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湍楼,众人正因为慕容家少主从昏迷中苏醒而欣喜忙碌著,但让奴仆们伺候的正主儿却不太领情,不,应该是相当不领情。
乒匡
又是一声葯盅碎裂的巨响从湍楼传出,伴随著气喘不休的虚弱低咆。
“出去”
随侍的四、五名奴仆看着洒了一地的珍贵葯膳,面面相觑,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少爷从小就体弱多病,一经久病,性情也变得孤僻冷漠、阴晴不定,一发起脾气就拒喝汤葯,但从没像这几日来,愤怒到把葯盅摔烂了好几次!
淹没在众人身后的栀儿,也被慕容湍的怒气吓得躲到柱子后。
病了就是要喝葯,少爷怎么不喝呢?而且,少爷生起气来比婶娘还恐怖,好可怕呀
“出去!我叫你们统统滚!”
大家一见主子撑起瘦弱虚乏的身躯,纷纷紧张低喊。“少爷当心”
慕容湍阴鵞冷眸一瞪,一千奴仆马上噤声,不敢多哼一个字。
“还杵在这里?咳咳”气急攻及心肺,他骤然猛咳,双肩剧烈抖动。
“少爷!”众人惊呼上前。
他只手挥开他们的好意,咬牙寒恻低语:
“你们只把我当病人,不把我当主子,我说的话不管听了是不?”看,这就是他的人生、他的宿命,镇日与苦葯为伍,连下人都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湍儿,他们不是在忤逆你。”
仪态威严华贵的老妇人走进内室,一干奴仆马上退到两旁。王氏平日凛不可犯的语气,在面对唯一的孙儿时,只剩语重心长的心疼。
慕容湍一看是对他疼爱有加的祖奶奶,便默不吭声地撇过头,迳自生闷气。
王氏了然地瞥了眼一地的狼藉,深知孙儿久病厌世的心态,看在她世故的老眼里,点滴都痛在她这个祖母的心里。
越过地上的汤汤水水,王氏来到床边坐定,爱怜地拍拍孙儿枯瘦的手。
“是葯膳味道不好么?祖奶奶让人重新熬去。”
“不必,再怎么熬,葯也不可能变仙丹。”慕容湍憎恶道。他的嘴里甚至能马上感觉到一股摆脱不了的苦味,他痛恨这个味道!
“为了治病,你要耐得住心。”
“耐心?十多年的针灸、用葯,您以为我还有多少耐心?我好累!”
打从有记忆以来,他的身子骨就比别人虚弱,稍有不慎就会染上风寒,一患病就难以根治,得在床榻病撅做地躺上好些时日。
当同龄的孩子们在外头追赶跑跳、嬉笑怒骂时,他唯一的去处仅有这个如同囚牢般的寝房,头上只有慕容府这片天,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多少次病重临危,他以为自己终能抛下这副躯体,逃离所有悲哀,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仍旧困在这副不中用的臭皮囊里。
除了他,没人能体会这种痛苦!
他宁愿魂飞魄散,宁愿!
“湍儿”王氏心口一痛。上苍为何要让湍儿受此折磨?他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呀!
慕容湍枯瘦的十指插入发间,抱头痛苦低吼:
“我怎么会醒来,怎么不就此死去?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醒来!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不乾脆让我解脱”
他沉愤压抑的低喃到声嘶力竭的咆哮,再到颓丧不平的哑语,一字一句都道出深刻沉重的痛不欲生。
王氏又惊又悲,没想到孙儿厌世的念头竟如此深刻。
“少爷当然不能死。”
斩钉截铁的否决,忽地划破凄楚凝滞的氛围。
不是我!
也不是我!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猛摇头撇清和那句话的关系,赶紧闪身。
到底是谁有那个能耐,向老天爷借胆插嘴啊?!
大夥儿忙著让出一条楚河汉界,就见终点一颗从圆柱后方探出的小脑袋。
慕容湍沿著奴仆让出的方向看去,蒙上寒霜的厉眸,锁住正想缩回柱子后的小脑袋。
“再说一次。”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娃娃也敢质疑他?
罢才说话的只有她,少爷应该是在叫她吧
栀儿发现大家都盯著她看,只好战战兢兢跨出一小步,探出半个身子,小手还胆怯地勾著柱子不放。
“少爷当然不能死。”她听话地照本宣科又说了一次,很紧张。
床上那蜡黄消瘦的面容倏沉。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
他毫无血色的狰狞怒容及一头披散的黑发,活像堂哥对她说过的地狱里会吃人的鬼魅,看得栀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脸写满惊恐。
“别动怒,湍儿,这样对你的身子不好。”王氏劝说著。
“说话!”他瞪住栀儿,勃然怒喝。
她一个抽气,不敢不答腔。
“不是栀儿决定的。少爷如果死了,你的亲人会好难过好难过,可是为了不让少爷在天上看了也难过,所以只能偷偷在心里哭,哭好久好久,没有人愿意亲人死掉的”
栀儿想起自个儿的爹娘,不由得一脸落寞,现在少爷是她的亲人,她也不希望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
闻言,慕容湍心头仿佛挨了一记闷棍,不禁看向一旁面容忧愁的王氏。
祖奶奶
这些年因为他,祖母苍老了许多,而他身为孙儿,却只一迳地沉沦在自怨自艾中,一点晚辈该尽的孝道都没有做到,反而教祖母徒增忧心。
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殊不知让最疼惜他的人有多心痛
一个年纪比他小的丫环都深知这个道理,那他算什么?!
慕容湍,你真是个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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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色云开,天光自窗棂迤逦而入。
栀儿站在榻旁,拿起覆在慕容湍额上的湿绢巾,小手仔细探查他额上的温度。
太好了,少爷的烧退了!
紧抿了一整夜的粉嫩小嘴,总算扬起放心的弧度,她把绢巾摺妤放到桌几上的铜盆盆缘,然后又回到床边盯著病榻上的人看。
少爷还是很不舒服么?连在睡梦中眉头也拧出两条深痕。
栀儿侧头想了想,忍不住探出小手
昏沉寤寐间,慕容湍感到额上的绢巾被拿开,随之,一只微凉的小手抚上他的额。
他的意识犹仍昏沉,无心探究是哪个奴仆在看顾他,但当一只手轻揉著他眉间时,登时扫除郁积于身的难受,那陌生又依恋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撑开沉重的眼皮。
谁
待看清床畔的人儿,回想起日前得知的事实,慕容湍放松的身躯倏地紧绷。
结果,这女娃根本不是什么丫环!
没想到纳媳冲喜这等事,竟然发生在他身上?
原本,为了祖奶奶,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轻生,但在得知此事的当晚,不由得气愤难平地在祖奶奶面前大发雷霆
“要是我好不了,你们是不是要一再地替我纳媳冲喜?叫她滚!”
说好听些,是为他沾喜气,但其实根本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这一口气被老天爷操控,断不断气都无法自行做主,现在连婚事也备受摆布,苟延残喘对他来说又有何意义?他气的其实是身为病痨子的自己!
“湍儿,你有什么要求,祖奶奶凡事都可以顺著你,唯独这件事,祖奶奶坚持。往后就由杜栀儿来服侍你,她是你的媳妇、是你的命脉所系,沈离不得。”
“我还没跟她拜堂,她不是我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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