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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船速便大不一样。“白水一帆凉月路,青山千里夕阳鞭”,对醒言而言,也不用什么夕阳鞭策,只需他轻抚船舷,那舟船便鼓足风帆,去势如箭,不到一个时辰便接近维扬。
当然,这样怪异之事,醒言早对那艄公舟子编好说辞。他告诉那船夫老汉,说自己曾蒙异人赐符一张,使用了便能加快船速。而他自山地来,少走水路,今日偶尔起兴去扬州玩,便试用一下,看管不管用。虽然这是瞎话,但醒言目朗神清,他说什么那饱经沧桑的老艄公毫不生疑,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用心摇桨,将这已放缓的帆舟驶向扬城。
船近扬城时,长江中正是晚凉风满,流霞成波。靠近繁华无匹的天下维扬,舟船渐繁。这时候正是落日西下,月上东山,行棹于江岸,时闻对面数声渔歌映水而来。靠着船舷,醒言听了,只觉这扬州船夫的渔歌大抵豪放,却又不乏婉转;偶尔听得渔娘唱的,则温侬柔啭,水声泠泠,颇为销魂。当然,毕竟隔远,这些渔歌临风断续,听得并不大分明。
就在喜好音律的四海堂主侧耳倾听时,忽然他身后那舟子老汉也猛然放声歌唱,就像和对面的扬州渔歌赌赛一般,带着些通州方音苍然歌唱。醒言听他咿呀唱的是:
“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湾。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江波远。荻芦萧萧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一刹时波摇金影,猛抬头月上东山!”
“哈哈!”
“好!好!”也不知谁人作的歌词,老艄公这渔歌竟恁地清豪典雅。醒言听了,拊掌大笑,回想歌词,也不禁被逗起兴趣,沉吟一阵便也学那老翁渔人歌调,对着眼前茫茫蒙蒙的烟波云水,拍舷击节放声歌唱:
“维江有兰,美人植伴。白云茫茫,归兮何晏。平川落日,舟近维扬。疑天地
之衰运,复太古之茫然,星吐焰而耿耿,月流波而娟娟……”
扬子江流波烟月中出尘的歌子唱罢,这船也到了扬州江岸。弃舟登岸,厚遗了舟公放还,醒言便入了城中,径赶往那扬城西北的瘦西湖畔。当年,在这扬州城中,他曾和雪宜、琼肜在瘦西湖中浮舟载酒;当时那月光下舟欸乃、橹咿呀,三人一起畅游溪湖的清雅温馨滋味,至今难忘。因此他转来扬州,是想重游故地,重温一下当年的美妙时光。
只是,虽然醒言想得美好,但毕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若那当年的人物不在,即使江山未曾变换,落到眼中也可能全变了模样。九省通衢的扬城依旧繁华,灯红酒绿,烟柳画船,纵使夜深也依然游人如织,不见疲倦;当神色清俊出尘的道子仙君徜徉于花街柳巷,自引得流莺阵阵,艳蝶迷漫。柳巷花街边,这个娇声唱:“哎呀,这个小郎君呀,奴家我——戴月披星担惊怕,久立在纱窗下,等候他,蓦听门外地皮儿踏,则道是冤家,却原来是猫儿偷食风动了荼蘼架!”有的则不耐烦作这水磨工夫慢宣传,直截了当高声喊:“小哥喂,和老娘,巫山云雨霎时成,一次只要二百文!“不行?嫌贵?别走啊,只要你肯,老娘倒贴二百文!”灯红酒绿映淡了月明星稀,喧嚣叫卖不见了渔舟唱晚,纸醉金迷里醒言还未到那名湖胜地,便忽然想通,兴尽而返。“澹春色兮将息,思美人兮何极。瞻孤云兮归来,与千鸟兮俱栖。”不到天明时,醒言便回到那云雾缥缈的仙山高崖上。
去红尘中走得这一遭,便相思更重,情意更浓。每日中,醒言足不出户,只在这千鸟崖上看护梅魂。他要防遭风吹雨打,要防虫扰鸟啄,甚至还没来由地担心会不会有顽皮道童偷来折花去玩。“木以五衢称瑞,枝以万年为名”,在醒言这样日夜小心看顾下,那树瑞彩寒梅越发萱丽衒华,清香氤氲萧曼,香蕊葳蕤怒放,每当山风吹来,梅朵辄摇曳于风间,如对人笑,如对人言。每至此时,四海堂主亦对花含笑,崖上清冷孤寂生涯,浑然顿忘。
这般又过了半旬,这一天晚上,醒言给那梅花略洒了些冷泉,便回返石堂中挑灯夜读。现在正是五月初夏,山月半圆,明洁皎凉。夜阑人静之时,四海堂外草丛中蛐蛩唧唧不停,在东壁冷泉流水潺潺的间隙,已能听到山野中断续的蛙鸣。
烛光如豆,月色满窗,四海堂外千鸟崖上正是暮烟初暝,夜色萧然。灯烛月色里,当窗前洁白的月光渐渐西移,读经半晌的四海堂主稍觉口渴,便放下经籍,心思还未从那书中出来,懵懵懂懂,习惯性地道了一声:“雪宜,劳烦你沏杯茶来!”一言说罢,四壁悄然,听得好一阵虫语,不见应声,这时他才清醒过来。回首望了望空空荡荡的石屋,醒言哑然失笑,自嘲道:“罢了,这般糊涂,莫非老了?”说罢,也觉不甚口渴,便又继续用心看书去了。
不过,也许今晚真有些糊涂,刚才那般误言之后,过了一会儿,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看书看得高兴,醒言偶尔觉得还是有些口渴,便伸出手去,端起几旁的白瓷杯盏,放到口边吹了吹热气,便开始喝起了香茶。
等几口热茶入肚,醒言只觉得温润解渴,齿颊留香,便不由问道:
“这是什么茶片?清香解渴,芬润甘香,莫不又是你去山间寻来?怎么这香气竟能萦绕一屋……呀!”忽然之间,四海堂主如梦初醒!正是:
碎剪月华千万片,缀向琼林欲遍。影玲珑、何处临窗见?别有清香风际转,缥缈着人头面!