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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清楚不迟疑,有些个绵里藏针。我们几个丘八下来议论,都说这人厉害,有点像傅六爷,拿得住势掌得住权的,有些叫人心怵。”
“他他妈的给六爷提鞋吧!我看他有点像讷亲,冷冰冰的阴得森人!”海兰察笑道“讷亲才到金川,大家都怕他,后来怎么样?他识字比不上我们纪师傅,又没带过兵,支架子吓唬人吃饭,像庙里头的瘟神爷,吓人不吓?我他娘的夹脸给他一枪,金装泥皮一脱,狗屁不是!”兆惠道:“你是个见石头不言语踢三脚,佛座底下拉屎撒尿的赖子,泼皮大胆没人收束的家伙,谁和你比?”海兰察道:“我就怕皇上,恩情太重了,得小心图报,我也怕阿桂,板起脸来这个样!”他学着阿桂,吊着眉斜视人,咬着牙龈一副沉思模样“金川突围时,思量过刮耳崖,他就是这付模样儿,杀开血路就冲出去了,见真章儿的事,岂敢轻慢呢?——老兆,这是什么玩艺儿啊?我还想着你一门心思军国大事呢,怎么怀里揣这玩艺儿?”原来他一头说话,一头拧腿动身的不安生,冷不防从兆惠怀里竟掏出一只绣花鞋来,举在手里嘻笑道:“怪不得你怕道学先儿呢!”
本来已经变得有点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又活泛起来。济度大笑道:“我是附庸风雅,我们兆大钦差是附庸风流。军中不可养妓,你也要小心云儿弟妹吃你的醋。”
“没来由她吃哪门子干醋?”兆惠笑道“我是个将军,一行一动身边跟几十上百号人,别说风流,就是道边上遇见多看一眼,军校们都知觉了,这是胡富贵到昌吉带回来的,昌吉筑城,城壕刨到五尺余深,刨出这么一只鞋来,和我们中原女人的一样儿,你们说诧异不诧异?”海兰察笑着在手中把玩,见纪昀伸手讨看,忙递过来。纪昀细看那鞋,只可三寸把握的一只“金莲”黑市布面儿青布里儿,红紵丝掐线滚边绣成牵牛龙云图样,玫瑰彩线扎的月季花儿颜色鲜艳,连滚边的线也都没有褪色,且是针工细密线脚扎实,有点像内地针线作坊里的活计。他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此理不可解。入土五尺余,至近也有几十年,何以不坏?额鲁特女子不缠足,何以又像弯弓新月?这里头必定有缘有故事,可惜不能考定了。”说罢稍停又信口曼吟道:“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鲜花侵”
“好,好!笑话,吹牛,考据,还有诗,今晚高兴!”兆惠笑着起身,高兴地说道“今日以水代酒,委屈了诸位。待我打下金鸡堡犒赏三军,我们以酒代水尽兴一夜。”海兰察也起身看表,笑骂道:“这表也会日鬼弄棒槌,妈妈的,已经快子时了。”又对纪昀道“明天一早就起身赶往昌吉,这就别过了吧!你就在这里安置下来,教教我们济老军门诗词什么的,好教他再去吹牛。他有委屈你处,一个邮传出去,我们就都晓得了,儒将也就不‘儒’了。只要你在这里,凭谁不能伤你害你,功劳保举折子上顺笔一带,皇上也常见你名字,这就得!”济度笑道:“快滚蛋办你的差使去吧,老子省得。”兆惠也和纪昀握手言别,一揖辞去,消失在暗夜之中。
海兰察兆惠出营上骑,并辔返回驿站,凉风一扑,方才屋里身上微汗全无。海兰察道:“北京早市西瓜卖出来了吧?还有甜瓜。我真做梦都犯馋”听他吸溜涎水,兆惠笑道:“不但你馋,下头兵们也一样。我营里粮材官已经去哈密,采购点葡萄干哈密瓜。叫你的人也去办些。没有怨言兵就好带些。”海兰察暗地里点点头,说道:“我们不比福四爷,他拉屎忘带手纸,兵部也得赶紧进茅房送去。兵部见我们头戴三尺帽、拦腰砍一刀,就那付德性!别看现在大将军八面威风,我还是念记跟傅六爷那年月。”
“那是,”兆惠在马上一纵一送,沉思着微笑道“情吃情喝情厮杀,没心思。现在什么事都得自己操心。你打下昌吉,能缓一口气儿了。我呢?还在阿妈河边等军晌!霍集占全都是骑兵,现在草肥水多马壮,一天能运动四百里,我的兵顶多一百里,金鸡堡黑水河这边不是沙漠就是草甸子,行动暴露,敌人集中又快。所以看似人多,我占的是劣势,一个不当心切割包围,让人吃了饺子的份都有呢!皇上赏了我那么多物件,也附有密旨,那话就不客气了:尔与海兰察非红袍双枪将耶?今海兰察已取昌吉,尔尚观望至何时?还以为我在‘观望’。”
海兰察勒住了马,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语气却十分浊重,和他平日言谈大异其趣:“你是主攻大军,万万不能让人切割了。要动就大军齐动。沿阿妈河溯流向西,在黑水河南北住大营。南路大军稳住,我就能从容策应。你打烂了,连乌鲁木齐也保不住,昌吉也就完了。”他定了定神又道“皇上急,你急我也急。事儿还是要办稳当,胜仗不是急出来的。”兆惠听了默然,良久说道:“福四爷已经到了打箭炉。阿桂信里说英国人已经退出不丹。福四爷还是能干,打仗我看比老公爷还似乎强些儿。且是待我们厚道,你说话留点分寸,别叫少公子没面子。他和我们出身不同,自然恃强高傲些儿。兵部的人一头支应和珅、争军饷,又几头用兵,有他们的难处。”海兰察仿佛在咀嚼着什么,良久笑道:“不过在你跟前口不遮拦罢了,我和福四爷没半点过节儿,傅家是我们的大伞,我绝伞把儿么?那个玛格尔尼,我看分明是英国一个坐探,这里去打金川,那里他就退兵,还不是姓玛的通风报信儿?偏是和珅和他搅不清,套近乎闹礼仪,皇上也信他那一套乱七八糟的花哨。”
“军务上的事还不够你操心?”兆惠听着海兰察有点到处寻人出气的意味,指着又想说和珅里通外国,不禁失笑,劝慰着道“今儿这几个都和和珅不对,闲说几句罢了,不能认真。也许皇上有意让英国人自动退兵,特特地透露给玛格尔尼呢!你想想,从打箭炉到西藏走多少路,是什么道儿?再从须弥山北路攻不丹,要耗多少时辰,多少人力军饷?他自行退兵那是最好。真动手,你我都得预备着带兵穿唐古拉山进西藏。”
他详缕剖析,虽然只是猜测,海兰察已觉大是有理,见他还要譬讲,笑道:“好了好了!我说我是萝卜,你就一个劲浇屎——省得了,不乱说还不成么?——还是以前规矩,每天用快马通一次信儿。你那宝贝师爷,我竞不知是什么托生的,信写得鬼画符儿似的,我得三个师爷辨认,才勉强认得出来。”兆惠笑道:“我带五个师爷,给济度一个你一个,行军时候跟不上队,胡富贵胡乱识几个字,军报就着他写了,写折子就得我自己来,虽说有错别字,皇上也原谅了。这次我原想带纪师傅去,可他是大秀才,皇上将来必定起复重用的,万一有个闪失,担不起责任。”说着,海兰察见一溜灯笼从驿站里迎出来,打头的正是胡富贵,笑道:“那不是你那门神来了!该说的军务会议上都说了,今晚就说到天明,还是有话可说。我们也别过吧!”在马上转脸招呼胡富贵道“喂,老胡子!皇上有旨意,左路军管带封给你了。参将实缺副将衔,回京路上就他娘的八抬轿坐上!兆惠的保举折子我联的衔儿,你怎么谢我?”兆惠问:“明早天不明就走路,马喂了没有?”
“回大军门,我亲自到马厩里督着饲料的。鸡蛋不多,加了些黄豆。马掌子都重新安了。带着又出城遛了遛,每匹马又配了一付软毡,垫在鞍子里头,都试了,请军门放心!”胡富贵一脸庄重回了兆惠的话,这才笑回海兰察。“怎么谢海军门呢?到年下——我那半旧没补丁夏布裤子,借给您穿半天!”
海兰察哈哈大笑,手中鞭子一挥,驿站门口黑地里一群军官“唿”地迎了出来。牵马的,扶掖的撮弄着他下来,簇拥着说笑而去——这就是与兆惠不同之处,他的部将打仗时是他的玩命爪牙,平日却有点狐朋狗友味儿,不似兆惠那般肃威壮严不苟言笑。
第二天寅正时牌,兆惠一行百余人就起身了。一切有条不紊,洗漱了吃了早饭,看表才到卯初,西域天亮得迟,孟夏季节,中原此时天色早已大放光明,这里还只是微曦而已。他上了自己的菊花骢,侧耳听听,驿站西门也微闻马蹄铜铃之声,便知海兰察也动身了,口中嘟哝一声“这鬼东西”双腿一夹放缰说道:“开拔!今晚到愁水峪宿。明日午时赶回阿妈河大营。打前站的几时走的?”胡富贵的马就紧跟他侧后,听问忙大声答道:“回军门,子时走的。”
兆惠鞭子轻轻向后一扫,那马一纵便跃出去。一众军将戈什哈忙都紧随上来,整队人马像一团黑云,又像一股急速涌动的暗流,在昏溟苍茫的大草甸上绝尘而去当晚在愁水峪驿站吃饭歇马,只假寐了一个半时辰便又复起身,接着向南驰骋,天明已到阿妈河流域,计程已是六百里有余,渐次已见运粮的牦牛骆驼队铎铃丁冬逶迤向西,每隔十里都有毡包帐篷兵站,也是他下令设的,专供运粮队伍军士歇脚打尖——愈离大营近,兵营愈多——俱都是蒙古牛皮帐房式样,蒸笼里的馒头似的齐整排列,营与营之间,都成“品”字型布列,一方受攻,立刻便能有两方相援。有的营房在操练行伍,也有的兵士在河边洗涮衣物。见兆惠的令旗在前,随从怒马卷地而过,都遥遥立正了行注目礼。行至辰未午初时分,胡富贵在马上扬鞭遥向西指,说道:“军门,咱们到家了!”兆惠手搭凉棚眺看,果然前边一带高埠上大帐密布,四周中军拱卫六个营盘,众星捧月般将中营簇攒着。大约营中已知兆惠返回,各营列队戒严关防,已听得凯歌之声传来,有唱“睿谟独运武功成,天柱西头奏永清,候月占风传自昔,试听今日凯歌声”的,有唱“恢恢天网本来宽,稔恶诛锄务欲殚。宵旰从容宏庙略,偏师重进取凶残”的,都是朝廷颁赐凯歌,暗呜含糊咬口拗牙的不甚清晰,听左营里自编的军歌,唱的倒是格外起劲:
爹妈生我命不济,八字不齐运数奇!这年头,本来就他妈的不容易,闯一闯总比在家便宜。跟着咱将军沾福气,好比是苍蝇附了骐骥!甘罗早发子牙迟,大丈夫洒血行万里。指望得皇恩比天齐,小子卖命去杀敌,挣他个荫子又封妻
兆惠脸上掠过一丝微笑,缓缓弛辔徐行,对胡富贵道:“这歌子编得有意思。”胡富贵笑道:“上次跟您去看海军门营,他的兵都唱这种歌。他能编,咱们也能编。上头颁下来的歌不家常,你跟他说一万遍‘沐皇恩为社稷’,不如一遍说封妻荫子。”见营中留守大小将官弁雁行序列出来迎迓,便住了口,将军们叩千行礼举臂平胸,已拜倒下去,齐叫:“给大军门请安!”
“大家起来!”兆惠稳稳重重下了乘骑,对众军将一摆手,难得地一笑,说道“出去将近十天,这边大营仰仗维持,回来一路看,蛮好的。我走前递到北京的保奏折子,万岁爷全部照准。老胡升任左路军统领,仍兼管中军事务。海兰察现在昌吉正加紧修城,他的大营半个月后就移到昌吉。”他挺了挺身子,宽阔的眉字显得更加开朗,脸上泛出容光,看了一眼管带军官,目光一滑而过,接着说道:“这是顶好的消息呀弟兄们!有海兰察守昌吉,霍集占退往天山北的路就堵死了,罗刹国送他一千五百枝火枪、还有火药、被服、粮食就接济不上。反过来,济度在乌鲁木齐控住了博格达山、哈密一条路过来,我军粮道畅通无阻,万一我军遇到困阻,海兰察的兵从莎尔里山口出来增援三五天就能到达。这次会议就是议这些,海兰察济度军门都给我画押立了军令状。皇上赏了我许多东西,现在都封在乌鲁木齐。打下金鸡堡,霍集占全线溃烂,大局一定,功劳大家共享!我要请旨,各营管带都弄件黄马褂穿穿,都弄根孔雀翎子戴戴,高头大马衣锦还乡抖抖威风精神。比我独个儿受封受赏要有意思,要得意!”
他虽庄重严肃,心思口角伶俐并不让海兰察。跟他出征这些人,有的是金川之役就从了他的,有的是新补进来的亲贵子弟,打苏四十三平定宁夏漠南蒙古,横扫千里祁连山,他和海兰察直是部下“战神”一般,听见名字就直腿伸脖子直要行军礼的模样。听他这般鼓动,勾勒那般一幅荣宗耀祖的图画,心里痒痒,脸放红光,目流神移地憧憬,跃跃欲试的躁动不安,却是怯他威严无人放肆。兆惠满意地舐舐嘴唇,点手叫道:“章群出列!”
“到!”一个年轻千总答应一声虎步跨了出来。
“大约你们没人知道,这是我的儿子。”兆惠突兀说道。人群中立刻投来一片惊讶的目光,看看兆惠,再比比儿子,审量他们父子,果真没人知道他们竟是父子。面面相觑间兆惠又道:“打苍耳口夺大寨门,你斩首十七级,其中有霍集占的骁将乌尔滋。打阿沙木,是你带七十勇士冲的血路。你有功,我不赏,因为我是你爹,你应该给我孝敬一点功劳。其实你的功劳都在中军帐簿子上记着,我想昧也昧不掉你。皇上有旨叫晋你游击,我暂且还不能奉诏。儿子,你要记得你是我的儿,待你厚了没法给我的老弟兄交待。你要心里委屈,可以回北京你妈那里!”他说着,眼圈已有点发红。
众人听他这话,心里都是滚烫,章群却不似父亲那般老成,显得有点皮头皮脑的,大声说道:“儿子不委屈!力气是奴才,使了再回来,我有的是力气,使劲儿再卖命,叫皇上知道老爹有种,亲自封我!”
“这才是好样的!”兆惠摆手道“归队!从今往后你和诸将待遇一样,有功赏功。有过我就辕门斩子!”
“扎!”
兆章群一路后退,规规矩矩退回队里。兆惠便命:“各管带回去收紧队伍,随时待命出发。明日上午卯正时牌,游击以上管带到中军听我将令。”又命“马军门廖军门请到我帐中去,老胡到书办房,把这几天发过来的邸报、军机处信函、廷谕都送过去。”说罢,大踏步向自己中军大帐走去。左营都统马光祖和右营都统廖化清紧随着也跟上来。
他的中军帐和济度的规模格调差不多,也有一架大沙盘,壁上贴着牛皮纸绘的地图。只他是个精细人,卷案上的军报文书都叠得整整齐齐,插着木签分类摆放在卷案上,像四库书房里的一架书,连沙盘旁没有用完的绿色白色小旗子摞齐,都码在盒子里,不似济度军帐那样零乱。兆惠进来,信手拭了一把木图边上的框子,满意地回到中间椅子上,见廖化清马光祖都还站着,一笑说道:“老马、老廖,坐,坐嘛!刚回自己窝,马上颠得发晕,像是地还在动。”又吩咐“把万岁爷赐的大红袍给二位军门沏上。”待兵士献了茶,这才将皇上赏赐情形和乌鲁木齐会议说了,中间胡富贵进来,也没有坐,用小刀子一封一封拆阅信函,比较着看,分门别类按发函时间顺序整理好,默默送到兆惠面前,兆惠也不说话,一手端杯啜茶,眼里浏览邸报,一手虚按命胡富贵也坐。他寡言罕语,马光祖和廖化清还在想会议攻打金鸡堡的布置,胡富贵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一时间大帐里竟间无人声。
“皇上龙威一振,去掉我们一块心病。”不知过了多久,廖化清见兆惠放下廷寄文书,开口说道“于中堂我见过两回,怎么瞧都像讷亲那个熊样儿,阴沉得很。我们在前头打仗,最怕的就是后头有个张士贵1。这一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他在金川之役中受过重伤,半边脸被鸟铳铁砂打得麻子一般,唇也打裂了,说话有点口不关风,却甚是清晰,他努力说着,一张黧黑的面孔上一大一小两只眼不住眨巴,略略让人看去有点可笑。“大军门,这个仗不好打的,海军门、济军门和我们合军,总兵力只是霍集占的三倍多一点。他动我静,我们还要留守天山大营,机动兵力只是他二倍。我们主攻正营其实人数上略占上风。照稳妥的打法儿,确实只能步步为营。但南疆一块地域太大了,而且敌人有退路,可以从伊犁西逃,在克什米尔西屯扎游牧,打得慢了他能逃。打得快了,我们队伍一扯上千里,龟儿子拦腰切断各个击破。我们几个老家伙就算逃了命,皇上饶我们不饶?”他舐舐嘴唇“能不能再从西安调三万人,给我们守老营,前头就能放手了。”——
1张士贵,稗官小说薛仁贵征西中的人物,以忌贤妒能著称。
兆惠一动不动听着。但廖化清也就这么几句。马光祖的资格还在兆惠之上,也是老军务,盯着沙盘沉吟道:“福四爷带着三千鸟铳队,打箭炉也有几万人马。比起这主儿,他更是个化钱的手。我们再伸手,要了人接着又得加军费,马伕、辎重、粮车是多少若干?仗还没打又是这一套,别自讨没趣。依着我说,派一支千把人的队伍,一色都是骑兵,我们一边行军向前推进,一边每天派他们出去寻找战机,离大军最远二百里。如果接上火,能粘上打最好,粘不上就退回来。不受敌诱专门疑敌诱敌。中军大营护卫不少于三万人,前锋后卫最远不过五十里。一旦遭遇战机,就地就能铺开阵打,也不至被分割了。如果平安到达黑水河,就在河南把大营结起来,一头令海兰察包抄伊犁以西和碎叶这些地方,济度从乌鲁木齐向南运动策应。我们人力、火器、粮袜是强,敌人运动得快地形熟悉人自为战,格斗是他们的强。我们的短处是行动慢、身上包袱重、兵士单打独斗力弱,敌人的弱处是供应不能如常保障,总的实力也弱。避我之弱乘彼之弱,护好粮道稳扎稳打。打下金鸡堡他成了流寇,惊弓之鸟,游魂似的绕草原沙漠亡命,一年之内这仗就没打头了。”
他到底是老中军出身,打仗多吃亏过来的,且是能通览全局,一字一板说来都扎实落地,兆惠不禁点头:“老马识途,果然说的有理。你说的一千骑兵巡戈,明天会议就往下布置。我最担心的是黑水河南岸地势低,不利于扎营,也要准备着这一条,如果不利,就在北岸扎营。但那样其实是背水扎营,防护上头就要增加兵力了。这一层没和海兰察商量,老马写封信今夜就送出去。”胡富贵在旁插口道:“我们的哨探过不去鬼门峪,那边有三十多里沙漠路,几拨人马出去都让霍集占的骑兵赶回来了。我在乌鲁木齐遇见个回族里头弹弦儿卖唱的,他说黑水河一带缺水,金鸡堡城里也都是沙土,井上一夜不上盖儿第二天就沙土塞满了。所以还得带打井家伙。瓦套子什么的也要拉几套,扎下营来没水吃,那就麻烦大了。”
“我担心背水一战,你倒担心没有水吃!”兆惠笑道。起身用长杆指着木图道:“这里是金鸡堡,这条沟是黑水河,下游和娃娃河并流,有时分有时合,这水都是从额哈布特山和婆罗可奴山上下来的雪山之水,只要不是冰冻天气,河里就不会没水。有水有草马就好办,粮道护好就成,切记粮道要紧,这是我军命脉,傅老公爷带兵,还有前头的老十四王、年羹尧,能打胜仗,头一条就是护自己粮道,专门断敌人粮道。护粮的鸟铳不够,要再加一百枝!”胡富贵喃喃说道:“我也是奇怪,名儿叫‘河’还会缺水?可惜那老汉是个瞎子,他说城里有井,河里缺水,这真日怪的了”
当下四位将军又议论了许久,从粮秣保障到营房灶具安排,每人每日粮多少水若干,沙漠里行军里的水囊,携带行装轻重限制,还有病号伤号医生用药——这是要紧的,兆惠当场写信给湖广总督勒敏要他从速预备,又请军机处派人采购云南白药、三七、马勃、毛茛等药材火速运到大营行地。足足议了一个半时辰,因明日军务会议不宜安排这许多细务,只好这里详明安排,待留廖马二人吃过晚饭,才令他们回营。胡富贵直送他们出去,才返回来见兆惠。问道:“军门没什么事,我到各营去转一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