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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花四娘在心里感叹着。
她忽然转回头,拿出了白色睡袍里的一柄冷红色梳子,玉手轻摆的已梳上了她的发梢,理也理不清的发梢。
一瀑长流云卷秀,她忽然停住。
因为她自镜子里,已经看见窗外已有人在看着她。
是杨开。
杨开施施然的站在窗下,脸上已先笑了开来:“你还没睡?”
花四娘没有说话。
杨开道:“你难道不请我进去坐?”
花四娘开口了:“不必。”
杨开道:“哦?”花四娘道:“你还不知道你走错了房间,也看错了窗子?”
杨开居然又笑了:“据我所知偷看你洗澡的人,一向比偷看你睡觉的人还多,幸好我不是第一个,也没有偷看你洗澡。”
花四娘脸上一点客气的表情也没有:“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你的山庄里有多少的女人,多少的年轻少女,你不去她们的窗下,来我这里做什么?”
杨开道:“也许我只是想找你说说话。”
花四娘道:“我们没什么话好说。”
杨开又笑了:“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和胡大海、常遇春那样的人在一块,我总觉得他们不配。”
花四娘已冷冷的瞪着杨开:“没错,虽然他们一个好酒,一个好赌,再怎么看都是穷途潦倒的落魄人,没有庄主你的玉树临风,光鲜气派,但是他们那样的人,却比你这样的人来得顺眼多了,至少他们不会一脸道貌岸然的正派君子模样。”
杨开对于她的讥讽并没有生气,相反地他还拊掌笑道:“花四娘不愧是花四娘,有道理,你说的实在太有道德了。”
花四娘却已经开始生气了:“滚,快滚,听你这种人说话实在让人想要呕吐,别人怕你杨开,我花四娘却不吃你这套,滚。”
杨开还是保持君子般的笑容:“其实你也不必急着赶我走的,我来这里只不过是想要告诉你一件消息。”
花四娘瞪着他连话都已不想多说。
杨开那双洞悉人心的双眼,却已盯着摆在花四娘镜子前的一盒珍珠粉。
他忽然叹了口气:“表春苦短,岁月无情,女人的容颜总是随着时间悄悄溜走,丝毫不能由己,昔日的娇艳玉兰,今日却已成昨夜黄花。”
花四娘当然听得懂得杨开言里的讥讽。
杨开嘴角已露出满意微笑:“女人的容貌本就易逝难留,珍珠粉虽然可以骗过别人,却永远也骗不了自己,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自欺欺人,你是个聪明人,又何苦骗自己。”
花四娘颤抖着身体,她的手已来到腰畔,准备拔剑。
杨开忽然大笑:“也许青魔手手秘密一旦解开,就会让你花四娘找回已逝的绮丽青春,让你不必再涂抹那瓶自欺欺人的珠珍粉。”
花四娘一脸冰霜“唰”一声,已拔出长剑,剑如龙吟。
杨开仰天笑得更大声:“花四娘啊花四娘,我来你这里,只不过是要告诉你那个夺走青魔手的人,此刻就在西马巷里的排云院,并不是要来找你比剑的。”
花四娘不等杨开把话说完,长剑一抖,已脱手射出,射向杨开。
杨开背负着双手,身体却早已笔直的向后滑了出去。
有月光下如一泓秋水的长剑“锵”声一响,已刺进窗下那株残败的梅梢。
花四娘冷冷的看着杨开消失在梅间的身影,她的眼里已有泪光闪动。
她紧紧握住手上的珍珠粉盒,正如紧紧的握住了她那唤也唤不回的青春。
三十四岁女人的青春。
夜,夜已经很深了。
那些流浪他乡的浪子,坐客异地的离人,也该早就枕在女人温暖的怀里徘徊梦乡了,也许也只有在这样的残更中,他们才有一点点的安定,才不再是个浪子离人。
潘小君虽然没有枕在女人的怀中,却也是个异地浪子-
个像他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时节,居然没有酒好喝,也没有多情的红袖坐陪,那恼人的无边无际迢迢长夜,要他怎么渡过?
所以他已经辗转的翻了好几次身体。
他似乎已睡不着觉。
幸好就在这样的残更中,他的门声居然忽然响起。
难道就真的会是一个女人,手捧着一壶温酒,万种风情的陪他渡过漫漫长夜?
潘小君自我陶醉的毛病又来了。
但他知道起码会敲门的人,应该不会是太令人头痛的人。
只可惜这次他错了。
当第四声叩门声响起时“砰”一声,门恰好出同时间被一拳击开。
潘小君翻身背对屋门,他似乎知道他的麻烦又来了,所以他只有让别人以为他已经睡着,若要找他拼命也只有等天亮。
来的人当然不愿意等到天亮,他甚至似乎急着拼命。
潘小君望着映在帐的影子,居然已看出他就是那个拿着青魔手的诚实年轻人。
年轻人是钟展。
月光照在钟展脸上,钟展双拳紧握,铁青着脸,看样子就像恨不得即刻奉送一拳到潘小君的鼻梁上。
潘小君背对着他,斜躺软床,已经开始皱眉。
钟展咬紧牙道:“我知道你是谁。”
潘小君似乎已经睡着。
钟展双拳盈握:“你就是江南那个拿剪刀的男人,你就是潘小君。”
潘小君已在叹气。
钟展怒眉道:“你不该做强盗,只有强盗才会抢人家的东西,青魔手并不是你的,你应该还给我。”
潘小君已经开口了:“难道你认为它是你的?”
钟展紧咬的牙,已似流出血:“至少它是我父亲交给我的东西,也一直是由我父亲保管,而你却和它一点关系都没有。”
潘小君道:“你岂不知天下万物在德者居之。”
钟展怒声道:“你是强盗,你根本不配称有德。”
潘小君道:“至少有能者得之。”
钟展双拳青筋突暴:“我根本不必和你说这些的,我应该用最快,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来对付你这样的无赖强盗。”
潘小君道:“看来你并不笨。”
“唰”一声,钟展已抽出腰间长剑,愤怒的刺向潘小君。
愤怒的人,愤怒的剑,剑花怒放,已似笔直的刺进潘小君胸膛。
就当这柄怒剑,来到潘小君的胸前时,潘小君却以一种难以想像的速度,翻身跃出了床间。
潘小君人已直挺挺的坐在椅上。
他微笑的看着钟展。
钟展一剑刺空,铁青的脸更青了,他忽然大喝一声,带剑的抽身飞起,怒声破空的划向潘小君的脑袋。
看来钟展真的是来拼命的。
“锵”声一响,钟展的怒剑已刺出,刺进的却不是潘小君的脑袋,是潘小君的一双手指。
潘小君居然伸出双指,随随便便的就捏住了钟展的怒剑一刺。
潘小君捏住剑锋,看着钟展:“看来你说的最有效的方法,并不太有效。”
钟展青绿着脸,抽也抽不回长剑,一柄剑就像刺进坚硬的磐石中。
潘小君道:“你胜不了我的,不过我这个人一向很大方,只要你有时间,你随时可以来杀我,一旦你胜过我,我就把青魔手还给你。”
他话说完,双指一弹,已把剑锋弹开。
钟展怒剑一回,整个人却顺势的跌坐在地上。
潘小君道:“你走吧!但是别忘了,我随时等你,你随时可以找我拼命。”
钟展低着头,眼角已似流出泪水,但是他决不让别人看见他流泪。
他宁可流血,也不流泪。
潘小君并不想看见他流泪,他知道那会更伤他的心,所以他已走出门外。
钟展双拳流出了血,他慢慢站起来,握着那一把怒剑,慢慢的跨出窗外。
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苍白而可怕,就像一只充满悲伤愤怒战败的恶狼。
潘小君走回房内,看着钟展悲伤离去的身影,他已摇起头在叹气。
为什么像他这样老实的年轻人,要背负这样的血海深仇?
一报还一报,冤冤相报,何时可了?
杀钟鸣的人,无疑就是那个叫欢欢的女孩子。
钟展要如何面对像欢欢那样的女孩?
欢欢为什么要杀钟鸣?为什么要杀杨鹏?
月下老人又为什么心甘情愿帮欢欢杀人?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潘小君已经开始感到头痛了,他走到床前,敞开双手、伸直两脚,躺了下去,他只希望能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其他伤脑筋的事,留到明天再说。
惜他实在没有这种享受的命。
就在这时“咻”一声,窗外忽然就跳进了一个人影。
人影挟杂着风声,风中竟仿佛有股芬芳的玉兰花香气。
潘小君的鼻子已经开始动了,也开始好奇了。
但他如果知道来的人是谁,他宁可鼻子烂掉,宁可让阎王割下鼻子,也不愿闻到这股玉兰花香气。
跳进房内的居然就是花四娘。
月光照在花四娘脸上,她的眉如远山,她的眼如春水,她的鼻如翠峰,她的嘴小巧如三月樱桃。
她实在怎么看都不像个三十四岁的女人。
花四娘斜倚倚窗下,双眼如丝的盯着潘小君:“你就是潘小君。”
潘小君似乎对这个女人感到好奇:“是的。”
花四娘道:“小君一剪,刀上咽喉。”
潘小君道:“不敢。”
花四娘忽然道:“你是不是有个朋友?”
潘小君将双手枕在脑后道:“我的朋友很多,并不只一个。”
花四娘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盯着他:“据说你这位朋友是在你穿开档裤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认识了。”
潘小君更好了:“我穿开档裤时候的朋友是有几个。”
花四娘忽然笑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司徒三坏的人。”
司徒三坏?
潘小君几乎要跳起脚来了,他怎可能不认识司徒三坏,就算司徒三坏这个大坏蛋化成了灰,第一个能认出他的,也一定是潘小君。
潘小君已经摇起头:“他怎能算是个人,他充其量只不过算个混媚,大混蛋。”
花四娘似乎笑得很开心:“他若不坏,名字怎能叫坏,还有三坏?”
潘小君道:“难道你也认识那个混蛋?”
花四娘道:“是的。”
潘小君道:“你是谁?你怎么认识他?”
花四娘道:“因为我是他的妈,我是他的姑妈。”
妈?姑妈?
潘小君忽然从床上跳起来。
他的样子就像一条躺在巷里晒太阳的懒黄狗,突然让人给踩住了尾巴。
“我的妈啊!”潘小君叫了起来:“你是司徒三坏的妈,你是花姑妈!”
花四娘居然又笑了:“你这孩子还算不坏,我总算没有白疼你们,难得你还记得我,你小时候也常常叫我妈的,你居然还记得我是你们的花姑妈。”
“我的妈啊!”潘小君跳着脚:“花姑妈,我真的不晓得司徒三坏现在在哪里,你就算打烂我的屁股,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潘小君已经想到了,她就是那个小常常打他们屁股的花姑妈。
他甚至想起小的时候,只要司徒三坏离屋翘家,出去吃喝玩乐,花姑妈总会拿着木片子,打他的屁股追问司徒三坏的下落。
所以他只要一看见花四娘微笑的脸,一只手优雅的放在身后,他就知道花四娘又要祭出她拿手的木片子了。
但是现在的花四娘并没有将双手放在身后,也没有露出那骗小孩子上当的微笑的脸眸,就好像真的没有要打他屁股的神情。
她居然变得温柔了。
她的眼里甚至露出了那种“三月江南碎湖水”的温柔眼神。
潘小君看得简直都呆了。
花四娘忽然眼角一飘,瞟着潘小君:“你说,姑妈现在的样子,和你小的时候有什么差别?”
潘小君站在床上,就连裤档都要掉下来,他怔住。
他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样子就像死刑囚面临斩决的最后一道晚餐,心里早已惶惶难安,却又要装着一付视死如归的好汉模样。
他太了解花姑妈的脾气。
潘小君甚至亲眼见过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只说了一句花四娘不喜欢听的话,花四娘居然就把他的舌头拉出来,让他永远不能开口。
花四娘温柔的看着潘小君,正在等潘小君回他的话。
潘小君忽然吞了吞口水,结巴的道:“姑妈你的样子居然都没有变,居然还像你十四岁时候的样子。”
花四娘似乎愉快极了:“姑妈十四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潘小君总算松了口气,他忽然轻轻的吟声歌道:“花姑妈年十四,挽着竹篮过鱼市。”
她忽然放下捏住潘小君鼻子的手。
只可惜她的手刚放下,却已来到腰畔上“唰”一声,抽出系在腰畔上的长剑。
潘小君脸都绿了。
花四娘忽然目丁着他道:“你对姑妈说谎,我并不怪你,但做强盗,盗走人家的东西,姑妈就要管了。”
潘小君道:“我没有。”
花四娘道:“你还想再骗我?”
潘小君看着花四娘削长锋利的长剑,他实在相信花四娘是真的会动手。
花四娘眼如利剑出鞘:“青魔手是不是在你身上?”
潘小君道:“是的。”
花四娘道:“你总算还知道认错,只要你将它交给我,我就可以原谅你。”
潘小君眼中也露出刀锋般光芒:“它是一件不祥之客气,它为人带来的只有不幸,只有血腥,你也应该知道的。”
花四娘已一步步接近他:“你已经不在是个孩子,你有你的想法,我已管不了你,但是青魔手我非要不可。”
潘小君紧紧靠着墙壁,他的眼睛落在花四娘的剑锋上。
他怎能和花四娘动手?
她是司徒三坏的姑妈,也是他的姑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
他实在怎么想也想不到花四娘会出在这个地方。
当潘小君在进退两难的时候,花四娘剑锋一闪,划成圆弧,意已刺向他的眉睫。
花四娘心快,口快,剑更快。
潘小君已无路可退,眼看着花四娘一剑即将刺穿他的眉心。
就在这时,窗外寒风忽然一吹,吹动了花四娘的长发,也吹动潘小君一身湛蓝色披风。
紧接着花四娘看见的并不是一剑穿眉,而是潘小君一身随风飞舞的披风。
花四娘的眼睛已让这蓝色大衣给飘乱。
眼乱,心就乱。
心乱岂可掌剑?
当花四娘收回剑,定住眼神时,潘小君的人却已随风票出了窗外。
斜窗,窗外还有残雪。
独不见潘小君人影。
花四娘看着窗外,她口中喃喃叹道:“你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我又怎能出的了手,我若真的杀了你,还有谁唱那首歌给我听,还有谁记得我十四岁的风光模样。”
花四娘的叹息声,一如她已逝去的青春,渐渐淡,也渐渐远。
她仿佛忽然听到了那朵过夜的腊梅,正在悄悄的凋谢。
在这十二月的迢迢长夜,花四娘之所以面对的又将是寂寞,又将是孤独。
风在吹,仿佛依悉还听见那首熟悉,但已非常遥远的歌曲。
一首“花姑妈年十四”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