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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
“太巧了,竟然又遇见你们!”花佑芬性格热烈,与陌生人容易攀谈,不过片刻,就一副“他乡遇故知”的口吻。
“那表示我们有缘。”男人带笑回答。
“说得是。我叫花佑芬,在‘黛安杂志’工作。这是我的好友兼室友,徐爱潘,她写爱情。”
不过是一种便车之恩,花佑芬就不嫌烦地把身家交代出来,还将她牵连下水,叽哩呱啦地说不停。她并不是腼腆,更不害羞,只是觉得说话太费力气且累人或者说白一点,嫌麻烦。是以,花佑芬的喋喋不休让她替她觉得累极了,尤其又扯到她身上,更让她觉得麻烦。
“那还真是巧。我叫徐楚,请多多指教。”男人递了张名片给她们。“我们都算同一圈子的人。”
“徐楚?”花佑芬又发出一声惊逢。
徐爱潘却没什么反应,表现得很麻木。她约略看过徐楚这名字,是一家男性休闲杂志“男人对话”的负责人。因为工作上需要,她有时会翻翻男性杂志,当作资料使用。“男人对话”标榜品味,走雅痞路线,相对于女性杂志而言,性质大概同“时尚”、“柯梦波丹”一流;无论在编辑、内容或者市场上,都有不错的评价。不过,徐楚只是出钱老板,并不实际参与编务,沾杂志好评的光,名字偶尔会被提一下,她不巧留意到而已。可花佑芬是专业编辑人,认识得多,取舍的标准、角度和她不同。徐楚当然是名不见经传,但出钱的老板能像他把杂志办得有声有色又有口碑,实在也是很难得,不只是铜臭而已。
“徐先生真了不起,能办一份那样水准以上的杂志。‘男人对话’在我们编辑眼中,评价相当不错!”花佑芬毫不吝啬地给予赞美,把距离又拉近了几分,口气听起来倒像认识了一段时日。
“哪里!杂志有好评,是编辑们的才干和能力,我又不管事,一点功劳也没有。”徐楚倒是有自知之明。
“出钱老板能做到像这样也不容易,徐先生不必太谦虚。”花佑芬哈哈一笑。
大概她对徐楚的态度太过热络了,引起他身旁的女人不悦,艳丽的脸冷凝着。花佑芬自己也察觉了,收住笑,闭上了大嘴。徐爱潘也闷不吭声,两个人都不知道徐楚和身旁女人的关系,但在社会打混久了,在任何场合,都够聪明得不主动去问那些身旁带着女人的男人,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因为,结了婚的男人,身边带的,不见得是他们的太太,搞错了的话那多尴尬。
徐楚似乎也没有向他们介绍身旁女人的打算。花佑芬瞄了他左手一眼,无名指上嵌着一圈金灿灿的环戒。她收回视线,和徐爱潘交换一眼无言。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天色已暗了下来;从车窗里望出去,看到的净是一团黑。这样的氛围下,不说话实在教人很难受。徐楚不时会说笑几声,仍是没有什么顾忌;花佑芬见状,有的没有的又和他攀谈起来,聊得不亦乐乎,也不管他身旁那女人的脸色。徐爱潘识趣地闭紧嘴巴,心不在焉地漫眺着一团黑的窗外影致。
“你以为呢?徐小姐?”她人在漫不经心中,却听徐楚说着,忽然叫问着她。
“啊!?”她猛醒过来,有些尴尬。她根本没在听他们谈话,但又不想多事,胡乱地点头附和,想就此蒙混过去。
却不料徐楚浓眉一挑,锐利的眼由后视镜盯着她,没完没了地。“徐小姐也是这种想法!?男人像动物,女人则像植物?动物是野蛮、危险的,带侵略性;植物是奉献的,是包容性?”
什么!?徐爱潘暗暗皱眉。他们竟生熟不忌谈到这种话题?不由得转头对花佑芬皱皱眉。
“怎么?”花佑芬笑挡开她颦蹙的额眉,存心推她下水似的说:“你不是常说男女之间就像动物和植物一样?一个侵略,一个等待和承受;还说爱情是种堕落,大凡天下女人的堕落,都是自作自受!”
后视镜中的徐楚浓眉又是一扬,眉眼欲笑非笑的,像昨夜晚风里那相似的神情。
“哪有!?我哪在那么说!?我”徐爱潘本能地辩解,情绪有些急,一急便就口吃:“我我是有说过后面的但前面什么动物我没没哎!”愈说愈不清楚,急得瞪眼大叫一声。
不知道花佑芬存的是什么心,没来由地扯她趟这浑水。这种话,能在陌生从面前这般毫无顾忌的乱说吗?真不知道她脑袋哪根筋故障掉了!
“我开玩笑的,你别这么紧张!”花佑芬笑不停“但你小说里写的那些,什么‘男人是肉欲的动物’、‘受荷尔蒙控制’什么的,总没错吧?”
徐楚的女人皱眉了;徐楚则嘴角噙着笑,耐人寻味地。
“徐小姐说的也没错。”他声音略略低抑,不知是要替徐爱潘解围,还是落实她的指陈。“泰半的男人受欲望支配,有欲望才能产生动力和热情。如果说男人是受荷尔蒙影响的动物,那也没有什么不对。男人间一切的欲望、竞争与活力,都是由荷尔蒙而起。它们的确使男性原始的动物性增强嫉妒、残忍、憎厌、竞争等等。不过,别忘了,它同时也使男人的热情加强。总归一句,有欲望才有热情。”
“说得真好!”花佑芬竟然鼓起掌。
徐爱潘别开脸,车窗上映着她模糊的容颜。她维持十年的相思惦念不变,但有没有一辈子不变的感情呢?她实在很想知道。花佑芬质疑她这份感情的“纯粹度”与“实质性”她自己也慢慢起了犹豫。到最后,她会只是在爱个幻影吗?在爱一个她心中虚无的image?这十年,她迟迟不敢踏出那面对的一步,是否源于某种下意识?
下意识里,她总不敢相信一种只爱一个女人就像女人也不可能永远只爱一个男人。否则,人一辈子注定只能对爱承诺一次,那么,漫漫人生,那些失恋的、分手的、离婚的,该置于何处?而这世间,每个人经历过的该都不只一段故事;既然每个人都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故事,那么,人如何永远只爱一个人?
这是她的迷惑,也许也是花佑芬说的“相信唯一是很危险”的本质。
想想,所谓“唯一”其实只是自己情感的“一厢情愿。”
“徐小姐好像不怎么以为然?还是我太坦白了?”不知为什么,徐楚尽要来撩她。
她由后视镜看看他;他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兴味,还添加几些好奇。嘴角那抹隐约的笑,更使得那股奇异的兴味变得粘腻,揶揄讥嘲似的;她不由得怀疑,昨晚他是否听到了什么?还是,他在笑她的“陈腐?”刚刚他那番话看似为她解围,其实是在反嘲她“男人是肉欲动物”的洁癖乖戾吧?
“不,我没有意见。”她讨厌他那么笑,要看穿什么似的。
“是吗?”徐楚故意留一个吊诡,尾音扬得高高的。
他身旁女人突然开口,冲着她,挑衅和不悦说:“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生,怎么会不懂、没意见?写小说的,不就在男人和女人的纠葛中打转?不过,我不太明白,女人渴望爱情,怎么算是自作自受和堕落?”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爱潘不些无可奈何,埋怨地蹙了花佑芬一眼。她根本不想被扯进这场争辩,退让地只求息事宁人。
那女人轻轻哼一声,没再进一步追击。方才那挑衅,似乎只为发泄一些不满。徐楚太殷勤了,净撩徐爱潘;而女人的神经太细,禁不起那种敏感。
花佑芬“哈”一声,笑声划破暂宁的空间,说:“你们别看阿潘是写小说的,稀奇古怪的想法一堆,其实关于感情的事,她最古董了”
“佑芬,你少胡说!”徐爱潘瞪起眼。花佑芬口没遮拦的,简直替她找麻烦!她不习惯这种“交浅言深”更不明白话题怎么会兜到她身上。
幸好这时车子驶上了高架圆环,进入市区,混乱的交通收去了徐楚对她的一些不必要的注意。
她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看着玻璃映上的自己,无端的想起通学的少年生涯,无端的想起潘亚瑟,那个身影总也不会磨灭。
是思念吗?还是爱情?爱情有什么好?有时想得深了她不免要问。看看在情爱浪中翻滚的那些女人,恋爱中的担心男人移情别恋,结了婚的女人就担心先生有外遇,无时不提防别的女人就像徐楚身旁的那个女人。花佑芬则是所谓的第三者,她也苦。那么,爱情究竟有什么好呢?想想,她对潘亚瑟那近乎等于盲目的惦念,又算什么?
她无法回答自己。突然觉得,爱与不爱都是一种难题。
“佑芬小姐,哪里让你们下车比较方便?”徐楚抢过一个黄灯,减缓车子的速度。
“在前面的路口就可以。”花佑芬比了个手势,辅助她指示的完整性。
徐楚停下车,回过头来说:“这一路和两位谈得很投机,还真有点舍不得就这么分别。不过,也不能因为如此,就不让你们回家是吧?”闪色一笑,望向徐爱潘,晶灿的眼,直比黑空里独亮的一点晕光。“那就这样,下次再见。”
“谢谢。”徐爱潘礼貌地道谢,先钻了出去,却没说“再见。”萍水相逢不过仅止于如此,她想,与这个男人是不会再遇见。与人的疏离,她太习惯。
她等着,花佑芬客套了一番,才下得车来。黑色的宝马随即流向夜暗中,红色的尾灯闪了闪,逐渐淹没在灯红影灿的车水马龙中。
她将袋子往肩上一甩,横过两条街,大步往巷子走去。巷子静,恰恰一股庭院深深的味道;走在那其间,教人恍恍地像走在那个古老的更夜中。
五层楼的老公寓,她们住在顶楼。大门口等着一个黑长的人影,看见她们走近,身影迎了过来。
“佑芬”很磁性的一个男中音,低沉里阴险地夹着作态的浓浓情感和相思。
“你来做什么?做什么不陪你太太去!”花佑芬沉着脸,满声怨怼。
男人柔情地俯望着她。先向徐爱潘说:“阿潘,谢谢你陪佑芬。”一面移近花佑芬,轻叹了口气,柔得折人。“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等了你一晚上。”
花佑芬动摇了,但嘴里还倔强着:“等我做什么?我跟你又没什么相干”神态满是嗔怨,听得出十分的负气。
徐爱潘吐口气,迳往楼梯走去,边说:“我先上去了。”
“阿潘”男人叫她,很诚恳地:“谢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不必说了。她面无表情,大概是累。但看花佑芬已经又是泪又是笑地投在他怀中。她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厌恶与?郏砩下ァ?br>
这个林明涛不管怎么挑剔,都是无懈可击。他有自己的事业,而且谈吐佳,气质出众,风度翩翩。不仅有财有才,重要的,他有着事业成功的男性才有的独特魅力。虽然四十好几了,一点也不显老。他是那种好看的男人,也难怪,花佑芬会深深陷溺而无法自拔吧?
但她一点也不喜欢他,甚至有些讨厌。这个男人太狡猾,把花佑芬哄得团团转,又不肯给她承诺;她要走,他偏又不肯放了她。光画给花佑芬一幢幢触摸不着的海市蜃楼,教她痴痴地等,呆呆地跟着他。他只把花佑芬当情妇,索求她的温柔,却不肯把他的心说明白。合该花佑芬自己傻,情愿被人骗了又骗,活在他的甜言蜜语里。
为什么会这么傻?她想不通。踢开门,将包包丢在地上,双手张开成大字型重重往床上躺下。看花佑芬这般,她常有种错觉,像在看自己;她怕,有一天她也会陷入这样的堕落中,不可自拔且不可超生。
男女间有情爱如丛林,彼此索求触探,以满足最本能的与最原始的饥渴与欲望。丛林是没有法则的,可是他们活在礼教文明中;礼制之外,爱情成了一种罪、一种偷偷摸摸,那么委屈。她每想每要替花佑芬觉得不值,可是花佑芬偏偏是那么心甘情愿。
她不明白,隐约又害怕,那像是她的写照,一种预言的姿态。
爱一个人,最怕“还君明珠”的境遇与不堪。倘若有一天,她像花佑芬一样,爱上一个有妇之夫,成为一种外遇的形态,成为那寂寞等待的情妇天啊!她简直不敢想!
好累。她瞪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在往下沉,慢慢地沉下去
她想,总在一种纯情。但人其实都是欲望的产物,在每个沉沦的暗夜,以爱与浪漫为名目,自混沌化开,掩饰欲望的原貌,而成为无瑕的初生。
爱恋,原不过是纯情与堕落的轮回。
好累!她觉得自己不断地往下沉,深深地沉入天地初开的混沌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