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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落。
“还有办法吗?”叶枫轻轻地问。
伊普雷表情严肃,眼睛凝视着前方,半晌没有说话。
“我本来还以为咱们的运气挺好的呢。没想到敌人的反应也很快。”
伊普雷依然没说话。
叶枫停了一下,说:“现在陷入这种境地,回不去了,责任在我,主意是我出的”
伊普雷看了叶枫一眼,又望着远方说:“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当初我也同意了。”
“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伊普雷轻轻摇了摇头。
叶枫抬头看了看草原上高远的天空,天空中飘着些如棉絮般的云朵,还有北方隐约可辨的大青山,轻轻叹道:“没想到咱们兄弟竟会死在这里。”
伊普雷面色沉重,依然一言不发。
叶枫呵呵一笑说:“咱们生逢乱世,人命贱如草芥,随时都有可能死掉,也不足为奇。再说,如今国难当头,为国牺牲也是份内的事。我虽不是军人,可如果能跟你一样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我只有一桩心愿未了。”
“什么心愿?”伊普雷问。
“我没能亲手杀死一个敌人。在狼关的时候我就有这个心愿,却被你阻拦了,这回你可不能再阻拦我了。”叶枫说到这里的时候从身后拿出一把长长的马刀来在身前晃了晃,从刀的制式来看应该是呼尔巴什族骑兵的,想必是刚才打扫战场时叶枫捡来的。
伊普雷瞥了一眼叶枫手里的刀,一字一顿地说:“我也有一个心愿未了?”
“什么心愿?”
“照顾灵凤妹妹。”
“是啊,还有我娘和你娘,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所谓忠孝不能两全,她们若是知道我们两个为国牺牲了,她们也会为我们感到骄傲的。”
伊普雷突然一伸手,一翻腕子,就把叶枫手里的刀抢了过来。
叶枫的眼前一花,自己手中的刀不知道怎么竟到了伊普雷的手里。
叶枫惊叫道:“你什么意思?把刀还我!”
伊普雷看了看手中的马刀说:“我是要告诉你,这把刀不是你杀敌的武器。你的战场不在这里。咱们的生命现在已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咱们的亲人。你是卢龙城守,是属于三十多万卢龙城市民的,他们需要你的领导,所以你不能死,你要活着回去。”伊普雷指着山坡上坐着的三个纵队的士兵,说“我也不属于我自己,我是属于他们的。他们中的三分之一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市民自卫队队员,另三分之二是慕名投奔我来的当地的勇士,我现在是他们的统帅,我不能离开他们,我要留下来率领他们与敌人血战到底。”
“你什么意思?”叶枫突然感觉自己就要抓不住伊普雷了,伊普雷的手正从自己的手心中滑落,就要离他而去,这个感觉让叶枫紧张恐惧。
“我要掩护你们突围。”伊普雷平静地说。
叶枫坚定地说:“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伊普雷继续耐心劝说:“叶枫,你听我说。我们的干粮只够支撑两天的,突围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况且从现在的局势分析,并不是没有希望。敌人上午受了重创,他们应该意识到要想消灭我们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肯定是在等待乌拉特族或巴特隆的援兵,等援兵一到,他们再进行合围,然后以优势兵力将我们剿灭掉。如果敌人的兵力北移,他们在和林穆海城以南布置的防线就有可能出现空隙。如果我们能有一支骑兵乘夜色从敌人的空当中穿插过去,完全有可能突破敌人的封锁线安全到达金刚崖”
“我不听,我不听!”叶枫有些急了,他大声说“你让柯尔纳他们自己回去好了!我不回去!”
伊普雷说:“他们都是军人,谁都不应该回去,就你应该回去!而且必须回去!”
“回去?!说的轻巧!你让我怎么回去?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妹妹?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妈和我妈?我怎么跟他们交待?你替我想过没有?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情同手足。我比你大,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去逃命!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伊普雷也急了,坚定地大声说:“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我是一名军人,我的责任就是保护帝国,保护卢龙城,也要保护你!”
叶枫心里清楚,如果自己和柯尔纳的边防军团一走,敌人的援军一到,伊普雷作为义军的统帅,必死无疑。所以他泪流满面地握住伊普雷的手说:“可你也是我的兄弟啊!我绝不能让你一个人死在这里!”
伊普雷挣脱叶枫的手,他拉着叶枫的衣领往前猛走了几步,指着地上还残留着血迹的战场,喊道:“你看清楚!这不是在家里,这是在战场上!我也不是伊普雷,我是义军统帅,我不是在保护你叶枫,我是在保护城守大人。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要把牺牲降到最小,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好继续跟敌人战斗!如果我们都死了,谁来保护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市民,我们的国家!”
“你说的那些我都懂!可我就是不答应!我还是那句话,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
伊普雷气得大骂道:“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大丈夫要有壮士断腕的狠劲儿!你这样能成什么大器?”说完,伊普雷气得甩手走了。
叶枫悲伤地自言自语:“我根本就不想成什么大器。我就想大家好好儿的在一起生活,你别忘了,咱们离开西都城之前还约好了去参加巴巴亚罗和苏曼的婚礼呢,你死了,难道让我一个人去吗?”说到这里,叶枫再也忍不住了,他蹲在地上双手捂面,号啕大哭起来。他毕竟只有十九岁,这个决心对他来说确实太难下了。
叶枫从理智上知道伊普雷说的是对的,可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北进抢粮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如果他这个主意把自己最好的朋友害死了,他的良心如何能安?还有那对伊普雷一往情深的叶灵凤,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妹妹。还有自小就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对自己呵护备至的伊普雷的母亲,自己害得她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老人家?此外,还有梅林格、卡瑟、巴巴亚罗和苏曼这些同窗好友,他日相见,他叶枫怎么跟他们解释,难道跟他们说伊普雷是他叶枫出的主意害死的?那他叶枫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界上,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叶枫的心如刀绞,痛苦难当,他脸色煞白地坐在地上,两眼怔怔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默默地流泪。他现在极端后悔自己自作聪明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害得伊普雷身陷绝境,如果现在手里有刀,叶枫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一刀,也许肉体的伤痛能减轻精神的痛苦。
天渐渐黑了,夜幕降临了,天上繁星点点,地上也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叶枫身边的士兵跑来跑去不知在忙些什么。可能伊普雷已经发布什么命令了,但叶枫视而不见,毫不关心,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
伊普雷突然蹲在了叶枫面前,他看到叶枫红肿的眼睛,眼眶也忍不住湿润了,他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便强忍住泪水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荷包,又从荷包内拎出一块心形的美玉。伊普雷将那块玉和荷包一起塞到叶枫的手心里,用低沉的声音说:“这是我离开西都城之前为灵凤妹妹买的。我曾经答应等收复卢龙城之后就娶她,这块玉我本来是想在结婚时给她戴上的,现在看来我可能做不到了。你替我把这个给她,做个纪念吧。就说我伊普雷今生对不住她,她对我的好,只能来世再报了。还有我妈妈,她身体不好,今后还要劳烦你替我照顾她。”
叶枫接过荷包,痛苦地点点头,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伊普雷抹了抹眼睛,站起来笑着拍拍叶枫的肩说:“好兄弟!别哭了!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叶枫猛地站起来,紧紧地和伊普雷拥抱在了一起!
伊普雷笑道:“我知道,你的处境比我还难,你肩上的担子比我还要重啊!若是让我跟你换,我还不愿意呢。”
叶枫也无奈地笑了。他伊普雷现在可以慷慨赴死,他和他带出来的市民自卫队员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数万石数食,让几十万老百姓有了饭吃,他已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叶枫却不能死,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只能痛苦地活着。现在叶枫最能理解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儿了。
伊普雷双手扶住叶枫的肩,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好兄弟。在篝火的掩映下,叶枫的眼圈周围显现出疲惫的青色,这才不到一年时间,叶枫那青春而又阳光的容颜再也找不到了,那个翩翩少年郎的风采早己无影无踪。他的脸上居然有了一种跟他的年纪不相符的沧桑感,脱掉了许多稚气,显得比一年前更加成熟了。磨难和挫折是最容易让人长大的。
“我刚才说的都是些气话,你别介意。我相信你,相信你的才干和勇气。你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答应我,做个好城守,带领大家打回卢龙城!为死去的公爵大人报仇!”
叶枫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刚才都已经安排好了,柯提督负责指挥骑兵突围,罗菲将军负责你的安全,李权和许德昌两位先生也和你一起回去。一路上注意安全!”
叶枫望着伊普雷没有说话。
“等仗打完了,我要是还没能回来,你就替灵凤妹妹寻个好人家。不要让她等我,她只要过得幸福,我就安心了。”
叶枫咬着牙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
伊普雷最后拥抱了叶枫,然后翻身上马,他用马鞭一指山坡下面敌人的营寨,大声说:“咱们兄弟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看我今天如何为你杀开一条血路!”
叶枫顺着伊普雷的目光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山坡上竟出现了排列整齐的一列列军阵,漫山遍野都站着士兵!每一个士兵的手中都举着火把,拿着武器,神情庄严而肃穆!
伊普雷“呛啷”一声拔出大刀,朝着山坡上的士兵大声喊道:“敌人要围困我们!生死在此一战,我们怎么办?”
“杀!杀!杀!”山坡上的喊杀声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伊普雷大喊道:“传令兵!”
“在!”
“开始向西边的营寨冲锋!”
“是,大人!”
接着,嘹亮的冲锋号响了起来,隆隆的战鼓声越来越密。山坡上的士兵举着火把和武器向西边敌人的营寨杀去。
西边的营寨有敌人的帅帐和帅旗。伊普雷摆出一副破釜沉舟,鱼死网破的拼命架式,指挥数万士卒高举着火把大声呐喊着冲向敌人最重要的营寨。目的很明显,那就是要跟敌人的主帅同归于尽。
这种以命相拼的打法可能大大出乎敌人的意料,敌人的应对显得很慌乱,分别驻扎在南北的两个大营派出了大量的骑兵,这些骑兵迅速扑向西边的营寨来救援。南北两个营寨领兵的将军心里非常紧张,要是大汗的亲弟弟,呼尔巴什族的第一勇士,他们的主帅南山大王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将军恐怕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南边大营的大量骑兵在冲向西边战场的途中突然有大批骑兵纷纷中途跌倒。原来伊普雷利用夜色,在两个大营之间设了埋伏。这些埋伏的部队利用地形,阻挡了敌人的救援部队。双方绞在一起,一通混战,敌人的骑兵非常强悍,埋伏的部队快要挡不住了。而攻击西边大营的军队也陷入了苦战,如果让敌人冲破这道防线,就会对伊普雷的军队形成合围的不利态势。
“是时候了。”伊普雷心想。他为了激励士气,集合了最后一批市民自卫队员,准备冲下山去增援埋伏的部队,不让敌人形成合围。
伊普雷临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叶枫说:“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好兄弟!”说完,一勒马疆绳,头也不回地冲下山去。
山坡最高处站着的最后一批战士也跟着他们的主帅英勇地冲了下去。
叶枫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他张着泪眼一直看着伊普雷的身影跑远了,变小了,消失在喊杀声震天的成千上万在厮杀的人群中。
伊普雷率领的军队像一把利剑插入了敌人增援部队的身后,使其无法冲破防线,不得不又陷入混战。这时,南大营的将领可能看到增援部队冲不过去,而西边大营的战况又看不清楚,心里有些急了,成千上万名敌人的骑兵几乎从营寨里倾巢而出,像风一样扑向伊普雷战斗的地方。
伊普雷的阻击部队很快就陷入了重围,双方裹在一起乱战,已分不清敌我,更找不到主帅伊普雷的身影了。
罗菲牵着马走到了满脸泪水的叶枫身边,低声说:“叶枫兄弟,敌人的南大营已空,咱们该走了。”
叶枫没有动,依然张着泪眼望着伊普雷恶战的地方,虽然无法看到自己好兄弟的身影,可他也不愿离开。
这时李权上前来劝道:“四弟,这可是伊普雷兄弟用生命换来的机会,要是再不走,就太对不起他了。”
叶枫点点头,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忍泪上了马,随罗菲翻过那个山坡,在下山坡之前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伊普雷消失的方向,那里除了一片人影和火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山坡后面,柯尔纳的边防军团早就做好了准备,所有的马口都衔上矢,马蹄都裹上布。当柯尔纳看到叶枫在回头看伊普雷消失的方向时,不禁感叹道:“我早就说过,这是一
个当将军的料!唉,可惜了!”说完摇了摇头。
罗菲看叶枫的身子在马上猛地一震,险些栽下马来,赶忙上前扶住。又看他脸色惨白,十分难看,便嗔怪地对柯尔纳说:“你老糊涂啦,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快走吧。”
李权和许德昌想上来劝劝叶枫,可又不知从何劝起,便也跟着说:“是啊,快走吧,别误了大事。”
柯尔纳自责地说:“对对,是我老糊涂了。传令兵!”
“在,提督大人。”
“传令上马,绕开南边的营寨,以最快的速度向东南方向突围。”
“遵令!”
柯尔纳的边防军团悄悄地跑出山坡后面,以最快的速度绕开南边的营寨,连夜向东南方向跑去。
南边负责巡逻的敌兵发现了柯尔纳,可敌人的南大营只派出了几百名骑兵象征性地追了追,他们人少,不敢追得太紧,怕被吃掉,看来他们确实已无兵可派了。
叶枫一边跑一边看着那激战着的西北方向,那熊熊燃烧着的火光。随着火光越来越远,喊杀声越来越小,他的心也如锥刺般痛,他知道自己的心在滴血。当火光终于在视野中消失的时候,叶枫只觉一阵眩晕,身子一晃就要栽下马来。
好在罗菲一直提防着,她见叶枫坐不稳了,一低身,将叶枫抄起来,抱到了自己的坐骑上,她一只手紧紧搂着叶枫的腰,一只手控着马,纵马扬鞭向东南方无边的夜色中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