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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渊之那宽和温煦的笑意一下变得无法自持,他噗通跪在他面前一下,泪流满面痛哭起来,连声叫着:“师父,师父,请收下我。”杜渊之让他起来再说话,他却连连摇头,抱住杜渊之只是痛哭。男子汉的哭泣撼天动地让人动容,左右的人不由自主都泪满衣襟,杜渊之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他摒弃了众人和他单独交流长谈,而这一长谈就是一整夜。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杜渊之最后收下了这个徒弟,也是他一生唯一的徒弟。
程羲和后来一直没有再婚,一辈子随侍候在杜渊之身边,后来是杜渊之做主将阿志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他。程羲和和杜玉清以后也没有再单独见过面,但他们一直保持着通信,在信中程羲和仍然称她为清弟,杜玉清称他为大哥,他们谈武功,谈世事,谈杜渊之,就是没有谈彼此。偶尔,只是偶尔,程羲和会在信中的末尾加上一句话:“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杜玉清就会回一句:“万籁此俱寂,唯闻钟磬音。”
杜玉清成亲后在家相夫教子,很少抛头露面。范斯远后来在仕途上并没有如人意料的辉煌,他在四十多岁做到浙江巡抚后就以身体不好的名义致仕退隐了,让许多人扼腕叹息。有的人就觉得他聪明,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过得进退有度,实在是审时度势。后来范斯远把全家迁到了江南,一直在那里安享生活。他和杜玉清要不归居田园,要不游山玩水,呼朋唤友,好不快活。夫妻二人生活上十分闲散,似乎都不很在意,唯有一点一直坚持着,就是不论在范斯远任上还是归居乡里,他们都热心地办公学,除了家族子弟之外,还大力资助贫寒士子读书。
他们生有五男三女,后来都健康地活了下来,夫妻二人在子女教育上十分放松,除了经典必读之外,并不强迫他们一定去考学做官,子女于是各从他们自己的兴趣,不拘一格,而且各个成才。不论读书做官,还是经商从军,都十分出息。范渐渐成为江南大家,当地公然的有福之家,历经几百年而不衰。而且不仅于此,范家越到后来,子弟成才的效益越发显现出来,到了新时代成为大科学家,艺术家和企业家的人物比比皆是。
范斯远活到了八十四岁,他望着仍然皮肤光洁、脊背挺直的杜玉清深情地说:“阿杏,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范斯远去世后,杜玉清又活了二十年,到一百零三岁时去世,仍然耳清目明,是朝野闻名敬重的百岁老人。去世前一天,大雪初霁,杜玉清沐浴更衣后把儿孙都叫到跟前,每人叮嘱几句,如常上床休息。第二天早家人才发现她已经去世了,面容平静安详,仿佛还在沉睡之中。家人在悲恸之后又纷纷微笑起来,祖母(曾祖母)昨天说:风光月霁,是吾心太虚真境;鸟语花阴,是吾心无尽生意。原来是这个意思。
杜玉清的出殡成为当时轰动一时的大事,送葬的队伍绵延足有十多里,她的子女,单单是直系的儿孙已有五代,加上旁系,远亲,弟子,再传弟子,不论居住在十里八乡,还是远在京城为官的都赶了回来。他们身穿孝服,仿佛一条游动的长河,哀恸天地,蔚为壮观,沿途百姓家家设香案祭拜,吊念这位传奇老人的离去。
至今,范家宗祠里祖先画像上,一直是杜玉清和范斯远并列而坐,同享着子孙们的祭拜,那是范斯远临死的交代,也是子孙的心愿,在那重男轻女的时代,那是绝无仅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