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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夫人一身簇新的打扮,绫罗绸缎压身,金银珠翠堆满头,稍有微动便珠玉铿然。她满面春风笑逐颜开地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喜滋滋地接过管家娘子递上来的雪纺巾帕,一枝红梅独绽满绢芬芳,落红点点欺赛胭脂。
桑夫人与管家娘子意会地相视一笑,原本还以为呵呵,事情的发展远比预期中喜人。一大清早便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桑羽翔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看到管家娘子手中的落红巾时不由一怔,脑中转瞬间已转过十几个念头,但仍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一个穿红绫上衣青缎撒花褶皱裙的丫环走来笑着说道:“新奶奶给夫人请安来了。”
桑夫人忙收起帕子理理云鬓坐得端正,低首装作与管家娘子闲谈,眼神以不甚有意的样子向门口瞄去。
门口人影虚摇,进来一个人,正是初为新妇第一天的桂玲珑,她头上随意地挽着一个髻儿,插一支长长的金步摇,身着藕荷色素淡的衫裙,双耳各佩一只奶白玉的菱形坠子,越显得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看得人眼睛一亮。
桑夫人有一丝恍惚,错念间还以为是晚翠重生,看着袅袅婷婷款步而来俏生生的人儿,眼眶不由有一丝温热。
玲珑盈盈下拜,轻巧巧地语出嫣然:“玲珑给娘请安!”
旁边的管家娘子端过一杯茶,喜笑着递与她,玲珑报以一笑“娘请喝茶!”静待半晌不见回应,她疑惑地抬头,只见桑夫人目含慈祥地注视着自己,仿佛正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玲珑心下一触,原来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人如此牵念记挂着她可怜的娘亲,心中顿生相契之感,好似阔别多年重遇亲人般亲切,便是对自己亲生的爹爹也从未涌起过如此感触,玲珑眼睛看着桑夫人如同看到逝去多年的娘亲,发自肺腑亲亲热热地再唤一声:“娘!”
直到旁边的管家娘子以手肘轻撞桑夫人的身子,桑夫人才一惊回神,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掩饰地用罗帕轻拭眼角,接过玲珑手中的茶抿了一口就递与管家娘子,亲热地拉玲珑起身与她一同归于座上。执着她的手对她左瞧右瞧,啧啧叹着赞不离口。脸呈回忆恍惚之色“你和你娘长得真像,若她还活着,唉”
玲珑抬手拭去桑夫人在眼眶滚动半天终于滑落的眼泪,轻语解劝:“从今日起,您就是我的亲娘。”
桑夫人再也禁不住,大滴大滴的泪自眶滑落,她一把抱住玲珑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玲珑有些讶然。玲珑有些无力地微叹口气,怎么这一家子都力气大得惊人?干脆放弃无谓的挣扎,接受她过度热情的搂抱。闲散的目光一一扫视厅内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丫环仆妇。
扫视的目光最终停落在从她一进门便以疑审的目光盯她的男人身上。杏眸微息与他的不羁对视。他也是个好看的男人,服饰华然,眉目间与“丧”律吕那个卑鄙小人有三分相像,不经意散发出的潇洒邪魅之气更与那个小人有九成九的相似,是桑门的二当家桑羽翔没错。虽然看起来像纨绔子弟,但眸中精华内敛,理应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而他此时看向自己的眼中根本不加半分掩饰的探索与玩味,更是勾起了玲珑对“丧”律吕的新仇旧恨,杏眸里微光一闪毫不客气地瞪视回去。
桑羽翔后颈汗毛根根直竖,脖子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下。这个被大哥千不甘万不愿娶回家的新妇进门的头一天便激发了老娘充沛的泪囊,几句话便获得了她少吝于人的亲情和由衷的喜爱,令他全然领略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句千古老话的至高境界。额角青筋汩汩跳动,头莫名地有些痛。天啊,他已经有预感,当大哥尚安然完好时,说不定他这个可怜的倒霉人已早被轰成了炮灰。
当桑律吕一脚踏入正厅时便见到娘亲正不顾形象地号啕大哭。那个她昨日才娶进门的女人正任她搂抱,目光正紧紧盯视着他的二弟,在他进门时才不甚在意地瞥来一眼。而他堪称活泼的二弟正诡异地细研面前一只毫不起眼的茶盏,耳后有一片可疑的红云。
丫环仆妇一见到他便慌忙垂下了头,对主家们之间的暗波流动佯作不知。一种尴尬诡秘的味道弥散满室。
桑律吕狭长的凤眼微眯,迎视着玲珑毫不掩饰不屑的目光,缓步走至厅正中,英挺的剑眉微蹙,不悦的声音在略觉空敞的大厅里响起,成功地遏止了桑夫人的哭声:“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律吕眼睛紧盯着玲珑,十分不高兴。桑夫人一听到声音,哭声顿停,也几乎是马上便松开了对玲珑的钳制,有些忸怩地绞着手里的罗帕。
玲珑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瞥了一眼右肩,心下微叹好好一件新衣服就这么没了。看一眼厅中的母子,不觉有一丝好笑,在桑家还都是以这个卑鄙的男人为尊呢!她挑衅地回视他的不悦,三年时间长得很,没必要和你争一夕短长!
桑律吕挑眉,薄唇微勾,这算是暂时休战吗?这个女人的体力可没有想象中的好。
“律、律吕,你来了?”桑夫人柔暖的语音里仍带着浓重的抽噎,在这个儿子面前总是有些怯意,好像他才是自己的长辈。桑夫人摸摸鼻子,无意地斜视小儿子一眼,有些嗫懦地开口解释刚才的情景:“我刚刚只是,只是太感动了,玲珑又长得那么像她娘。”一想到闺中密友向晚翠,她死时自己竟未赶得及见最后一面,鼻头又是一酸。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手背上微微一握,桑夫人沿着手臂向上看。是玲珑,硕大的水珠又有滚溢的征兆,真是好姑娘,和晚翠一样善体人意。
玲珑言语带笑,晶眸闪亮“娘对玲珑的心意,玲珑深深感念。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娘应高兴才是!”桑夫人闻言,向下微撇欲哭的唇亦随之上挑,抬手拭去最后两滴即将漫溢出来的泪珠,展颜笑道:“你说得极是,我是该高兴的。你瞧瞧我,真是!”脸上浮起一朵疑似尴尬的红云。
桑家两兄弟都有些错愕地互看一眼。
桑羽翔不自禁地喉头上下滚动几下,这个女人,呃,也许该改称为大嫂,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老娘阴云转晴,放眼桑家上上下下包括已逝去多年的爹在内,谁有这个本事?就连大哥也要自愧弗如了吧!
桑羽翔悄悄偷视一眼大哥,只见他除了初时一闪而过的错愕外,早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脸上仍是那高深莫测的神情。这两个人,简直是绝配!心中陡生危机感,还是未雨绸缪的好!清了清嗓子向平淡自若的大哥主动请缨:“大哥,这次南京锦绣织纺上贡的织品数额不菲,关系重大,而且福家又与咱们素有往来,我想亲自押这趟镖。”
“哦?”桑律吕剑眉微挑,对二弟首次的主动很是诧异,审视的眸光自茶碗氤氲的热气中抬起,透视般的光芒一闪,狭长的丹凤眼里现出一丝了然。
“不可以!”发出抗议之声的是尚处于亢奋状态中的桑夫人。她的话语中鼻音甚重“你才刚回来连两天还没呆全呢,娘还没疼够你,不能走!”
桑羽翔心下乱乱跳,投向大哥的目光更见恳切。
桑律吕放下茶盏,眉微挑向二弟,目光里闪过一丝狡狯“这趟镖确实非常重要,弄不好就会砸了威武镖局的牌子,也可能会毁了桑福两家多年的交情,押镖之人是应该慎之又慎,二弟近年来武艺大成于局中事物也渐渐熟悉,可堪当此大任。”羽翔容色一喜,万想不到大哥会这么好说话。
桑夫人着急了,还未及她开口,只听桑律吕又往下说,话锋一转:“不过”一听不过,羽翔霎时面色一灰,咬牙暗道,就知道,早就该知道,如果让事情尽如人愿,又岂会是他大哥?
桑夫人闻言却是一喜,能多看儿子几日真是太好了!
桑律吕手轻掀茶盖,略拂水上漂浮的几片叶片,眼睛并不看向厅中屏息以待他话语的二人“从南京到京城路途遥远,这可是一趟长镖。”说到长镖二字时,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容色些微灰败的二弟。
羽翔眼神有丝闪躲,有心计被人拆穿的尴尬与羞窘,他就是想走一趟长镖,越长越好,最好能永远不回来。
桑律吕唇边溢出淡薄的轻笑,继续道:“二弟才刚回来不久,尚未及歇息,再让二弟如此奔波,实在非愚兄所愿。”
羽翔咬牙切齿,嘴角硬生生扯出一记难看至极的笑,急切地道:“大哥多虑了,托大哥的福,这趟山西之行小弟获益良多,正想趁着年轻再多学些东西,以便日后能更好辅佐大哥,使我威武镖局更加光大,小弟身体很好,大哥不必担心。”话语中意有所指。
桑律吕笑“既然二弟如此恳切好学,我再横加拦阻就是不识趣了,如此二弟一路小心。”狭长的凤眼含笑地注视着他,小子,你可欠下了我一份人情。
羽翔暗呼一口气,不甚诚意道:“多谢大哥!”
“不行!”桑夫人有些着急,但当碰触到大儿子闻声回视而来的视线时,底下的话嘎然而止,手又紧紧地绞着手帕,唇角明显地向下撇去,长眼睫扑闪扑闪的,一双因刚哭过而益显水盈的大眼雾气弥漫。相公,你死得太早了,儿子们都联起手来欺负我,呜
“娘不必伤心,”玲珑此时不意出言解劝,柔婉宽解道“好男儿志在四方,难得二弟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娘理应成全才是。难道娘真的忍心将一个心怀凌云壮志的好男儿,变成躲在母亲羽翼下的畏缩男子吗?”
“可是”桑夫人有所动,但仍感到不舍,眼眶中泪水盈盈欲滴,可怜兮兮地望着玲珑。
玲珑拿丝绢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巧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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