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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要多尽责些。现长沙郡守既有这姓宇文的少年在内,你们对那劫牢反狱一节,莫想得手,最好,于明晨赶急回去,告禀令师,劝他对那营救李香娘的事,早早死了这条心吧!如若想要太平,还是以交出凶手为上,不然,我也不便再过问此事,此外,我落败受伤一事,不向令师提及也罢。”
他又偏过头来,说道:“晏老弟,今晚劳你护送,容改日道谢!”
说罢,双手一拱,作送客之状。
晏飞当下抱拳,向哈兰亭及柳家冲的众人一扫,辞出福寿庵,跃身上屋,穿房越脊地径扑郡守衙门而来。
甫落身后院,即瞥见书房内灯光闪烁,心知毕治中已在房内,忙赶进书房,见宇文杰亦在座中。
毕治中见他来到,忙起身迎坐,拱手说道:“今晚如非两位鼎力相助,这场杀官拒捕,却牢反狱的巨案,势将难免。适才得报,监狱中已擒获了三名贼人,我看,是专案详勘,将贼人先行正法呢?或者俟主凶擒拿后,再一并处置,不知晏兄有何高见?”
晏飞笑道:“杀几个监犯,那还不容易?愚意,不如留情,作个钓饵,以诱余贼,齐来上钩也好。”
宇文杰插口问道:“晏大哥!那个受伤的老头,你相识吗?他的伤势怎样?”
晏飞见问,即回头说道:“晚间我们三人在八角亭路边,谈话时,与你挨身而过,我当即告诉,闻名三湘的摔碑手哈兰亭,就是他嘛。”
宇文杰问道:“他伤得怎样?”
晏飞德答道:“我交友遍三湘,也有他一份,这人虽非出身名门正派,但为人无什么过恶,并不太坏,我当然不便得罪于他,你两下交手时,因其情势危殆,是以,才将他救走,送回下处。”
宇文杰又问道:“那下处,是个名叫福寿庵的小庙吗?”
晏飞反问道:“噫!你怎么知道?”
宇文杰笑而不答。
毕治中也不禁插口,惊问道:“噫,那不是尼姑庵吗?这般贼人,怎窜到女人静修之处?”
晏飞笑道:“不,那庵里住的是道姑,主持玉清大师太,却系那柳家裕的堂姊,平时,柳家冲的人,如来长沙,多半是寄宿那里,这次,他们想来劫狱救出李香娘,当然就选定福寿庵,作他们的下处,我将哈兰亭,送去之后,他为人到底还不错,即痛表悔意,不该淌进这趟混水。”
他说到此际,顿了一顿,复又轻声叹息,接口说道:“宇文老弟,一来因他年龄已高,禁受不住,二因你出手也嫌重了些,是以,他受的内伤,很是不轻!”
宇文杰是个至性人,一听说那哈兰亭,并不太坏,且又负了重伤,内心一时顿感不安,遂起身说道:“你陪毕老爷坐坐,我去看看那老人就来。”
他闪身外出,跃上屋顶,仰望空际,星朗月昏,这时,还不过三更天次,寻至福寿庵,潜身墙角。向里一张。
见庙内灯火全灭,悄无人声,心头十分诧异,暗忖:“这三更半夜里,那伙人竟全走了吗?”
他落身院中,蹑足潜向殿前殿后,以及四下禅房,逐一踩探,除一二房间内,微闻鼾声外,其余哪边有人?
没奈何,只得退出庙门,又穿屋越脊,几个起落的折返衙门。
他刚一跨上院墙,即遥遥瞥见监狱屋顶上,冒起一条黑影,他遂将身形就暗处一伏,看来人如何作为?
他再一连用眼神向那黑影仔细盯去,见是个身材苗条,肩插长剑的黑脸汉子,那黑影这时,正立身监狱屋檐前,举目四扫之际,宇文杰右臂一招,将掌中的一枚瓦角,猛向那黑影的脸膛抖手打出。
时骤势急,迅速绝伦,那黑影面庞,刚刚转到朝宇文杰蹲身处的这个方向,猝不及防,脸上挨了一下重的。
只听得“梆”的一声清响,那黑影吓得一大跳,忙将身形向右闪开丈余,伸手向脸上频频抚摸,似已受伤。
宇文杰击出一瓦之后,暗自诧异,道:“这厮,好厚的脸皮呀?击的恁响。”他随即纵身一跃,一鹤冲天,径向那黑影扑去。
那黑影受了一下暗算,早自提防,留意来路,见状,即伏身向前一窜,一掠数丈,同时,反臂一扬。
随听得“刷”“刷”两声,银光连闪,直向那身后凌空扑至的宇文杰撞去。
宇文杰身形飘悬半空,方自惊讶那黑影身法好快,旋又瞥见身前空际,忽泛起两缕精光,迎面射至,急扬臂向前一抄,将暗器接在手中。
同时,身形已着落瓦面,伸掌一看,原来是两柄七八寸长的匕首,再一抬头,前面黑影,已失踪迹。
他深恐郡衙内尚匿有贼人,不敢远离,遂舍去黑影不追,折返书房,见毕治中,晏飞两人,仍在挑灯对话。
见他进来,齐忙问道:“事情如何?”
宇文杰见问,不禁摇首惨笑,说道:“那福寿庵已是人去楼空,悄无声息,想他们已经全早走了,不过,回头来,却在监狱屋面,惊走了一个贼人,我只接着这两件东西,你们看看!”
他随将手中两柄匕首,向桌上一掷。
两人见了同时一惊,毕治中说道:“这匕首,与寝室留柬,和那李香娘缴案的,也系同一款式!”
晏飞说道:“当然,依此看来,前番插刀留柬,不但是这贼所干,连李香娘枕中的那柄匕首,也是这贼所给。”
宇文杰又说道:“我击了那贼一瓦,觉得他的面皮很厚很硬,又见其身形苗条,像个女子戴上假面壳似的,且身法极快,一晃无踪。”
晏飞两眼上转,略寻思,旋即说道:“呵!是了,定是她。”
宇文杰惊问道:“她是谁?”
晏飞笑道:“你怎恁急,听我慢慢讲嘛,那柳家裕,虽然是个出身绿林的大户强盗,但他却有个生得极其标致的女儿。从师读书,随父学艺,确是个文武全才的姑娘,父母爱如掌上明珠,姑娘年纪并不大,和你差不多,最多也不过十七八岁而已。”
宇文杰十分不耐地催道:“你讲了一大堆,讲的什么嘛,没头没脑的!”
晏飞又笑道:“你还想这个强盗的女儿做太太吗?恁猴急!”
宇文杰这才两脸讪讪的,听他继续说道:“那姑娘轻功绝高,且打得一手好暗器,人称‘飞刀’柳如烟,你适才碰着的,定是她无疑。”
宇文杰一听就罢,没也将这事放在心上,遂问道:“晏大哥,那哈兰亭偌大年纪,我极不愿他伤在我手,他住在何处,我急于想去看看他的伤势。”
晏飞说道:“对河岳麓山脚下,有个春记屠牛宰坊,他就住在那后面,你急什么?等一会天亮,我陪你去趟就是。”
众人闹了一夜,也没睡觉,转眼天亮,晏飞、宇文杰两人,洗浴即毕,遂辞别毕治中,双双踱出大西门。
来到河岸一看,原来今晨风大浪急,河无渡船,河岸下,杂人伫立,包括渔家、舟子、工人、小贩全有。
正三五成群,一堆一堆地交头接耳闲聊,两人见无船渡河,准备离去,这时,由洞庭湖方面,突来一船。
船重载满,正橹桨齐飞,溯江而上,不料,刚驰进长沙河面上流头,忽又驰来一条双桅大船,却乘风破浪地向下直冲,一下撞上了迎面的那条货船,岸上众人,见状大惊,不禁掀起一阵暴喝。
那双桅大船,一下撞碎了货船,且见已肇祸之后,仍不理不睬地顺流自去,那条货船,即在汹涛骇浪中,急速下沉。
船上舟子,亦纷纷弃船泅水逃命。这时,岸上人众,又掀起一阵吆喝,齐声为那船上一个不会泅水的人担心,会被淹死。
宇文杰盯眼一看,果见那船已下沉,没及双舷,船上舟子,已泅逃一空,只剩下一人正爬在蓬顶上攀着桅杆,高声呼救。
至此,所有岸上观众,河下船只,全因风高浪险,无法开船,虽明见那人,已危在俄顷,马上就将被波浪卷去,但亦只有望洋兴叹,爱莫能助。
这时,岸上人群中,突听得有人一声大喝,众人方自一怔,头顶上忽掠过一条黑影,向空中拔起数丈,如经天长虹般,直对那江心飞去。
只见这条黑影,一贴近船蓬顶,又如飞燕掠波般,已抓起那人领口,继续凌空前进,跃上了江心外面的水陆洲。
岸上众人,看的先是一呆,及至惊醒过来,不禁又为船上那人之获救,而掀起一片欢呼。站在人丛中的小孟尝晏飞,见这宇文杰,不但具有那身登峰造极的绝世轻功,而这种见义勇为溺己拯人的精神,更令人钦佩,眼前这一惊险镜头,只看的他不禁暗中倒抽了一口凉气,遥呼连连,叹为观止。
船上那人,正当九死一生,濒临绝境,突然被人挟起空中,向前飞去,早已惊得昏厥过去。
及至被救上岸,蜷伏在地,良久、良久,方慢慢悠醒过来,睁睛一瞥,身前却立着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玄装少年。
又一回想,刚才沉船的那幅情景,只可惜,船中百担白米的代价,却是一堆银子,半生血汗,顺水而去。俗语说得好:“落水思命,得命思财”
他一时想到痛心处,不禁嚎啕大哭。
宇文杰因一时勇于救人,没计利害,他刚才使出的身法,乃“龙形八式”中的一式“云龙泛波”
这一式,系用于水面上的轻功,施为时,可在水面上借物踏波,凌空前进,只不能在中途久留与返身回窜而已。
是以,他由岸上一掠上船蓬,即抓起那人,只一登,即继续凌空前进,先还以为到了对岸。
及至着地后,向四下一扫,这才看清,两人仍在江心,脚底下,原来是江心的一摊沙洲,不禁一惊。
旋又一想:“困处水面沙洲,总比葬身鱼腹强些。”
遂又伸长脖子,仔细向四外一瞧,靠长沙那边,江面太宽,中途无物借力,已是无法飞渡的了。
幸岳麓山之面,沙洲与岸边,仅一衣带水之隔,如挟着一人,凌空飞渡,自忖还不致吃力,遂探臂向那人肩头一拍,说道:“喂!你尽哭些什么嘛?请问,贵姓,住在哪里,待我送你回家怎样?”
那人被这一拍,才又惊醒过来,住了咽声,暗自愧道:“当前救命之恩,尚未谢过,怎的尽自哭泣!”遂说道:“小英雄在上,待在下谢过救命之恩!”他双手一拱,就地向下拜伏。
宇文杰见状,一把将那人扶起,说道:“掌柜的,我看你是个很忠实的商人模样,那船已沉了,哭亦为益,船中装的些什么?全是你的吗?”
那人立起身来,点了点头,说道:“在下姓柳,家住醴陵县属的渌口镇经商。船中装的米,是刚从岳阳收购的,不料这一下丢得净尽。”
这下又频频摇首,连声叹息。
宇文杰听说那人姓柳,心头不禁一震,忙问道:“掌柜的,室甫是?”
那人答道:“在下名少安。”
宇文杰闻言不由大惊,忙双手一伸,搭着那人肩头,急声问道:“柳月安,是你什么人?”
那柳少安也不禁一怔,遂又说道:“他是舍弟。”
宇文杰一惊之后,不禁喜的心头一猛跳,搭着柳少安的双肩,连摇了几摇,又问道:“府上可还有位老太太。”
柳少安答道:“家母在堂,只是去岁冬天,得了个风湿症,可惜至今两腿行动不便而已。”
宇文杰喜出望外,放了柳少安肩头,双掌一击,满面含笑,说道:“好了,这真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高兴的举动,即有点发狂,且说话亦语无伦次。
半晌,才又说道:“柳大叔!请受小侄宇文杰一拜,府上三人,使我在这一年以来,好找哇。”
他边说边即推金山,倒玉柱的,就沙滩拜了下去。那柳少安见状大惊,一把将他抱住,急声说道:“恩人,这使不得,我请问,你与家母、舍弟,均认识吗?”
宇文杰立定身形之后,连连摇头,重重地长叹了一声,接着,不禁悲从中来,掩面而泣,良久,才凄声说道:“大叔,那住在武昌纸坊官塘,已经去世了十五年的宇文俊,就是我的父亲。”
柳少安闻言,着实的大吃一惊,一把搂着宇文杰,急声问道:“唉呀,你的乳名,是不是叫官官?”
宇文杰伏在他胸前,连连点头。
柳少安此时,也不由重重叹息了一声,说道:“官官,家母在这几年来,因日夕思念于你,竟思出了一个残身之病。不料,今日却由我与你在此相晤,且又蒙你救我一命,这真是冥冥中,鬼使神差,自有定数,好吧,你随我一同回渌口家去再讲。”
他随又仰首四下张望,不觉失惊,道:“我们两人,尚系在江心水陆洲上,两岸无船,这怎走呢?”
宇文杰说道:“不要紧,我们从西岸动身,好啦!”
柳少安问道:“那也没法过去呀?”
宇文杰说道:“大叔,你不是刚才见我从长沙那边,飞渡上船,将你挟到这洲上来的吗?”
他还兀自不信的说道:“真的吗?那你的本事,可真够大啦,好吧,我们也该走了。”
两人来到沙滩西边,宇文杰拦腰一把挟起柳少安,双脚一登,将身形平地拔起数丈,借势前下方斜刺里窜去。
那数丈的水面,即一掠而过,到了对岸。
那西岸边,原亦立了多人,看到适才江心沉舟救人的一幕,还未散去,今又见这两人,凌空飞上岸来。
马上就掀起了一阵欢呼,齐身向前一围,争相来看这位能在空中飞跃,舍已救人的英雄,是个怎样的风采,及至看清,是是位年仅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时,全又不禁暗中啧啧称羡,惊欢不已。
宇文杰挟着柳少安,步上河岸,跨进街头,随在身后的观众,仍络绎不绝,宇文杰立身街心,略一踌躇,说道:“大叔,你在这间茶楼饮会儿茶,等我先去岳麓山边一下,了罢一笔事后,回头再一同动身。”
两人遂踱进临街一间茶楼,随意捡了一个座头,刚一落座,宇文杰耳尖,即听得邻座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说话。
内中有一人说道:“那宰坊的哈回回,昨晚在城里,大概是碰上对头了,今早五更,幸河里还未起风,由人背送回来,只剩得一口气。他那高的武功,怎搞的,竟伤的要死,我看,他身在床上,定活不了好久,不是今天下午,就是明天的事。”
宇文杰心头一震,向邻座扫了一眼之后,低声说道:“大叔,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会,不要离开,我去去就来。”
他步出茶楼,向路人打探清楚,去那春记宰坊的方向,即步急进,来到岳麓山边,抬头一看,果见前一家门首,悬有春记宰坊招牌,他因时间迫切,不容耽误,一至门前,即推门直入。
屋内一伙正宰牛剥皮的人众,突见门外来了这位不速之客,都不禁一怔,旋又见他径自向后屋奔去。
以为是庄家的客人,只看了一眼,遂不以为意,仍各自埋头做活。
宇文杰进身后堂,见厅旁凉榻上,果躺的是那摔碑手哈兰亭,厅中男女老少,坐的很多人。
他只向众人,略一拱手,即来至榻前,见哈兰亭已面如金纸,鼻息微弱,大惊,忙解开他的上衣。
展开双掌,刚向他的“丹田”穴上一拊,即听得身后,群声暴喝,竟有人上前,向他挥掌出击。
宇文杰未曾理会,只螟目行功,以推血过宫的手法,双掌不停的向他周身各大要穴,来回地推拿。
原坐在厅中的众人,全系哈兰亭的儿媳、闺女,以及门下弟子等,五更天,老头子气息奄奄地被人背回家来,见伤得恁重,忙向从人问其所以,据称,系被一个不知姓名的玄装少年所伤。
谁知老头子性情孤僻,一生好强,今虽受了奇重的内伤,仍不明白告人,只闷声不响地躺在床上,强自按捺胸前如潮涌般的那口血气,不料,这一按捺,却使瘀血滞心,伤情恶化,四肢渐渐僵硬,人已进入昏迷。
众人因昧于伤情,不知所措,正窃窃私议老头子的后事间,忽见一个玄装少年,惊鸿一瞥,现身厅前。
旋即为老人宽衣解带,出手推拿,先都不觉一怔,以为是老人的好友,及至看清来人形貌,这才领悟到,正是今早众人所说的那人。
更误以为是他赶来借推拿为名,再施煞手的,是以,群声暴喝之声,接着,老头子的大弟子,摩云手马呈图,一个闪身向前,就要出手。
马呈图只要一出手,就要造下三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惨剧,在治疗老头子的内伤,正当推血过宫,火候吃紧之际,一被外力阻挠,中途停顿,那被推开了的瘀血,即行乘隙回流,四路攻心,不啻加速了老头子的死亡。
宇文杰在心无二用,物我两忘之下,如遭人狙击,固要当场废命,但他那身护体罡气,也就本能的发出反震作用。
而马呈图的一命,亦难幸免。
众目懵懵,不明就理,都瞪着两眼,为马呈图那阵急骤的行动所吸,而直眼发愣。正当这千钧一发,变生肘腋之下。
忽听得一阵轻飘飘的衣襟带风之声,即见由屏门内转出一位白发如霜的老妇人,如飞镞掠空般来到马呈图与宇文杰之间。
横身一挡,同时,一把扣住马呈图的腕子,沉声喝道:“小子,你想催你师傅一命吗?”
旋又仰首叱道:“你们还不赶快退下,让这位少侠,好好地替你爷爷疗伤!”
厅中一干男女,这才看清来人是谁,只吓得一哆嗦,齐声后退,不敢一言。
老婆子斥退众人后,回首一看,那宇文杰额汗如雨,仍屏息静气,双掌不停地向老人周身推拿。
又见老头子适才濒将停顿的心机,这时胸前又重现起似,面色已转红润,鼻息亦渐粗大。
遂轻吁了一口长气,心头才感一宽,又回想刚才的一幕,内心犹有余悸,若非自己及时赶到,这场中众人,将不知要落个怎样的结局,奇在眼前这位玄装少年的镇定功夫,实够人佩服。
约莫过了一个辰次的工夫,宇文杰双掌一松,退坐榻前椅上,又闭目调息了一会,一面取出怀中绢巾,擦拭脸上汗水,一面仰首说道:“老奶奶,危险得很,我如来迟一步,这哈老英雄的伤势,就很难说了,这里有昆仑山的雪莲丸一颗,不但功能疗愈百损,祛病延年,且武林人服了,并可助长他的功力,俟哈老英雄醒后,请用白开水冲服。”
他随即将药丸往老婆子手中一递,抱拳告辞。
老婆子接过药丸,说道:“请少侠留名,以便我夫妇,异日得报今晨之赐。”
宇文杰回身双手一摇,说道:“在下还有急事,不必了,只要问哈老英雄,便知道我的。”
他遂闪身飘出宰坊,离开岳麓山,来到江岸茶楼,邀出柳少安,取道渌口而去。
两人来到郊外,宇文杰右手,紧握柳少安右掌,默运玄功,即牵着他急步前进,那柳少安顿感身轻似燕,两脚如飞。
随着宇文杰并肩而行,天未晌午,已抵湘潭,打尖毕,又继续登程,一路狂奔,至日影偏西,到了渌口。
宇文杰至此,反而神情有点懵懵然,心头有点蹦蹦跳,不知会见了柳婆婆之后,她将会对他说些什么?
两人步进街头,即瞥见右前方不远,悬有“柳元泰”招牌的一片杂货店门首,有人说道:“大掌柜的回来啦。”
柳少安领着他来至那片杂货店前,果停步回身,说道:“到了,请进。”
柳少安一面与店中众人颔首为礼,一面领着宇文杰越过店市,穿出中门,跨过天井,步上大厅,折身向右,掀起门帘,举步进房。
又回首向宇文杰扬臂一招,即向内说道:“妈,我回来啦,今天并带来了一位稀客,你猜是谁?”
即听得房内上首,一个苍老的妇人口音发话,说道:“刚回来吗,看你这孩子说话,我足不出户的,怎能知道是谁呢?”
宇文杰一步跨进房来,抬头一看,瞥见床前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白发如银,面目清癯,年约六十余岁的老太太,料得正是自己母亲的乳母,也是自己的唯一亲人,终年寻找不着柳婆婆。
当下一个闪身,越过柳少安,即俯身向前一扑,伏在老太太膝前,凄声说道:“婆婆,我找得你好苦呀!”
老太太不觉一怔,心想:“这人,是谁呀?”
柳少安见宇文杰,动作恁快,无暇再顾及其他细节,忙向前说道:“妈!他就是你日夕思念不辍的宇文家官官嘛!”
老太太闻言大惊,双手就膝前抱着宇文杰的头,向上一扬,再又朝他那张英俊而未脱尽稚气的脸庞,仔细一瞧,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长气,随即泪如雨下地凄声说道:“孩子,你果真长得与你死去的妈,一模一样。”
她边说边伸手探入宇文怀中一摸,将他贴身悬挂胸前,那仅有寸余大小的一对“血结玉鸳鸯”摸在手中,拉出一看。
接着又轻轻叹息,说道:“这东西,果也还在你的身上,孩子,起来吧,你与大叔,是在何处晤着的呢?”
她口叫宇文杰起来,可是,两手还搂着他没放。
柳少安遂将今晨在长沙江面,沉船遇救的经过,告诉了母亲。
老太太闻言,只吓得念佛不迭,随又声泪俱下地说道:“孩子,这不是皇天有眼,要叫我娘儿们,今天会面吗?”
宇文杰伏在膝前,也陪着呜咽不已。
她接着又说道:“本来,自你爹妈遇害,你又被殷真人抱走后,我即准备守在武昌,候你回家的。由于伤心太过,且又人老病多,只勉强在纸坊住了六七年,身体竟一天不如一天啦,这也是你大叔二叔的孝心,硬将我接回来。我除了每年要去趟武昌,为你爹妈上坟,并与田文俊结算一次宇文家的田产账目之外,其余,就是日夕盼你,早早回你家。因我风烛残年,来日无多,今天活着,就不能算到明天之事,迟了,只怕与你不能见面啦。不料,朝思暮想,忧你过度,于去年秋天,竟得了个瘫痪之症,两腿不仁,无法动弹,是以,去年的一趟武昌,我就没去。还想,俟天暖病好点,再去一趟的,谁知你今天竟赶得来了,孩子,这也是你爹娘在天之灵,我只将他夫妇未了之事,向你作个交代后,死亦瞑目了。”
宇文杰一听到她提起爹娘,不禁又悲从中来,掩面而泣,半晌,才哽声说道:“婆婆,害死我爹娘的仇人,是谁?盼你告诉我,好早日报仇去。”
老太太说道:“官官,你在对面椅上坐下吧,待我慢慢告诉你。”
她回首又对柳少安说道:“老大,今天家里来了远客,你去告诉他们一声,都来与这位客人见见。”
不一会,即瞥见男女老少,黑压压的挤进了一房。
老太太向房下扫了一眼之后,回首问道:“唷,官官,你的名字,叫个什么呀?我又忘了。”
他立起身来,说道:“我名叫杰,这名字,是外公替我取的,婆婆,你叫着不顺口,你就唤我官官吧,方便些。”
老太太当下,为次子月安,长媳、次媳、以及一群孙儿孙女们,与宇文杰互想引见后,又唤着-个孙女的名字,说道:“青青,你过来。”
宇文杰横目一瞥,只见人群中,款步轻盈的,走出一位风姿绰约,容貌如花,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
来到上首,依着祖母身旁一站,只手拈着衣角,俯首不语。
老太太扭头瞅着姑娘,颔首微笑,说道:“孩子,这位就是武昌宇文家来的远客,你称呼他杰哥哥,好啦,我记得你们在襁褓中,还在一起哩,这有什么害羞的呢?”
她回过首来,说道:“官官,唉我怎的又唤溜了嘴。”
她自己抱怨了一声之后,又说道:“杰哥儿,我自从病倒以来,你大婶、二婶孩子多,整日里忙不开交,我怎好为了我,又增加她们的麻烦?是以,关于我的一切饮食起居,全是由这个孙女儿,为我料理。孩子也真行孝,遇事顺意,从不厌烦,同时,也不能怪我偏心,在这群孙儿孙女当中,着实心爱的,也是她。”
说得姑娘,双面绯红,俯首不语。
只飘起两眼,向宇文杰斜睇了一下,又暗将手臂,轻轻向祖母胁下,拐了一拐,意思是:你老人家,不要再说下去了吧。
老太太又冲着儿媳们笑道:“你们赶快去多备些酒菜,我娘们儿,今天要好好乐一下,为远客接风哩,都去忙吧,只留下青青,在这里料理我,就行啦。”
她见众人走后,遂又轻声叹息,说道:“杰哥儿,记得那年冬天,你出世仅有十一个月的时候,在妈房里,吵闹不休,整夜哭泣。你妈没法,只得将你交给我,大家方自诧讶,自你随我后,按时吃奶睡觉,毫不哭闹,如此过了三天,不料那一晚,家里竟出事啦。”
宇文杰这时,精神顿感紧张,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柳婆婆,听她继续说道:“半夜间,月黑风高,悄无声息。你爹妈双双遇害,贼人是谁,当然无人知道,不过,当晚出事时,虽有个人,于暗中窃见了贼人的身形,但也只能见到一男一女,至于形貌长相如何?黑夜里,哪能看得真切,何况那贼,行动迅速,来去如飞哩。”
宇文问道:“婆婆,当时发现贼人的是谁?”
老太太说道:“这人是你妈的陪房丫环,从你妈的姓,也姓殷,名唤月蟾。”
宇文杰又问道:“婆婆,那月蟾姑娘,现在何处?”
老太太说道:“孩子,你不能喊她月蟾呵,她虽是你妈的陪房,但你妈视之甚亲,有如姊妹。且经你爹收作偏房,只一时没有正名罢了,你应称她是姨娘才对,现今人世间,而她也就是你的惟一亲人了。正因为她虽经你爹收作偏房,苦于没有正名之故,她既无法在家守节,更不愿意嫁人。出事后,随我住了三年,算是为你爹妈守孝期满,就跟着一位名唤什么青莲大师的道姑出家啦。”
宇文杰当下,已知道妈妈生前,既有这位慈祥和蔼的乳母,更有那位三贞九烈的姨娘,闻言,一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又掩面哭泣。
半晌,才凄声说道:“婆婆,一俟报却爷妈的大仇后,我即要走遍天涯,寻那姨娘,将她迎回家来奉养。只苦的是,虽已知那仇人,是一男一女,但不知他们的姓名来历或形貌特征,这叫我如何去找?”
老太太说道:“孩子,寻你爹妈遇害的线索,并不在那贼男女两人,却另有-事,而这件事,蕴藏内心,已逾-十五载,从未为外人道。”
宇文杰心头一震,暗忖:“除了婆婆和那姨娘之外,还有什么线索呢?”心念尚未转完,又听她说道:“当晚出事后,所有家人,均赶赴你爹妈房中,发现他两人喉头,各中了一支飞镖,倒卧床前,这两支镖,现仍存放房中一只小红木箱内。嗣后,我与你姨娘,再一仔细检查各处,所有财物,丝毫不动,单单只丢了一座‘伽南玲珑塔’。”
宇文杰闻言,大惑不解,问道:“这宝塔,难道有什么隐密吗?”
老太太说道:“这塔,不但是件稀世奇珍,且是当今一件禁物,是以,我当时虽明知系被贼人盗走,而始终不敢声张,也就是因此之故。”
她顿了一顿,略现沉吟,接着又说道:“你爹,曾任江西庐林郡守,那宁王朱宸濠,在未叛之前,曾极力笼络你爹,并以此塔相赐,不久,你爹因感于宦海浮沉,诡谲难测,遂顿萌退念,辞官隐居武昌纸坊。后来,朝廷平了宁王之乱,乃下旨追索此塔至及,但始终未获,你爹因此塔及系叛逆赠物,秘之犹恐不及,还能敢声张。贼人盗去此塔,仅知是件奇珍,谅尚不致知道是件禁物,决不会如何隐匿,你只留心打探,江湖上谁具有些物者,就是杀害你爹妈的仇人。”
宇文杰猝闻此情,不禁悲极而怒,神志亦浑,只见他,顿时剑眉倒竖,睚眦进裂,忽“蓬”的一声,一掌将身前的楠木方桌,拍掉一角,同时,身形猛向后掀,倒在椅上,昏厥过去,人事不知。
当时,只吓得依在祖母身旁的姑娘青青,不禁花容变色,失声惊呼,道:“我的妈呀,好大的气力。”
那老太太两腿不能动弹,只急得连声呼唤:“杰哥儿,官官!”一阵乱叫。
姑娘一看,祖母不能行动,房中更别无一人,怎么办?只得急急款步轻盈的出去,绞来一个热水面巾。
先再宇文杰脸上一敷,然后,擦净他满头大汗,又倒来一盅热茶,放在桌上,待他醒来好喝。
良久,良久,宇文杰才悠悠醒转,躺在椅上,只两眼发直的呆望着老太太,默默不语,姑娘上前递出茶盅,也不知道去接。
她没法,只好拿着那盅茶,亲手喂他喝了两口。
他饮罢两口热茶后,神志略清,随即又问道:“婆婆,那宝塔是何形状,不知好认吗?”
老太太说道:“你只要一见此物,好认得很,它乃是一座约有菜碗粗大,高一尺八寸,六角十三层的玲珑宝塔。是由整株的一段伽南木雕刻而成,塔体呈褐茶色,馥郁异常,芬芳扑鼻,每屋六角,各嵌明珠一颗。塔顶尖端,却嵌的是一粒鸡心大的夜明珠,塔顶两侧,另嵌有一对‘血结玉鸳鸯’,入夜,宝塔通体,即泛呈一片银红霞光。我曾亲眼见过,放在官塘家里大厅上,可以辉映全家,不用灯亮,传说塔上那对玉鸳鸯,功能辟邪。自你出生后,你爹妈乃由塔上取下此物,佩在你的胸前,那塔自取掉玉鸳鸯后,塔顶两侧,尚留有一对空槽。塔体入夜,也只能泛冒白光,从此不见银红异彩了,这塔底面,还镌有四句十六字的篆文偈:为‘物华天宝,光冲斗牛,放彼邪豸,官尔王侯!’你将来寻着,一看便知了!”
这时,已是夕阳早收,华灯初上之候时,那柳家大婶、二婶齐身进房,请祖母及宇文杰,出去吃饭。
宇文杰说道:“婆婆!你不能动,怎么办?”
姑娘一旁说道:“杰哥哥,来!我和你两人,将婆婆抬出去。”
宇文杰说道:“姑娘,站开点,不用两人抬,让我一人就行了。”
他边说边由背面,捧起太师椅,将婆婆捧上厅来,向席间上首一放,随同大家落座,一起吃饭。
宇文杰又即席问道:“婆婆,你这病,没医过吗?”
老太太轻声叹息,说道:“哪里没医,没奈何,总医不好。”
宇文杰温语相慰,说道:“婆婆,不要紧,等晚间,我定能将你这病治愈,请放心好啦。”
老太太笑道:“孩子,你果能治愈这病,让我多活几年,能见你报却大仇,然后娶妻生子,那时,我才称心哩。”
言下又不禁连声叹息,感慨万千,接着,他猛-抬头,问道:“少安,你那船米,既丢了,就算了吧,不要再去寻那船家计较些什么!财去人安,银钱是赚不尽的呵,还有一层,不如此,你怎能晤着官官呢?”
宇文杰问道:“大叔,那船米,要值好多钱?”
柳少安笑道:“不多,不多,只花了两千银子。”
宇文杰说道:“我赔你好啦!”
老太太正色说道:“孩子,他的一命,尚系为你救回,怎说的上要你赔米?”
宇文杰说道:“有个朋友,给了我一些银票,回家后,那田文俊大叔,又给了我许多,白带着也没用。”
他边说边由怀中一摸,掏出一叠银票来,全是五十两一张的,也没点数,向柳少安桌面前一放,又说道:“大叔,你拿这个,再去贩米吧。”
老太太说道:“你就收下吧,这不是什么外人,你用他的银子,也不要紧。”
一时饭罢,宇文杰又将婆婆,送进房来,将她放在床上,头里脚外的横躺着,姑娘青青,上前替她除掉鞋袜和裹脚巾,露出一双赤足来。
宇文杰乃使了一个巧妙手法,向她左右“涌泉”穴上,各戳了一指,问道:“婆婆,你现觉得怎样?”
老太太笑道:“孩子,不错,我两腿竟晓得有点痛痒了。”这时,儿媳们均立身床前围观。
宇文杰见一指即点通了两腿经脉,心知此病易祛,遂跃身上床,两腿悬空倒骑在婆婆胸前。
将双掌向她“丹田”穴上一拊,老太太即顿感一股热流,沁透肺腑,周身舒适异常,精神亦随之一振。
他掌拊丹田,停了片刻,由两旁顺肢而下,直达脚胫,来回的推拿,这时,她的一双脚板心,沾汗渍渍,如同水淋。
显然,那蕴藏两脚已久的风湿,已受不住掌力的推拿,全由“涌泉”穴处排出;老太太已觉两腿渐能伸屈,大喜过望。
旁观家人,亦高兴无比。
宇文杰又回过身来,继续向她周身八大要穴,推拿了几遍,接着,跃下床来,又两掌抵着左右“涌泉”穴上一握。
老太太复感两股热流,由脚心循肢而上,沁透胸背,直窜头顶。宇文杰随即提着双腿,分向左右连摇几摇。
又向前一抖,向后一带,只听得两腿骨节“咔嚓”连声暴响,他两手一松,笑道:“婆婆!觉得好些吗?”
老太太将双腿一连伸缩了几下,一把翻身坐起,笑道:“孩子,真难为你,婆婆好啦,好啦!”
她穿上鞋袜,下床试行几步,竟矫捷异常,较病前更精神数倍,合家大喜,不禁全感激的连声念佛。
宇文杰洗浴既毕,又抱出一个小净瓶,倒出白色药丸两粒,托在掌中,说道:“这是昆仑山秘制的‘雪莲丸’功能祛病延年,你服下它吧。”
老太太接过药丸,高兴得眯眼直笑,说道:“孩子,依你如此说来,我这一延年下去,只怕活着,要变成老精怪哩。”
说得儿媳们哄堂一笑。
老太太又吩咐两个媳妇,说道:“你们在这房里,替官官搭个床铺,就让他随着我睡吧!”
宇文杰在柳家-连住了几天,每日只陪着婆婆,闲话家常,连大门也没出。
那老太太对他也着实喜爱,满口儿呀,乖呀的,叫个不迭,比自己的孙儿、孙女还看得宝贵。
难怪吗,不但他妈系由她一手奶大,亲同母女,朝夕不离,出嫁后,还将她迎到宇文家奉养着。
就是他出生时,也是由她一手料理,这一天,老太太对他说道:“官官,我原因病魔缠身,恐处世不久,只想熬到晤见你面,将你爹妈遇害情形相告后,就算大事已了,只等咽了最后一口气作罢。不料,病竟好啦,我再又一想,还不能够死,你看,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我和你一同回纸坊去。要等你报却大仇,招呼你娶妻生子之后,才安心哩。”
宇文杰说道:“婆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都成,不过,我此次前来湖南寻你,打从浙江经过,中途曾拯救了一对无父无母的姊弟两人,也是姓柳,现尚住在长沙客栈里,候我明天前去,将她们接来,一同启程如何?”
老太太说道:“好吗,你快去快来,莫令我在家悬望。”
次日一早,宇文杰辞别柳家,离开渌口。当天下午,即赶到长沙,来至客栈,推开店门一看,不觉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