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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似的泪水自艾惠玫美丽的大眼睛里簌簌地淌下,她仰着头,唇角在不住地袖搐,任泪水流倘,她仍旧哽咽着说下去:“我以为我不会再得到你了,我好恨、好悔,但那么气煞人的忘不了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憎恨我,可是,不管你对我怎么想,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是多么爱你,多么想你、多么舍不得离开你。或者你会因此而更鄙视我,更嫌弃我,但我总算说了,总算让你知道了,日后,不论我要不要再嫁人,我这一辈子心愿已了,我日再无他求”
微张着嘴,两眼发直,仇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么?是实在的么?这些话会是从一个美艳、慧黠,一代百毒门首脑的口中说出!而这个女孩子片刻之前,还与自己几乎是仇人,她说的是确实的么?是坦白的么?不然,又是谁给了她如此惊人的胆量?又是一种什么不能明言的伟大力量拉下了少女的骄傲,矜持与含蓄?老天,这是多么火热,多么强烈,震撼啊!又是那么赤裸裸的令人不敢仰视,不敢面对。
自出道以来,他经过的风险危难多多,在鲜血的迸溅里,在刀光的纵舞中,在发自人们喉头的惨号与生命恐怖的终结里,从来都未使他象目前这般惊骇和失措过,他几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一时之间,脑子里浑沌沌的、空荡荡的,象拥塞了太多的东西,又是一片空白。
艾惠玫话声悠然而止,象一抹流云冉冉飘入天际,渺渺忽忽的不知所终,她带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带着一面孔染浸在波光中的期盼与焦急,默默地注视着仇恨,那神情令人颤抖。
良久啊艾惠玫哀伤地道:“你为何不说话?是我说的太多,亦是你不愿回答?”
机伶伶打了个寒栗,仇恨如梦初醒,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舌头上宛如打了个结,道:“艾姑娘呃!我,我!呃!我们才认识几天其实,不过是一面之缘,我并不象你形容中那么完美,呃!我非常平庸,而且,俗不可耐哩”
艾惠玫一扬头,道:“这不是问题,将来我们有的是时间去相互了解,况且,我相信在这段日子里已经大半看清楚你了!”
仇恨润润唇,有些慌张地道:“你别急,还有,我已经结过婚,两房妻子与我情感十分深厚,而且,已有了爱的结晶,这样,也委曲了你,如果我们谈到这些,这样做,会对不起她们”
艾惠玫毫不畏缩地看着他,目光如火,道:“我要嫁给你,只要你要我,我不在乎什么名份,为奴为婢我心甘情愿。我答应为你做一切你所希望我做的事,我会爱你一辈子,永远不变。至于你妻子那方面,我会求她们,求她们容纳我而且,你义夫或许会替我缓解,我已让他老人家回扬州去了,同时还派小萍去伺候”
仇恨词穷地张了张嘴“啊”了两声,艾惠玫紧紧地道:“你还有什么困难?”
仇恨十分尴尬地搓搓手,嘴巴开合了好几次,满脸窘迫之色,他胀红着脸,喃喃地道:“艾姑娘我我实在是”
艾惠玫大眼睛一瞪,道:“仇恨,我们就事论事,你不要推三阻四,绕着圈子说话。现在,你还有什么苦衷?”
仇恨搓着手,呐呐不能出言。艾惠玫已急得泪光滢滢地道:“我是‘百毒门’的首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我都不怕羞涩,把心中所有的话都告诉际,而且,你身为昂藏七尺的男子汉,又是武林中的翘首,你还有什么不能言、不敢说的呢?”
仇恨一张面庞越发通红了,犹豫了片刻,道:“你,你你,你不要太傻”
艾惠玫摇摇头,冷静地道:“我一点也不傻,我清醒得很,就是因为我太清醒了,我才会这样委曲求全,这么低声下气”
她顿了顿,咬着牙道:“这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你在我心中,我爱你,仅此而已。”
仇恨呆了好一会才嗫嚅地说道:“但但你是这么美,这么傲,身份又是如此显赫,你大可以找到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真正可以和你匹配的”
艾惠玫极其古怪地盯视着仇恨,良久,静静地道:“事实上我不会再去这样做,是不?你很清楚的,当我决定了,我便不会改变,而且,不后悔!”
说到这里,艾惠玫用手抚抚微见散乱的鬓发,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显得特别的妩媚俏丽。她舐舐嘴,又道:“我可以离开‘百毒门’,放弃宫主的地位,和你一同回扬州那个家,去见那两位姊姊,假如她们不愿,我可以祈求她,哀恳她,人心总不是铁铸的,是不?”
仇恨搓搓手,苦笑道:“这样对你太委曲了”
艾惠玫“哼”了一声,道:“我都不在乎,我想,你也应该可以释怀。”
仇恨有些眩惑地闭上眼睛,低沉地道:“但对你‘百毒门’怎么处置呢?”
艾惠玫平静地道:“那就是我的事了。”
停了一会,她又道:“现在,你该没有困难了吧?”
仇恨喃喃地道:“我只是觉得太突然,太突然了在这段极短的时间以前,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这种发展,这不象是真的”
艾惠玫低柔地道:“但这是真的,而且,对我来说它并不突然,它己经酝酿很久很久了,自见到你才开始决溃,就象洪流的奔腾。在我心中,你的影像十分熟悉,十分亲切,宛如我们相识已久,宛如我们在千百年前已彼此相属。在赌棚初次见你,我就有这种感觉,它令我震撼,使我几乎不能自制”
忽然,她又抬起头来,悠悠地道:“你答应了?”
仇恨期期艾艾地道:“我认为,你该再考虑考虑”
艾惠玫冷然道:“问题不在我,而在你!”
心腔在剧烈地跳动着,冷汗涔涔,仇恨慢慢地道:“让我们先了解一个时期,行么?”
艾惠玫踏上一步,面对着面,道:“我只问你答不答应?我老实告诉你,你要放明白点,我已将一切的尊严与人格摆在你的面前,你要就收它入你心,否则,你用脚践踏于地,那样,我死也无憾!”
仇恨浑身一机伶,脱口道:“你千万别如此”
艾惠玫显得冷静无比地道:“你答不答应?”
仇恨叹了口气,低下头说道:“我,我答应”
艾惠玫全身猛烈地一抖,长长呻吟了一声,瘫痪似的突然倒地。仇恨慌忙将她抱起,焦急地道:“你怎么了?艾姑娘,哪里不舒服?你的脸好苍白”
星目微睁,喘息吁吁,那一张美艳的面庞略带一股凄迷得令人痛心的幽怨,她半启朱唇,疲乏的道:“我好我好累象走了千万里路忽然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又宛如突然卸掉肩头上沉重的负荷,很疲倦,但却心明神逸”
仇恨关切地道:“可要到榻上歇息会儿?”
艾惠玫摇摇头,舒适地闭上了眼,道:“不,我就要你这样抱我,我觉得好平静,好安全,象一只暴风中躲进港湾的小船”
她悠悠地,又道:“好象我们十分接近,没有丝毫距离,象是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日是这么亲切面熟悉了,是吗?仇哥哥!”
仇恨点点头,道:“我有一种感觉”
艾惠玫温柔地道:“你说。”
仇恨有些赧然,悄悄地道:“我觉得好奇妙,太奇妙了”
深情地笑了,艾惠玫满足地依偎在仇恨的怀里,翠绿色的氤氲缓缓向他们包围,因他们笼罩,而翠绿色闪泛着隐隐的喜悦与安详,有如一片朦胧的雾,这雾,又多使人沉醉。
夜长,人却难寐啊!
“临风阁”名如其所,是一处爽洁明敞,又带着几分飘逸韵味的地方,建筑的格局也显得特别的古朴强浑,线条简单而有力,稚微中,含蕴着突出的拙实感。
它是用桶木原干叠架起来的一座正方形楼阁,分上下两层,下层只用台抱的四根极大木拄为支撑,没有隔间及墙壁。四周半垂着宽长阔大的垂帘,光洁润滑的地板滑打得紫褐透亮,却仅有四张兽腿矮几似的椅子并排中间,一列特大特宽的原木楼梯延展上层,楼阁之上,也与地下一样简洁明净,只是地下铺了层锦毡,矮几改成八角檀木镶嵌云石面的高桌面已,在这里,可以看见绵亘迄逦的景色一角。
仇恨抵达“临风阁”的时候,早已有四人在坐,备占一张兽腿矮几似的椅子。
第一位是一位老妇人,这位妇人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浓密却微显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软髻,簪髻的却是一根五寸长的蛇形黑木簪。她的面庞清瘦而白晰,生着一双女人少见的漆黑剑眉;丹风眼,略挺了些的鼻梁,一张两边嘴角微微下垂的嘴唇,穿着一袭纯白镂着金丝边的衣裙,双手空空,安详地交提胸前,形态雍容,气度高华,然而却有一种镊人魂魄的威仪。
第二位,身材雄伟高大,穿着灰色绿绣金边长袍,年约六旬左右的老人,面孔五官轮廓突出,面如满月,浓眉,风眼、通天鼻、四方嘴,颔下蓄着一把灰苍的长髯,整个形态中,流露出一股无可言喻的威凛,沉猛与雍容之气,就宛似一座撑天的巨山。
第三位与第四位是仇恨熟悉的人,前者是可扎钦汉,后者是冯奇。
老妇人开始仔细地端详起仇恨了,于是,每看一次,神色便缓和一分,到后来,简直已带上笑容了。她缓慢地说道:“仇恨,你过来坐下。”
仇恨谢了座,过来端正地坐好。老妇人笑了,道:“仇恨,我先替你引见一下。”
首先,她自我介绍道:“我叫申无痕,昔年有个‘铁拐仙娘’的匪号,如今,大家都叫我‘铁拐婆婆’。”
指着第二位花甲老人道:“他是我的老伴,姓展名伯彦,终年独坐寒江垂钓,因此,武林中人送他一个‘寒江钓叟’的绰号!”
接着,又指着第三位、第四位道:“这两位就不必我多费唇舌了,你们原是旧识。”
仇恨没有打岔,是一种倾耳聆听的模样。
申无痕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道:“惠玫这孩子是我侄女,也是个私生女。她的母亲,早年和我是非常要好的结拜姊妹,那时,我们都还年轻,当然也有着一般少女的憧憬与幻想,那真是一段做梦的日子后来,惠玫的母亲认识了一个男人,是一个相当英俊出色的男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他们由相识而相恋,好得不得了,惠玫的母亲便也和许多痴情的少女一样,终于奉献出她的贞操。可憾又可倔的是,这个男人对于她,并不似她对这个男人般的真心真意,等到惠玫的母亲有了身孕,尚在编织着另一个美梦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不告而别,从此音信俱无,遗弃了惠玫的母亲,以及还未临人世的惠玫”
仇恨道:“典型的负情故事,前辈,亘古以来,这样的错误便不曾停止,在天涯海角的每一隅都循环反复地发生,值得惋叹的是,当局者往往沉迷不悟,待到猛省回头,却已悲根铸成,无以为补了”
申无痕点着头,道:“正是如此,惠玫的母亲便也走上了这类结局中大多数受害者所循环的道路——自杀,她是服毒而死的,由我去收的尸。我永远忘不了她那副惨状,尸体全身浮肿,肌肤透着乌紫,原本娟好的五官极曲得整个变了形,七窍中全凝着血渍,连嘴里的舌头也都啮烂了,这证明她在临死前是受了多大的痛苦。那时,惠玫才刚满周岁,抱在一个奶娘怀中,见到我,便张嘴憨笑,可怜的孩子,尚不知小小年纪,已失怙恃,更何从明白人间世上这般辛酸与险恶呢?”
仇恨道:“那个男人,实在可恨!”
申无痕道:“是可恨我是接到我这位小义妹通过专人送来的绝命信之后,方才知晓一切的,当我专程赴去,则除了收尸入殓,任何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对于死去的人,我无力为助,但对活着的人,我却多少能以发挥作用,小惠玫的将来自然由我承担,那个负心汉,我也饶他不过,就在惠玫母亲死后的第三个月,那负心汉便被我夫妇追上围住,却算他命大,只留下一条右臂,仍被他活命逃逸”
仇恨道:“前辈是如何找着那人的?”
申无痕恨声道:“这小子遗弃惠玫母女之后,独个儿潜到边塞山城去逍遥快活,他有名有姓,且属同道中人,加以不肯安分,要找他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恨只恨我那小上七岁的义妹事先没有托我为力,否则,尽可在悲剧酿成前将那人抢回,迫其就范,便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凄惨了”
仇恨道:“前辈怎会与‘百毒门’扯上关系呢?”
申无痕道:“这一点,我稍后会告诉你,这个负心汉名叫司马长风,乃是司马长雄的嫡亲胞弟。司马长雄的身份你已清楚,用不着我赘述。就在我夫妇追杀司马长风后的第二年,可扎钦汉和冯奇联袂上门寻仇,要替司马长风报仇,我们激战了三天三夜,彼此却未能分出胜负,由于英雄重英雄,好汉惜好汉,在不打不相识之下,我们结成了很好的朋友,从此两人经常是我家座上客”
申无痕顿了顿,又道:“惠玫七岁那年,司马长雄押着司马长风至这里负荆请罪,忏悔一切,并愿负起‘杖期夫’之责,抚养惠玫。老身感于玫儿幼失双亲,成为无父孤儿,今其父既愿改过,自然不能阻挠其骨肉重逢相聚。于是,允其所请,让他带走,可扎钦汉初冯奇自愿前往充任监护,若发现司马长风对玫儿略有虐待,即将她带回中原,于是,玫儿也就拜在老可扎膝下作一螟蛤义女”
说到这里,申无痕突然长叹一声,道:“真是狼子野心,就在玫儿十五岁那年,司马长风领着玫儿回来了,同行有老可扎和冯奇,还有司马长雄,看身见玫儿长成,自然是欣喜莫名,接纳了他们,当然,我们也接纳了友情。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司马长风虽然遗弃了我那义妹,但他总算天良末昧,能抚育遗孤成人,也差堪告慰在天之灵,谁知竟不是那么回事,原来他们是怀着野心前来。不久,便在饮食里面掺着‘七绝去功散’,使我夫妇及老可扎、冯奇武功全失,最后,终于露出了狰狞面目,逼我们交出武功,进而占据了这块土地,作为‘百毒门’的总坛,捧玫儿登上门主宝座,蚕食武林各大门派。幸好,玫儿秉承了她母亲那份敦厚,曲意维护我们四老安全,不久,他们先后解去可扎钦汉和冯奇的毒,让他们参与工作,老友情笃,为了我夫妇的安全,便以玫儿的护卫身份踏入江湖,替他们开疆拓土。金陵失利,他们才知道最大的强敌不是武林各大门派,而是你。所以,才设计将你俘虏以除后患,也为统一武林铲除障碍。其实,玫儿早存恢复我夫妇武功之志愿,只是司马老贼解药诊藏秘密,也是事情凑巧,近日才让玫儿找到,不但解除了我夫妇身上的毒,也同时救了你,这便是我们的一段恩恩怨怨!”
申无痕一口气说完这段内情,便开始仔细地端详仇恨,笑了笑,说道:“你喜欢玫儿吗?”
仇恨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喜欢。”
申无痕点点头,又道:“你会待她好一辈子?”
仇恨舐舐唇,低沉地道:“如若能以结合,夫妻之间自当相欲互爱终生。”
申无痕满意地笑笑,接着道:“假若你能娶得我家玫儿,你可不能稍稍欺侮她,否则,老身势必与你誓不两立。”
仇恨道:“在下明白。”
沉思了一会,申无痕又一一问明了仇恨的家世、出身、籍贯等等,未了,她颔首道:“你这孩子还不错,我相信你该是可靠及可信的”
她顿了顿,微带伤感地道:“我老伴今年六十一岁,我也满五十了,我两口子结婚一生最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玫儿虽非我出,但我们待她胜似亲生,我们把她交给你,望你善待于她。她从小失母,性情难免有所偏激,日后也许会使些小性子,也盼你看在我四个老人家的份上莫与她计较,不一定似我们一样这般供着,嘴里含着,只要你不欺侮她,我四老也就心安了”
拾翠楼上。
倚着一排巧致的朱拦,而朱栏围筑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上,仇恨目光深沉地凝注远天浮云。如今正是黄昏,云朵儿有如绵絮,又象烟霭,那么层层卷卷的簇拥着,重叠着一团团的,一条条的。浅嫣的晚霞便将它带着些儿暗紫的,含着些儿苍郁的色彩,淡淡浓浓地涂抹在这些云朵儿上面,于是,极西处映现着说不出的悲凉味儿,没来由的给人们心头上也蒙上一丝丝的帐惘与迷茫。
这真有些奇妙,仇恨怔怔地回忆,就在昨天以前,他与她尚是强仇大敌,他是她的俘虏,就那一夜的工夫,冤家变成了亲家,俘虏变作了座上娇客,不管这种转变是在一种什么情形下所铸成,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但却已几乎成为事实了,到现在,仇恨还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艾惠玫,他只明自在化解了一场干戈之后,他已不再憎嫌她、讨厌她,但爱呢?谈到爱,却似乎仍然差上那么一截,尤其是,他自从勉强许诺了这场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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