得难以形容。
已届下班时分,她按动对讲机,想找游秉聪。
“聪!”孙凝带着哭声说“请来我办公室好吗?”
游秉聪一至,孙凝就把成箩委屈向对方倾诉,她期待好言相劝,只要能为她找到被老板责难的借口就好。
可是,孙凝失望了。
游秉聪听完,就站起来,冷冷地说: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呢,东家不打打西家,这儿有谁留难你,不就一走了之算数。”说罢了就走出孙凝办公室去。
孙凝此生此世也不会忘记当时的感觉。
她被错愕与无助,骤然侵袭,令她如梦初醒地发觉原来—个人可以在刹那间众叛亲离。
扪心自问,她没有做过任何对列基富顾问公司不起的事;非但没有。还付予很深的恩情感情,她确曾日以继夜地为这机构卖命。
然而.今日得出的结果令她难以置信,且无从解释。
又对于一个准备付托终生的人,在自己蒙难困扰的时候,可以用这种冷漠至残酷的方式待她,这又为了什么了?
不单是自尊的受创,且完完全余地失掉自信。
她寻觅不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她找不到自己曾犯的过错来。
迷茫迷糊得令她异常痛苦。
离开办公室时已差不多十点,在电悌间碰到了女同事庄淑惠,她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怕让对方看到自己红肿了的双眼。
然,太迟了,庄淑惠脸上划过骇异的神情,证明她已留意到一切。
孙凝强笑,只得大方地说:
“刚才跟列基富先生为了一点公事争执过。”
“嗯!”庄淑惠点头应着,没有答话。
两个人乘电梯下楼去的过程是沉默的。
直至到了办公大楼的礼堂,孙凝正要跟庄淑惠道晚安,对方就说:
“孙凝,为什么不研究一下自己出来闯天下?你有这个资格与本钱。”
同样的建议,但庄淑惠的态度和语气都是极之诚恳的,这使孙凝好像在茫茫大海之中抓到了一块浮木似的,开心得不得了。她讷讷地问:
“淑惠,有空去喝杯咖啡吗?”
庄淑惠点头,她们走进了附近的一间冰室,香港式的,各自要了一杯檀岛咖啡,还点了两件牛油多土,两碟火腿通粉,吃起她们的宵夜来。
孙凝一边吃一边自嘲道:
“记得小时候大哭—场之后。定必觉得肚子空空的,于是踞案大嚼。”
“顶伤心还是要活下去的,而且越伤心人越虚脱,越要补充体力。”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应该走出去闯天下?淑惠,你在这家公司是老臣子了,你也不曾兴起过往外头走的欲望吧?”
“我跟你不同。”庄淑惠这样说。
“是你太谦虚了,实情你的经验和功夫都比我棒,我只不过胜在有一股难以阻挡的冲动。”
“却坏在对不应有憧憬的人诸多憧憬。”庄淑惠很直接了当地这样说。
倒吓了孙凝一大跳。
“这才是你我不同的地方。孙凝,你是对老板一直敬慕的,你对他的才干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认为自己之所以有今日全是他的悉心栽培,教导有方,你觉得为他卖命是理所当然的,在他羽翼下生活是一份光耀与得意,你且认定他会以你待他之心待你。孙凝,可是宾主关系并不是生生世世,祸福与共的。”
孙凝痛苦地点着头。
“忽然之间,你发觉现实并不如此。老板是老板,你是你。不错,他是有才干的人,也提携过你;然而,我们不是白痴,没有白吃白着,一直干要他贴补。我们赚的是公平的血汗钱。我们愿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认为这是责任。对方呢,视此为给予我们的光荣和施予,这在心理上就有很大的分别了。”
孙凝问;“你怎么会明白这些情况?”
“因为在我初加入这公司工作时,我也有我的期望,跟你现今的想法大同小异,直至有一次我请求老板酌量加我薪金,好让我有余钱进修,梦想就一下子被敲碎了。”
“你怎佯应付?”
“当然是辞职。”
“嗯,你离开过列基富公司?”
“是的,在外头闯了三年,才好马仍吃回头草。”淑惠自嘲地说。
“为什么?”
“因为到处杨梅一样花,到处乌鸦一样黑。外头的老板跟列基富都是那个模式。总的一句话,没有雇主会认为你是他的自己人。有利用价值,笑脸相迎;没有用得着的地方,恨不得你早走早着。”
孙凝觉得难过,有一种在人前裸露自己疮疤与短处的尴尬。庄淑惠又说:
“一位在江湖上名字响当当的打工皇帝说:“当一个人爱上了自己的工作机构或老板时,他就完蛋了。”
孙凝恍然而悟了。打工是没有生生世世的事的,职业并不是亲情,甚至不是婚姻,自己一直弄糊涂了。
庄淑惠拍拍孙凝的手,安慰她说:
“任何人都要经历某一个阶段才会成长成熟,你不必自责和苦恼。”
“可是,”孙凝用手指拨弄着头发,说:“我仍然想不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庄淑惠问。
“淑惠,列基富在跟我发生龃龉之后.竟然示意我应该离职。即使老板是如你所说的,纯粹在商言商,并不对我的感情加以尊重.最低限度,我的工作成绩于他是进帐,为何要嫌弃我了?”
庄淑惠没有造声,脸上有一抹的难受与难为情。
孙凝倒是发觉到了,急忙追问:
“你知道原因?”
“追究原因在现阶段并不重要。但,孙凝,你回去考虑清楚,是否打算走出来另闯天下,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事成之日,我再把另一个关于我和老板的故事相告,否则,就不必再说什么。你模仿我,摒弃对资本家的憧憬,举凡交易,一定货真价实,不占对方便宜,也不让对方占便宜,你心里自然好过。”
“淑惠,”孙凝沉思:“你看事物如此透彻,我们一起到外头去闯世界好吗?”
“孙凝,我老了。”
“什么?你老了?”
“嗯!我并非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只比我大十岁,只不过四十出头。”
“女人的关口就在四十,四十岁前与四十岁后的心态是天渊之别,豪情壮志都只会在四十之前出现,这种情况你未到时候了解。请相信我这过来人的话,别辜负你的黄金时代!”庄淑惠又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孙凝,还有的是,我心境已很苍老,从我十六岁中学毕业,就到社会上头半工读开始捱,至今已是二十多年了,你不认为一个女人是不应该抛头露面超过二十年吗?连舞女都比我们早收山!”
孙凝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果出来行走江湖的女人,少了一份自嘲的能力,缺了一点幽默感,生活更难受了。
“香港还是大把前途,你不信任中英联合声明?”
“孙凝,别把问题扯得这么严肃这么大这么远,不是不信任中英港政府的问题,只是认为香港是属于那些不介意继续刀来剑往的人的世界。我是个倦了的小女人,如果我只得六十岁命,天,只余下十多年享受而已。我打算提早退休移民去了。”
“淑惠,香港人平均寿命是七十多岁。”孙凝说。
庄淑惠苦笑,说:
“凡事总有例外。”
孙凝再无辞以对。
孙凝细味庄淑惠的意见,更感动于她的诚意,却忽尔难过起来,为什么一个同事会比最亲近的异性朋友更关心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会跟自己共组二人天地的游秉聪,都不会为她着想,给她提点。
如果就为了这次挫折得不到游秉聪的支持,就生气的话,会不会小题大做?会不会太小家子气?
第一次,孙凝脑海里翻腾着一个大惑不解的问题,男人在她的生命上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他们除了家里头的电灯坏了,可以帮忙修理,开罐头时能够伸出援手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贡献?
尤其是当一个女人可以控制肉欲,而又坚持灵性融和才会引起性需要时,男人的地位是不是不容或缺,不可替代了?
这个意念,是恐怖而痛苦的。
无论如何。孙凝很认真地消化了庄淑惠的意见,认为事在必行。
少壮不努力,老人徒伤悲是很懊悔的事。如果少壮时努力的对象、目标错误,老大时的伤悲就更添一重了。
对列基富的失望与伤心,孙凝只不过维持了三天。
第四天晨早开始,她为自己筹策一切创业所需。
面对的困难与困扰肯定是重重的。
在这天之前,她不晓得写字楼的租金可以贵到这个田地。
要有自己工作的天地,首先要拿出一笔私己钱来承租或置业。
孙凝把头皮抓破了,也难以把开业经营的成本降低。
无疑,生意是一种可计算得来的冒险。如果完全没有冒险成分,百分之一百稳扎稳打,只有赚没有蚀,那怕就不是什么正统兼正常生意了。
道理虽是易明的,但当事人,尤其缺乏从商经验的孙凝,仍不免感到彷徨的。
蹦励没有来自游秉聪。
当孙凝向他诉说:
“聪,租项实在贵,还要连一笔可观的装修费在内,怎好算呢?”
游秉聪双眼依然望着电视的球赛,吊儿郎当地答说:
“要做老板娘自然要承担风险,针无两头利,要不就别心头高,好好地安分做打工仔。”
游秉聪拿起玻璃水杯来,呷了一口冰冻啤酒,再把几粒花生米抛到半空,张开嘴接住了,然后再继续说:
“如果受人家几句闲话也要做出如此强烈反应的话,通中环的小职员都要跑出来摆档摊做老板了。人人都识得计那条数。资方口大,劳方口细,是有一定道理的。谁都是没有那么大的头,不要戴那么大的帽。”
听后,孙凝心中像生丁一块铅,心情沉重至极。
非但没有预期的意见与安慰,反而是一番似是奚落的言论,出自爱人之口,是很难受很难受的一回事。
并非说游秉聪说的话完全不对,但,那个表达方式是不是可以改良,令孙凝容易接受一点呢?
作为爱护孙凝的人,又是否应该考虑到对方的彷徨境况。稍稍地扶她一把,有商有量地把一总的困难摊开来细阅和解决呢?
孙凝很伤心地向自己承认厂个事实,游秉聪实在是令她百上加斤的。
问题一直悬而未决,实实在在地动摇了孙凝创业的雄心,于是她的情绪更为低落。
那天孙凝把庄淑惠约了出来,吐苦水。
这并非她的习惯,职业女性素来都似男儿好汉,有泪不轻弹,更不轻易在同事跟前弹,除非对对方有很大的信任,而同时本身承受的压力已到一个极限。
当孙凝约略地把她的忧疑说出来之后,庄淑惠就提了—个建议。
“孙凝,未曾开源,自然要先节流。为什么不考虑一物二用,把住家当作写字楼,反正创业初期,也一定要你本人去接生意,并没有什么职员需要雇用是不是?”
孙凝一听,开心地说:
“一言惊醒梦中人,淑惠,多谢你。”
于是孙凝立即在书房添置装备,购置了一部电脑打字机,两个较大的文件架,另外有电活录音机,并加买一张书桌,以便让秘书跟她一同在书房内工作。
提起秘书,孙凝一直悬起半个心,不知是否应该开口邀请自己的秘书颐采湄跟她一同共创天厂。
颐采湄在列基富公司跟随她多年了,合作得非常好。原本孙凝是十分希望能有一位熟悉她脾气以及办事作风的秘书助她一臂之力的,这样子效率一定会理想得多。但,说到底,列基富公司是具规模的机构,自己小小的一人公司又怎能与之相比?
当然,孙凝有想过给顾采湄比较高昂的薪金,但工作对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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