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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不由怔在那里,泰官又笑道:“你那去的信是怎么写的?也许那凤丫头害羞,不肯明言,只跟你打上一个哑谜咧。”

    翠娘不由把那一封信,又仔细看了一会嗔道:“这种哑谜要教人如何猜法?我如能到北京去,不问问她才怪。”

    说着将信折起来藏好,一面走赴后舱,取出一瓶酒,三四样时鲜来,放在舱中桌上,又取过杯箸,泰官正在吃喝,忽听天雄在船头上笑道:“白兄回来咧,闻得此行诸事均甚顺利,在京已与年双峰见过,他曾有信给小弟吗?”

    泰官抬头一看,天雄已经进了舱,连忙起身相迎,-面也笑道:“我委实肚子饿了,方才幸承翠娘招来船上吃喝,所以没有来及去寻你,他现有一封信在此地,且来同饮一杯,容述此行经过,再面交那信如何?”

    那翠娘方在后舱,闻言连忙又送上一付杯箸笑道:“你放心,他这一趟没有白跑,周路二位师叔,已经答应让年师弟娶云师妹咧。”

    天雄笑着坐下来道:“此事我已知道,那位彭老前辈适才早到我住的地方去过咧,所以我才赶到这船上来看看白兄来了没有,有没有我的信,却想不到一寻就着,那云小姐想也一定有信到世妹了。”

    泰官又大笑道:“她正为这个生气咧。”

    说着,先将中凤回信并无只字的话说了,天雄笑道:“这也难怪,也许世妹去的那封信有责备她不该嫁人做妾的话,所以她只好打哑谜,说明此中有难言之隐咧。”

    泰官点头道:“我也是这等想法,那凤丫头再英雄了得些,到底是一个女孩子,你如问她这些话,她怎么好意思明白作答咧?”

    翠娘忿然道:“她是女孩子,我也是个女人,这有什么关碍?现在我已明白咧,反正她是为了要帮助年师弟,做出一番扭转乾坤的大事业来,才甘心嫁他做妾,其实这便明说,又有何妨咧?”

    泰官忙道:“你既知道,那就不必责之过甚了。”说着,一面提起酒瓶,替天雄把酒斟上,一面又笑道:“你那伤口平复了吗?这一镖却是那十四皇子允题送给你的咧。”

    天雄忙道:“小弟伤口已平,但这事又与那允题有什么关联?难道那李元豹是他派来的吗?”

    泰官道:“怎么不是?这江南的各事,几乎全是他闹的咧!”

    说着,将在京所得各项消息一说,天雄点头道:“原来这其间还有这许多内情,如非白兄辛苦这一趟我还睡在鼓里咧。

    既如此说,话倒又好说咧,这允题原是允祯的母弟,但也较之其他各鞑王争宠尤烈,前些时年双峰因未能与诸长老联络,为坚那允祯之信,曾劝他以退为进,先打成一片,再暗图进取,却想不到这允题竟也打着同样主意,一样的尔诈我虞,一方面极力拉拢,一方面却暗中较上劲,如非我到江南来一趟,谁又知道他弄这鬼咧!”

    翠娘在一边笑道:“这些鞑虏本来没有一个好东西,再说,他们既然全是玄烨那老鞑酋的儿子,谁不想爬上那宝座,做上几天皇帝?你怎么能怪他不勾心斗角的去争夺咧?不过,我但望凤丫头和年师弟能不糊涂才好,真要把吸奶的力气拿出来,帮助人家去打天下却不必咧。”

    天雄正色道:“世妹,你却不可如此说法,如论别人,我还不敢拿稳,这两位却决不会为富贵利禄所诱,如非其人,愚兄还决不会为他们的事,跑上几千里路咧。”

    翠娘摇头笑道:“你对年师弟倒真是忠心耿耿,我不过才提一提,又没有说他两个真的变节,为什么又这样一本正经的起来?”

    天雄也觉得话说得稍重,连忙搭讪着笑道:“世妹休怪,愚兄生平处人接物别无他长,只有忠诚二字差堪自信,但却决不肯阿其所好,不但那年双峰为人确实如此,便云小姐也决非寻常女子,世妹既与她两度同门,难道还不知道吗?”

    白泰官忙笑道:“你二位不必争论,我们且谈正事,我那封信还没给马兄咧。”

    说着,从腰下又掏出那油布包来,递在天雄手中道:“你那封信在此地,且先看上一看,也许有些事,比我说得还要更详细些咧。”

    天雄接过,拆开一看,竟多至十余笺,并且每一件事均有夹注,看完之后,不由笑道:

    “他这一封信,有好些事,我却无法能决断,非得请诸位前辈长老做主才行,这信只好容待恭呈肯堂先生转向各位了。”

    泰官笑道:“这倒不消得,今夜的会期,你也非到不可,一等会后,用不着你再说什么,各事少不得全有个决断,那彭老前辈曾和你说过吗?”

    天雄道:“那位老人家,天生是个火爆性儿,小弟虽承他老人家见爱,说是已与老师父和各位长老说过,今夜便将我引入太阳庵门下,今后便是太阳庵门下弟子,喝血酒,举大义,反清复明的好弟兄,又说是,本来早想将我接引入门,只因为白兄未回,二则年双峰尚未入门,小弟不便先行上香,才延下来,如今白兄已回,双峰也在北京由周老前辈引入门下,所以今夜便可在烈皇帝神前上香顶礼,但小弟对太阳宗派,实有未详,还望白兄详为指示才好。”

    白泰官一面擎杯饮着酒,一面笑道:“这位老前辈向来就是这个脾气,他既愿将马兄接引入门,而不将本门起缘、宗旨、戒律说明,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说着又道:“好在会期在夜半子正,现在还早,不妨由我详细告诉你便了。”

    翠娘在旁,不由又向天雄道:“那彭老前辈,向来嫉恶如仇,平生极少赏识后辈,动不动就要当面申斥,如犯大过,甚至立毙掌下,你想他夸奖一个人,那是绝无仅有的事,怎么世兄才来没几天,他便对你如此器重,这个我倒又不解呢,你能告诉我吗?”

    天雄笑道:“这也许是前世缘法亦未可知,不过我却在此老面前丢过大人,还真几乎又把这条命送了,也许他老人家就因我有点骨头,才蒙奖掖亦未可知。”

    翠娘不由一怔道:“你的来历,和来此经过,我父亲已全告诉了他,这两位老人家又素称莫逆,难道他还相信不过,又对你有什么出于意外的事不成?”

    天雄大笑道:“那便是我来到此地见过老师父和肯堂先生的第二天,我住的那一家,全都有事出去,那位老人家忽然跑去,劈头就对我说:“好小子,你有几个脑袋,敢行苦肉计,到我这儿来卧底,须知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这九里山王咧。”

    我虽然对他素昧平生,却一听口气,便知是一位老前辈,连忙将来意和奉老师父之命暂住养伤,以俟后命的话说了,谁知他却毫不客气,一口咬定我是卧底奸细,连受伤也出串通,我因义不受辱,也顶了他几句,因此说翻,两下动起手来,他老人家那身工夫本来自成一家,精纯异常,便在平日,我也绝非敌手,何况胯上伤痕犹新,勉强支持了一二十招,便被点倒,他老人家竟下辣手,先后点了我好几个要穴,弄得我笑得心肺皆张,继之以浑身酸麻痛痒俱来,但我矢口不移,末了又破口大骂了一阵,请他带我去见老师父和肯堂先生,谁知他转哈哈大笑,将我气血点开又浑身推拿一会说:“好小子,真有你的,我老彭愿意和你交上一个朋友。”

    又在我背上拍了一下说:“你放心,我决不让你白受这一阵活罪,这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咧。”

    我当时已经委顿在地,动弹不得,他却将我扶到床上去,这以后,便每天必到我住的地方去走上一趟,聊上半会,却真成了忘年之交咧。”

    说罢又笑道:“这位老人家虽然不免有点刚直过甚,但却热肠已极,据他老人家说,只要我一入本庵门下,便当收为记名徒弟咧。”

    翠娘忙道:“原来如此,他老人家虽有一身绝技,晚年却极少收徒,又常恨继起无人,他这一看中你,也许便会倾囊相赠亦未可知,此老虽然失之不文,功夫却有独到之处,你如真能将他那一套外刚内柔的五行生克拳法,和点穴擒拿两项功夫得来,便算是他老人家的衣钵传人咧。”

    天雄笑道:“这却难说,他老人家才露收徒之意,我便当面磕过头,他老人家却又说必须先公后私,等在本庵上香顶礼之后,才能收我,传艺更须有待咧。”

    翠娘不由又是一怔道:“这又是什么意思?此老向来做事极其爽朗,而且想到就做,他既有收徒之意,为什么又说这话?这倒又奇怪了。”

    白泰官在旁连忙摇头道:“你哪里知道,这位老前辈人虽粗野,却极重然诺,他既先出口,要收马兄为记名弟子,必有深意,且等你皈依本庵之后,再看如何便了,此老向来还有一个毛病,凡事只许他来寻你,却不愿人去缠他,马兄如果有意求他却不能亟亟,否则反而易于误事了。”

    接着又道:“你不是要问我这太阳庵的起缘和宗旨戒律吗?你且干上一杯,待我详细奉告便了。”

    天雄忙把酒干了,泰官又替他斟满,一面道:“本庵之所以用太阳为名,对外又称太阳教,那实在是一个借太阳为名的神道设教办法,实际供奉的就是大明思宗烈皇帝。所以托名太阳,一是喻言朱明之意,二是说明天无二日,民无二皇,鞑虏那只是一个假皇帝。又因为烈皇帝殉国于三月廿九日,所以托言这一天是太阳神的生日,举行大祭,暗中却是纪念烈皇帝,这不过是遮掩外人耳目而已。”

    天雄点头道:“这个我也略有所闻,只不过不知其详,但我闻得那太阳庵建在西岳华山,为什么又迁来太湖咧?”

    泰官道:“那是因为老师父本是烈皇帝的长公主,当烈皇帝殉国之际,她老人家年纪还轻,烈皇帝深恐国破家亡,覆巢难有完卵,与其留着听人摆布遗羞后世,不如在自己殉国之前,先做一个了断。所以当时,亲自斫了她一剑,老师父中剑随即倒地,血流如注,烈皇帝却误以为身首已殊,必死无疑,匆匆赴煤山殉国,却未及细看。其实那一剑只是将左臂砍断,人却未死,当时幸得一位老宫人和一位老内监,设法负着逃出深宫,藏在民间,恰好遇上我们武当前辈名宿白天行,将断臂截去,伤口代为医好,送往华山神尼无垢大师处养息,并就她那条独臂,传了一路特创掌法和我武当心法口诀,整整在山中练了十年,那无垢大师又为越女剑法的唯一传人,也将所能,悉数传授,因此老师父身兼诸家之长,虽然一臂伤残,剑掌内功潜力却独步一时,在她老人家艺成之后,无垢大师才命削发皈依佛门。不久,无垢大师便于一夕化去。圆寂以前,又命将所居法象庵改名为太阳庵,借太阳菩萨之名,以奉烈皇帝香火,即由老师父住持,这是太阳庵的由来。”

    泰官说到这里,翠娘不由笑道:“白叔,那酒菜全快凉咧,你肚子又饿了,且挪出那张嘴来吃饭。那下面的事,由我来说好吗?”

    泰官大笑道:“我正愁一张嘴做不了两件事,你如能替我说上一段,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何况你又是老师父的嫡传弟子,有些事也许比我知道得更多,那便由你说罢。”

    天雄道:“随便你两位谁说全好,我只要能知道个大概便行咧。”

    翠娘道:“那便由我来接下去再说了,这其间白叔他还忘了一件事,那便是我师祖无垢大师,除那套有名的越女剑法另有师承而外,本来出身少林一派,却与白师祖另有渊源,我那恩师不但传了她老人家剑法,更得了少林内家不传之秘,也可以说一身兼长少林武当两家的功夫,难得的是两位师祖绝无门户之见,又全切身家国之痛,一心一意想将我那恩师造就成功一位技击中的全材。所以我那恩师,在未曾削发以前,便名震一时,而且对这技击中的两大家长老名宿均有认识。一等她奉了师祖遗命,住持太阳庵以后,更多了若干遗老志士的往还,南顾(炎武)北傅(青主)全不时往探。因此由亭林先生和若干知名遗老,又在太阳庵之外,扩大为太阳教,并且订下若干典章制度,广收教友弟子,用作反清复明张本。最初本在华山开堂立教,但是后来又因为武当南宗统率无人,由各长老名宿公请我恩师接掌门户。这些长老名宿,大抵均在江南一带,又同属太阳庵护法,这才又在江南太湖,和四明山中的黄叶村,分设两处下院,仍由我那恩师往来各地,兼任住持,前几年复因北方各长老渐渐凋谢,鞑虏也略有所闻,禁网日严,所以才又将根本重地移到太湖里来,这座山峰,统称浴日山庄,也就是我们太阳教目前总院所在地,不过在外面一看,却只若干渔村蟹舍,人也和乡农渔夫绝无异样,外人要想窥探那是白费,即使本门弟子,除有职司者而外,要想深入重地,也非先向轮值长老报到,候命不可,如像世兄这等人,因有要事,受了本教弟子或长老之托,那就非先寻着有关长老,或携有老师父竹牌不可,否则你便寻到太阳庵,也不会有人接待,更不会容你进入山庄,便现在我们泊船的地方也全到不了咧。”

    天雄笑道:“那我这次南来,如非误打误闯,遇上白兄和不昧上人不空跑一趟吗?”

    泰官已经将酒用罢,正取过饭钵来盛着,闻言忙道:“那也不见得,你只要寻着太阳庵,一递那两封信,少不得有人出来盘问底细,命你将信送到另外一个地方,由轮值人验看信件,再请肯堂先生和老师父出见,只不过多若干麻烦而已,要不然岂不误事?不过,如若没有这两封信,那就更难了。”

    说着,白泰官一阵狼吞虎咽将饭吃完,天雄本是陪饮,推杯而起,翠娘取过手巾,请二人擦罢脸,又泡上茶掌上灯来,泰官一摸肚皮道:“如今这个家伙已经安顿下来,什么事全可以慢慢谈咧,我们这太阳庵与太阳教的由来已经说过,现在该告诉你的便是我们这太阳教的典章制度和三条戒律了。”天雄笑道:“小弟要问的,便也是这个,要不然,一切茫然,便行入门岂非笑话?”

    翠娘在旁笑道:“那是那位彭老前辈忒自心急一点,这些话应该他在事前告诉你,却不应由别人说咧。”

    泰官道:“这位老人家向来就是这样,想到就做的脾气,你却不能怪他,你和老将军不全是考查人吗?这些过节也不妨从侧面提及咧。”

    翠娘俏脸一偏道:“你才回来,怎么就知道我们是考查人咧?”

    泰官笑道:“那也是适才有人告诉我的,不然我能这样对马兄放言无忌吗?”

    说着又向天雄道:“本教的一切规划,全是由各位长老参酌历代制度和现在情形参以佛门规范而定,本教教主为太阳神,或称太阳菩萨,朱光王佛,其实就是烈皇帝在天之灵,其下去奉祀香火,总理教务便是老师父,以下分设清议,礼,刑,三堂各司其事,清议堂执掌全教一切兴革设施,并博采各长老意见,及教外舆论,厘订各项计划以付诸实行,现由顾肯堂先生主持;礼堂执掌祭祀法会,并统辖全教长老弟子及各地下院神坛,现由孤峰上人主持;刑堂执掌监督查考全教长老弟子,并司刑戮,现由周浔主持;此外对内有仿佛家的四十八单执事,分司各事,对外有招贤、肃奸、按巡三司,巡察各地,南北各省,水陆要冲,大都均有分院神坛的设立,所以一旦天下有事,只须转牌一下,各地立可响应,便在平日,鞑虏一举一动,也无不了如指掌咧。”

    天雄不禁点头道:“这般布置,倒也真是惨淡经营,果真分布各省要冲,全教弟子怕不要上万人吗?”

    泰官大笑道:“你也把我们这太阳教看得太渺小了,如果全教只有万把人,哪够布置得?实不相欺,单这太湖里面和江南附近各地便不止一万人咧。”

    天雄道:“如此说来,这笔粮饷开支,也就很有可观的数目,却从哪里来的咧?”

    泰官哈哈大笑道:“你问这个吗?目前我们全教虽然已经有了十余万人,分散各地,但各人全有职业,各安生理,只有毁家兴教,却没有一个是指着太阳教穿衣吃饭的,所以粮饷两字是说不上的,至于开支,我们在各地本来就办有屯垦、当铺、银号、各种事业,却不像山大王要靠抢劫为生咧,譬如这太湖里,就有若干果园山田鱼行店铺,一年下来,就足够维持这里的开支而有余,单只库里积存的,就不下三五十万两银子,便一旦有事,成了军旅,也可以足够支持一个时候的,你却无须替我们担心咧。”

    接着又道:“本教门下虽有长老弟子之分,但全教长老不过数十位,大抵均是大明胜国孤臣,和各地遗民志士当中的杰出人物,又必须年岁在八十以下,才德技艺声望全为人所钦仰,才够得上资格,一经入教,便算是清议堂的一员,备供筹划咨询,门下弟子,也必须事以师礼,但一切教规却须与弟子同守,更须以身作则,一步也错不得,其余门下弟子,除有私谊而外,一律均以师兄弟相称,无论有无执掌,士农工商均皆平等,至于重要的戒律,那只有二条,第一条是不得背师叛教,第二条是不得泄漏本教机密,第三条是不得奸盗邪淫,其余均不加限制。”

    天雄忙道:“这样的戒条不嫌过于简略了吗?似乎却不足限制统御咧。”

    翠娘在旁不由笑道:“你看得倒极容易,其实只要仔细一想,便不简略了,须知这不过是二条纲领,细分起来便多咧,单只刑堂执掌的刑戮杖责之罪就有八十一条,你还嫌它简略吗?”

    泰官笑道:“话却不是这样说,那刑堂所有执掌的是法,所以要权衡轻重,分成八十一条,这戒律却是情理法兼重,要使人人易明易守所以不得不简明扼要,不过看起来虽只三条,其实确也无所不包了。”

    天雄想了一想笑道:“果然有这三条,也可概括一切了,既如此说,白兄虽非接引师,我既受教导,以后一切也当以师礼相事才对咧。”

    泰官连忙摇手道:“这可不行,我在本门也在弟子之列,怎敢冒充长老,你别看我和有些长老称兄道弟,那是因为有同门或其他关系,上承各位之命,仍旧照平常称呼,你如以我为长老那就错咧,老实说便连翠娘叫我一声白叔,那还是鱼老将军之命,不然我哪敢有僭咧。”

    天雄笑道:“鱼老将军便是我的世叔,您天生不也是我的长一辈?那以后便更当改口咧。”

    泰官道:“这却使不得,我们还是各交各的,如果你要改口,那以后我便只有避道而行了,今后我说不定还要到北京去住上些时,你这么一来,不就害得我不敢见面吗?”

    天雄只得笑着答应仍旧以兄弟相称,翠娘又笑道:“你们且别谈这些没要紧的事,我还有话要问呢,白叔叔此番北去,知道那周路两位对邓占魁的事,有什么意见么?那位王师弟,虽然抢了一个原告,江南督抚两座衙门却对他不肯放松,认为嫌疑重大,着他觅了两家店保,才放回来,还着该管州县儒学衙门随时查察,如非他在吴门一带,薄有势力,那便不了咧。”

    泰官道:“这个,方才我已呈明老师父和肯堂先生各位长老,你没听清楚吗?据你年师弟说,那鞑王允祯正要借此坑他那介弟允题一下,只要那裴老前辈和魏承志,肯去北京走一遭,这场官司不但与王熙儒无涉,说不定连他冒充魏景星的事全要平反过来咧。”

    翠娘忙道:“真能如此才好,那魏师弟已蒙舒老前辈慈悲按引入门,他为了父亲名辱身冤,提起就难过咧!”

    天雄笑道:“这位魏公子倒挺不错,长得也十分清秀,只可惜有些像个女人,却缺少丈夫气概,未免美中不足咧。”

    翠娘笑道:“那是因为他的遭遇太惨,又始终过着黑人生活的原故,如论武功文学也还全不错,再说人家原来就是一位太史公的少爷,也不能和江湖人物相比咧。”

    接着又道:“适才我已听说,各位长老决定在今夜便杀那邓占魁祭灵咧,如果让他出上这一口闷气也好得多。”

    泰官道:“本来这种人也该早宰了才对,反正我们又不能把他放了,不宰了只留做什么?”

    翠娘道:“本来依那彭老前辈早宰了,这是肯堂先生和舒老前辈恐怕他所言有不实不尽之处,所以才力主等你回来,打听确实再说,现在来龙去脉已全清楚,自然无须再留着他咧,适才我听那位湘江老渔袁老前辈说,大概今夜便须宰他活祭那位魏太史咧。”

    正说着,忽听了因大师在湖边大笑道:“白老弟,我到处寻遍没有你,谁知道你却在这里,悠闲自在谈着天咧,你知道我那金山江天寺已经闹糟了吗?如今我正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咧!”

    白泰官忙道:“我哪里会得悠闲自在,可惜赶了一天路,还是上半天吃的一餐点心,肚子实在饥饿难忍,方在这里才捞着一个饱肚皮,又碰上这位马兄和翠娘有事相问,不得不一一作答,所以一直混到现在,你那庙里本来就是一个十方香火,送往迎来的地方,就有什么事闹糟了,你寻我有什么用?”

    了因大师哈哈大笑道:“如果是寻常香客来往,我怎么会找到你,如今却是那曹寅不依不饶,要在我身上交出江南诸侠和马施主来咧。”

    天雄不由一怔道:“他真敢倚官仗势着大师交人吗?那我已接到京中来信,待我去见他便了。”

    了因大师走进船舱又笑道:“他倒没有那么做,不过每天总要着人去问上两趟,也真讨厌,今天寺中又遣急足来说,他前天一清早便亲自到寺里去,几乎说尽好话,要求我回去一见,否则便请马施主和老弟,还有那曾施主三人到他公馆里去一趟,即使三人不能全去,至少也须请马施主去一道,我已略知京中情形,但语焉不详,所以才来寻你先谈上一谈,这家伙这一次弄巧成拙,也许真急咧。”

    泰官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他真敢把你那庙抄了咧。”

    说着,忙将京中各事详细说了,一面道:“这等做官的主儿,平日也太舒服咧,你便让他多着点急,不也好吗?反正此事,要由各位长老决定,便此刻赶回去也是无用咧。”

    了因大师大笑道:“我不过不放心此中有无别情,所以寻你问问,却无须这等忙法咧,不过这样一来,弄得不巧,他这个肥缺也许就靠不住,你也无怪他着急咧。”

    泰官又笑道:“你怕他着急那也不要紧,只消你肯到北京城里去当一名紫衣和尚,包他不但无过而且有功,这是利人利己的事,你何妨试上一试咧。”

    了因大师也笑道:“我是一个出家人,名心早泯,老弟既作如此想,何妨借此出仕做官去,如果你肯出山,我想红顶子靠不住,亮蓝暗蓝全有份,何不自己去试上一试咧?”

    泰官大笑道:“大师兄这话说得正合鄙意,实不相欺,我此番到北京去走了一趟,在那红尘十丈之中,看得冠盖往来,实在心热,现在真打算过一下瘾咧。”

    正在说着,忽听船头上又有人笑道:“你二位可别说着玩,适才我已和老师父商量了好半会,在目前这局势之下,还真非和鞑虏虚与委蛇一下不可,如果谁愿意真到北京城里去走上一趟,却不妨由大家公推咧。”

    众人一看,却是顾肯堂方巾阔服而来,一齐起身相迎道:“肯堂先生,怎么这个时候到船上来?”

    肯堂含笑进舱道:“我已跑了好几处咧,来意便真如二位所谈,打算推几位到北京城里去一趟,免得鞑虏把我们看得太重,以后各事反而不好下手,不过这是降志辱身的事,谁也不好太勉强谁,所以只好由我先行征询各人意见,以免临时推诿反而不好,二位真肯为匡复大计不辞自污吗?”

    泰官和了因大师不禁全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肯堂又就舱中坐下,微笑道:“其实二位如果肯去上一趟,倒非常相宜,不但可令鞑虏对我江南诸人暂时释疑,而且那鞑王允祯也决不会进一步以官禄相缚,如今那曾静老弟和裴老英雄师徒已全答应下来,如能得两位同去,再由在京各位推出一二人来,那也就差不多咧。”

    了因大师忙道:“你怎见得我两个去比较适宜咧?”

    肯堂笑道:“如以大师而言,你是从小出家的一位真和尚,即使鞑酋要想羁縻你,至多不过赐上一袭紫衣,赏个封号,却决不会真的教你还俗做官,这是一顶好处。第二项,你是江南群侠之首,只要你能去上一趟,也许他对江南诸人的看法就会改变。第三项,你是一个出家人,应该有舍身喂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肠。所以别人或许不有去,你却去与不去一样”

    说犹未完,了因大师大笑道:“你别再说下去了,我答应你去一趟就是咧,不过话要说在前面,我去无妨,但有一层,你须先写信给你那贵门生,我却不受什么紫衣封号,最多住上一两个月便要回来,任凭是谁,却不得强留。其次,便见那鞑王也说不上跪拜,只合十为礼便是天大的面子,如可照办,我算是喂虎也罢,入地狱也罢,便说不得走一趟,否则便大家公推,我还是我行我京,便那鞑酋派兵来捉拿也是枉然。”

    天雄在旁忙道:“大师适才所言,便无肯堂先生去信,那鞑王也决可办到,他的希冀,也只望能有几位卓著声望的老前辈去上一趟,替他在鞑酋面前略撑场面,以遂夺嫡之心,却不一定要扯谁出去做官,至于说到见面之礼,他倒也懂得几分礼贤下士之风,便寻常人物,长揖不拜,他也不以为忤,就我知道的,那允题府中的程子云,便是如此,何况大师领袖江南群侠,又是方外之士,他怎么能着你跪拜相见咧?”

    肯堂摇头道:“如此说来,这鞑王倒真可怕了,你此番回去,还须向年双峰说,教他凡事极力小心才好,现在我们决不怕鞑虏横行暴政,却只怕他真能屈己下人励精图治那就糟了。”

    大雄方说得一声是,泰官又道:“那么肯堂先生差我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肯堂道:“老弟与了因大师却又不同,一则年纪比较为轻,并非大明遗老一流,那鞑王虽然看重,鞑酋却未必便以职官相缚,不比别人,转为盛名所累,去来自必较易,二则老弟精明干练,口才也十分敏捷,你如能去,我与老师父也比较放心,所以才打算奉屈一下。”

    泰官笑道:“肯堂先生不必过奖,只要有差遣我是无不遵命,不过我也有话要说明在前。此番北去,我可不当什么王府差事,至多只能当上一名食客,此点也望先和贵门生说明才好!”肯堂也笑道:“你怎么也援起了因大师的例来?如果大家全是一去就走,那也不太好,要依我说,你不妨在京稍作勾留,就便随时代为训戒小徒不也好吗?”

    泰官哈哈大笑道:“肯堂先生,你这么一说,我便越发难以承应咧,你那高足,几乎没有一项不高出我若干倍,我却拿什么训诫他去?如果一定要我到北京去住上些时,你却不可如此说法咧。”

    肯堂正色道:“老弟,话却不是这等说法,此子如论才情功夫,倒不无有可取之处,只是出身豪贵之家,又得意过早,却真足以养成他骄矜之气,如须寄以重任,便非随时有人训诫督饬不可,我是决无北上常在他身边耳提面命之理,这却天生是老弟等各位之责,你如这么一说,不但不是师门至友之道,也有误大事咧。”

    泰官连忙谢过道:“既如此说,我遵示就是咧,王府差事我虽不敢当,便在年宅小住如何?”

    肯堂又微笑道:“你放心,只要肯北去,我决命他设法,替你在护卫等职之外,弄上一个宾客地位便了。”

    天雄忍不住也道:“白兄不必多所顾虑,我想江南诸侠只愿北行,那鞑王在此时,决无以椽属护卫等职见辱之理,如能再得肯堂先生一书,那年双峰自必更当预为筹划,如愿在年宅小住,不但他受益匪浅,便小弟也好朝夕请教咧。”

    泰官方含笑应允,了因大师又笑道:“既如此说,我和白老弟是去定了,难道就只我两个和那曾檀越三人吗?那裴老幺师徒却算不得数咧。”

    肯堂道:“从江南去的,大概只有你们三位,其余在京诸位,我想最好周兄也稍微露上一面,其余着他再推选一两位便也够咧。如果多了,让鞑虏看得太易便又不好咧,至于那血滴子,我想裴老英雄师徒一去,那鞑王自必留用,倒可以将计就计,其余只各人选派上一两个得力弟子,等混进去之后再相机行事便行了。”

    了因大师又大笑道:“那周老二向来是一条神龙,他却恐怕未必便肯出头露面咧,或者民瞻小甘等,倒还可以有个商量亦未可知。”

    肯堂摇头道:“大师这又不太认识周兄了,以我的看法,别人或许为难,他却也许以游戏三昧出之亦未可知。”

    了因大师方说,那只好到时再说,翠娘忽又向肯堂福了一福含笑道:“我有一件事,打算求求你老人家行不行?”

    肯堂不禁愕然道:“你有什么事要求我?”

    接着又笑道:“我知道了,你也打算到北京去逛上一趟,顺便看看凤姑娘是不是?这个我却不好做主,你不会对令尊和老师父说去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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