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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克利的脸绷了起来:“你去稻城侦察敌情?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没有对我说?别忘了,你是第三大队的人。”
谢让愣了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胡克利却又哈哈地笑起来:“我逗你玩呢,谢副团长。”
谢让刚要走,胡克利拉住了他:“稻城我最熟了,我们在稻城还设有点,你要侦察什么,我带你去找他们。”
谢让皱起了眉头:“什么点?”
胡克利说:“你是警察局长啊,居然不知道什么是点?就是我们土匪的眼线啊。我们要绑票什么的,可是有讲究的,谁家最近做了单大生意,有钱,谁家公子小姐啥时在家,或者啥时到哪里,如果没有这些消息,我们还咋绑票、抢劫?对了,就连你们警察或者当兵的啥时出去剿匪,也尽在我们的掌握中。”
谢让想了想,他说的倒是实情,再怎么用力,这些土匪总是剿不完,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原因。如果胡克利他们设在稻城的这些点还在,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他说:“你在这等等,我回去给高团长请示一下,咱们两个一起去稻城。”
胡克利凑上来,低低地说:“谢副团长,你带的警察不比他带的军人少,凭什么就得你听他的?你看看,他有时还给你脸色看呢,要我说,你不必受他这个气……”
谢让立即制止了他:“胡大队长,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大家聚在一起就是打鬼子的,有些磕磕绊绊是正常的。我们一定要劲往一处使,你也不要有那么多心思。”
谢让不想再听他说这些话了,转过身来,大踏步地走了。他回去找到高昌,把胡克利讲的情况说了一遍。高昌有些犹豫:“好是好,就怕胡克利这人匪性不改,谁知道他打鬼子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万一把你出卖了呢?”
朱燕子在旁边接上来了:“胡克利就是一个土匪,坏事干绝,从没见过他干过一件好事,千万不要相信他。”
谢让沉思了一会儿,说:“胡克利确实让人憎恶,但他还不至于把我卖给日本人。如果稻城真有他说的眼线,咱们热血团要和日军长期周旋,就必须把这支力量利用起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带他走一趟看看。”
高豪杰站了出来:“那我也去吧,万一有什么不对,我也可以当个帮手。”
高昌点了点头:“就这么定了,你们三个一起去。”
谢让带了高豪杰出了镇子,胡克利正站在路边等他们。他歪着脑袋看了看高豪杰,扭头对谢让说:“这个家伙跟着干吗?”
高豪杰怒气冲冲地瞪着胡克利说:“什么这个家伙?我是第二大队长高豪杰!”
胡克利撇了撇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谢让忙站在两人中间,愠怒地瞪着胡克利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大家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这样下去,你们还打不打鬼子了?”
两人这才作罢,但都离得远远的,像三个陌生人。
稻城的城门两边各站两个士兵,一个是日本兵,一个是伪军。谢让看着这些伪军,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想冲上去问问他们,作为一个中国人,为什么要站在日本人那一边呢?
哨兵慵懒地站在那里,倒没有为难他们,三人顺利地进了城。
刚拐过一个街角,迎面过来一支队伍,有日军,还有伪军。他们三人忙让到路边。队伍走得更近了,谢让瞄了一眼,大吃一惊,那个带头的日军竟然是樱井兆太郎,旁边跟着藤野严八郎和江一郎。谢让忙扭身闪进路边一家布行,低头装作挑选布匹。他们从身后走过,军靴踩在地上就像踩在他的心上,他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出了门,胡克利小跑两步跟上来,低低地问他:“你认识他们?”
谢让点了点头,简单地给他讲了樱井兆太郎和江一郎的情况。胡克利回头张望了一下,用手往下一划,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狠狠地说:“他妈的,江一郎这个狗日的,还算个中国人吗?如果下次让我遇到,非把他做了不可。”
谢让碰了碰他胳膊,示意他少说话。谢让心里沉甸甸的,樱井兆太郎是日军特务,他到稻城来干什么?
谢让由衷地感到,带着胡克利来还是对的。他果然神通广大,眼线众多,三人先后去了一个铁匠铺,王铁匠是他的人。接着又去了一家茶社,吴老板也是他的人。他们其实也提供不了什么情报。但更神奇的是,吴老板出去没多久,带来了一个人,此人是稻城保安队的。日本人来了,队长带着他们一起投降了。
高豪杰恨恨地瞪着他,满脸不屑。来人有些尴尬,看看谢让和高豪杰,不安地扭了扭身子,问:“这两位是?”
胡克利说:“是我手下,刚招的两个小喽啰。”
高豪杰又去瞪胡克利,谢让悄悄地扯了扯他袖子,示意他安静。胡克利想过嘴瘾就让他过吧。他不动声色,心里却翻江倒海,胡克利让他吃惊不小,原以为他只是个土匪,草莽流寇,没想到他的手伸得这么长,这么深,在稻城有这么多眼线,这还是知道的,也许还有不知道的。可想而知,在北平的警察局,说不定也有土匪甚至日本人的眼线。他的眼皮突然跳动了一下,他想起了江一郎,这个家伙说不定就是日本人的眼线。要不,谢地和高豪杰炸日本人鸦片馆这事儿,樱井兆太郎是如何知道的?他一个小小的警察局副局长,如果不是早和日本人有勾搭,樱井兆太郎怎么可能会把他带到身边?他越想越懊恼,那么长时间,他整天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来晃去,自己居然连一点察觉都没有。大意,太大意了。
这个狗汉奸,将来如果抓到他,一定不会轻饶他。
他正在沉思,胡克利敲了敲桌子,带着炫耀的口气向他们介绍,你们放心好了,这位叫李牧原,是他的得力部下,他本来就在山上,是他胡克利安排他到稻城进了保安队,是俺们青龙山安插在保安队的一颗钉子。你们现在知道了吧?稻城的保安队,再加上驻军为啥斗不过我胡克利?因为我有这么一个好兄弟。他用力地拍了拍李牧原的肩膀,李牧原忙冲着他一脸媚笑地点头:“这都是靠老大的栽培。”
胡克利大大咧咧地说:“你说说吧。”
李牧原说:“现在日本人占了稻城,他们火力猛,再说,有钱人都跑了,我看还是避避风头吧。”
胡克利急了:“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但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得去看谢让。谢让笑了一下,让李牧原详细地谈谈驻扎在稻城的日军有多少人,武器装备如何,部署如何,还有其他的,只要和日本人、伪军有关的,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李牧原说,驻在稻城的日军大概是一个大队,至于那个叫樱井兆太郎的,好像是领导一个日军特务机关,驻扎在稻城原警察局那里,还有一个拘留所,据说关了不少人。谢让心里一动,忙问他,关的是些什么人?李牧原却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别人说,很多都是国军被俘的军官,看样子,日军暂时也不准备杀他们,应该是想让他们投降吧,或当伪军,或当特务。
虽然李牧原提供的情报不多,但谢让已经很满意了。他本来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觉得他对胡克利如此点头哈腰,未必不会对比胡克利更厉害的人更加献媚,比如日本人,但经过这一番交谈,他觉得这人还是头脑清晰,比那些一直呆在山上的土匪有见识。稻城和青龙山的土匪窝毕竟不一样。
李牧原也是一个聪明人,他很快就看出来,谢让并不是像胡克利那样说的是刚招来的小喽啰,相反,他比胡克利更厉害。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很可能是国军的长官,对,肯定是这样。他们不向他打听有钱人,反而一个劲地追问日本人的情况,那么,他们一定是想来打日本人的。
李牧原觉得有必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转过身子,对胡克利说:“大哥,稻城既然被日本人占了,我们保安队又集体投降了,我在这里没啥作用了,还背着一个汉奸的名声,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看到那些日本人,我就恨不得捅死几个。我还是回山上去吧。”
他这话与其是对胡克利说的,不如说是给谢让说的。谢让一惊,唯恐胡克利头脑一热,拍板让他回去,忙说:“牧原兄弟,你暂时还是呆在保安队,虽然日本人占了稻城,但咱留在稻城的点却是不能撤的,该做的买卖还是要做的。”
谢让说完这话,却也悟出了李牧原的意思,他只是试探,表明自己并非汉奸,自己原本不应该接他这话的。果然,胡克利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阴沉。他有些生气,这些话本来应该是他说的,却让谢让抢了先,在自己的手下丢了面子。他拿起茶杯,叭地重重放在桌子上,冲着谢让说道:“你这个小喽啰,哪里轮到你说话了?”
动静不小,旁边的茶客扭过头来往这边看,一脸疑惑。谢让极其恼火,却也不便发作,他咬着嘴唇,冲着胡克利摇了摇头。胡克利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他扭过头,压低声音,狠狠地对李牧原说:“你就留在这,谁敢说你是汉奸,老子崩了他!”
李牧原嘿嘿地笑了笑,说:“有大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各位也给我做个证,我也给各位发誓,我李牧原如果叛变投敌,天打五雷轰!”
谢让不得不佩服这个李牧原,他是看出自己是国军的人了。
胡克利却毫无察觉,说:“你发个屁誓啊,我说你不是汉奸你就不是汉奸,你要是汉奸,我第一个把你宰了。”
李牧原笑了笑,像一条被抽了筋的狗一样弯着腰向他们拱了拱手:“各位慢慢用茶,保安队那边还有事儿,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得赶紧回去,时间长了不好交待。以后有事儿,小弟随叫随到。”
胡克利说:“你他妈的喝了几天城里的水,还变得文绉绉了,还各位呢。”
李牧原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习惯了习惯了。”
谢让朝他摆了摆手,说:“你还是快走吧。”
李牧原走了以后,胡克利得意洋洋地看着谢让,说:“你还想知道什么事儿?你给我说一声。在北平你是老大,在稻城,我就是老大。”
谢让说:“我确实有事儿,我想知道被日本人关起来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胡克利挠了挠头,有些为难:“这就有些难办了,我还真没有在警察局安插什么人,再说,那地方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我要是能变成一只苍蝇飞进去看看也好,可我他妈的又不是苍蝇,也不是孙悟空。”
谢让有些失望。他本来还希望胡克利能找来人,搞到一套日本关押俘虏的花名册,看看谢天有没有被日本人抓到关在这里。
胡克利忽然一拍大腿:“有了!”
谢让说:“有人?是谁?在哪里?”
胡克利说:“人倒没有,办法却有一个。那地方我很熟,它的旁边有一座高楼,到楼顶上,咱们用望远镜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日本人不可能总把他们关在屋里吧,至少也会让他们出来放会儿风吧。”
谢让摇了摇头:“这也是个办法,可问题是,我们到哪里去找望远镜?”
胡克利神秘地笑了笑:“山人自有办法。”
胡克利叫来茶社的吴老板,他带着他们进了他的卧室,卧室豪华宽大,他让三人搭手把那张硕大的木床移开,然后弯腰把地上的一排木板拿掉,下面藏有暗格,有一二十把短枪和长枪,还有几颗手榴弹。吴老板把几支短枪拿开,下面是个望远镜。
谢让心中暗叹,这个胡克利,怎么看都是粗人,实际上却粗中有细,原来早在这里储藏了武器。也是,如果稻城盘查严密,他们带不进来武器,有了这些储藏,照样能把稻城闹得鸡飞狗跳。这个土匪,一定要好好笼络住为我所用。如果他真心打鬼子,还是能起很大作用的。
必须得告诉高昌,要善待这个土匪。
三人带了望远镜,到了警察局对面的高楼楼顶。胡克利果然没有骗人,从这里看过去,警察局的大院视线良好,在望远镜里,连地面的青草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院里日军端着枪,驱赶一群穿着破烂军服的国军俘虏在平整土地。俘虏们无精打采地蹲在地上,日军士兵不停地用脚踹他们,用枪托击打他们。一个俘虏突然摔倒在地,两个日本兵上前把他拖到一边,举起枪,一声枪响,谢让身子忽地一抖,望远镜里那个国军俘虏抽搐几下,再也不动了。谢让心里一紧,仔细地观察那个俘虏的面孔,不是谢天。他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这个俘虏的家人肯定也像他一样,还在苦苦地等他回来,心里不禁一阵绞痛。这些可恶的日本人,一定要血债血还。
谢让慢慢移动望远镜,仔细地察看一个个俘虏,把每个俘虏都反复地看了好几遍,没有谢天。他既失望,又有点轻松。他正要把望远镜递给胡克利,突然看到一个女人搀扶着一个国军俘虏从屋里出来,慢慢地往院里移动。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这个女人不是租住他们家的周樱吗?她怎么在这里?他把望远镜往旁边移了一下,差点惊叫起来,那个国军俘虏不是别人,正是谢天。他的脸上有着几条血道,满脸疲惫。谢让的手颤抖起来。
胡克利觉察出了异常,问他:“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谢让把望远镜递给了他:“那个人是我的大儿子谢天。”
胡克利举起了望远镜:“哪个?”
谢让说:“就是那个女人搀着的国军,他是二十九军的一个排长。”
胡克利看了看,却一脸下流地说:“这个娘们儿长得不错。”
谢让把手攥成拳头,恨恨地说:“我得把他救出来。”
胡克利朝他撇了撇嘴:“你赤手空拳如何救?我可不会帮你啊。”
谢让说:“我当然救不了他,但咱有热血团,就是把稻城闹个天翻地覆,我也要把谢天救出来。”
胡克利瞄了瞄一旁的高豪杰,压低声音对谢让说:“你想得倒美,你以为高昌会为你儿子把整个部队置于险地吗?这些军阀们,我可看透了,有枪就是王,他打鬼子是假,想把这支部队当作自己私人武装是真。你看看,他儿子高豪杰,屌毛都没长全,居然还当了大队长。”
谢让很不喜欢他说的这些话,他是这样的人,把别人也想成像他一样了。他淡淡地说:“高豪杰当第二大队长不是高团长的主意,我是建议的。”
谢让急着回去找高昌商量如何营救谢天,本来计划等天黑了,他们再出城,但他心里急,等不及天黑,说走就走。三人到了城门口,骤然发现,伪军多了起来,盘查更仔细了。转身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三人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刚到城门口,看到那个带头的伪军背影有些熟。那人转过身来,与谢让打了一个照面,谢让的脑袋嗡地炸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江一郎。江一郎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谢让,瞪着眼睛看着谢让,脸上的肌肉抽搐,样子有些呆了。谢让忙低头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过,心脏咚咚地要跳出胸膛。江一郎只要吆喝一声,三人就完了。
奇怪的是,江一郎却没有任何动静,就那么放他们走了。他难道没有认出他来吗?这怎么可能呢。他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叛变就叛变了?那他为什么又会放了自己?谢让的脑袋里乱成一团,脚步也愈发沉重。
好在胡克利并没有看出来,他也懒得再和他解释了。
回到大元镇,见了高昌,谢让把在稻城侦察的经过给他详细讲了一遍,特别强调他找到了谢天。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一点胡克利还是说对了,高昌不可能为了谢天一个人而拿热血团冒险。高昌听谢让说完,没有接这个茬,说:“谢地和朱燕子昨天向小店镇方向侦察,发现那里有一个国军的军械库,鬼子暂时还没有发现,我们今天就去把那个军械库端了,能拿走的武器都拿走,拿不走的就炸掉。”
谢让问他:“那里有日军吗?”
高昌说:“暂时还没有,只有一些伪军。”
谢让说:“那就让第一、第二大队去执行这个任务,我带第三大队混进稻城把谢天救出来。”
高昌眯着眼睛看他:“那帮土匪有什么用?他不给你找事儿就算好的了。谢天是我的部下,我和你一样想救他,但热血团刚建立,还没拧成一股绳,怎么可能杀进稻城?这个事情先放一放。”
谢让急了:“别的事情可以放一放,这人命关天的事情可不能放,我看还是越早越好。我就带第三大队去,他们熟悉稻城。”
高昌提高了声音:“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这个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你赶紧回第三大队准备吧。”
谢让想发火,但他看着胡克利抱着膀子站在一边,一脸准备看热闹的表情,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给高昌敬了一个军礼,默默地退了出来。
他在心里计划好了,端了军械库后,他再来求一次高昌,他如果不答应,他就带着谢地去救谢天,哪怕死,父子三人也要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